第47章 弄人
十七最終也沒等來十八,只等來了那個滿身是血的孩子,魔族的新一任魔尊。
他從小看顧到大的孩子連沾着污血的衣物都來不及換下,就來到他身邊,熬了數十個日夜,才從禹樹那兒取出了他一抹生魂,存在體內,将他帶了出去。
沒想到等他們回去時,十八竟還殘存着一口氣,似乎正等着他們一般。
十七從少年的體內掙脫,幻化成一個虛虛的影,立在十八的身前。
望着床榻上的十八,着實有些吃驚。
他們到底多久沒見了,十八怎的已經老成了這個樣子。
只見他滿頭枯白的長發淩亂地鋪滿了床,臉上的皮肉松松地挂在臉上,堆出一條條細長的皺紋,一點也看不出當年的風姿。
似有所感一般,十八慢慢睜開了眼睛,轉頭看向了他。
原本明亮清冷的黑眸已經渾濁不堪,但看到他時,還是亮了一瞬。
“師……兄。”
十八掙紮着喊道。
十七因這句略帶溫情的師兄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他已經不記得十八用這種語氣喊他是什麽時候了。
記憶中十八對他從來都是冷冰冰的直呼姓名。
“十七,離我遠些。”
“十七,莫跟着我!”
“十七,你賤不賤!”
Advertisement
“……”
一時間,着實有些不适應。
十八的意識已經不怎麽清楚了,也沒顧上他回沒回答,繼續說道:“你的容貌,沒有一點變化啊!”
十七淡淡地回道:“托你的福。”
十八聞言,苦笑了一聲,“師兄,你恨我嗎?”
十七沒言語。
十八早知了這個答案,然而那股灼人的痛還是猛然湧出,激得他咳了起來,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沒能搞清楚,這痛究竟是什麽,為何當他每每想起師兄時,就會出現。
他明明喜歡的是師父。
母親便是被那孟浪花心之人害了一生,因此他愛的人定然是溫潤如玉,端正清雅的。
合該是師父那樣。
可是為何?為何……
他琢磨了一輩子,也沒有想明白。
而現在,終究是來不及了。
“師兄。”十八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堅持将話說了下去,“你……當然恨我……怎麽可能不恨呢……是我,是我對不起你……”
十七順勢坐在他床邊,晃蕩着雙腳,“你知道就好。”
那陣猛烈的咳嗽慢慢止住,十八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蒼老幹枯的手指一點點向十七搭在床沿的指尖挪去。
他的目光随着手指一點點移動,沾着血的嘴唇嗫嚅着什麽。
十七費了好大力才聽清。
他說的是,“我試過救你的。”
十七還沒想好怎麽回他,卻見那只不斷向他靠近的手,在離他指尖一寸處,突然停下了。
十七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向他看去。
果然,那雙蒼老混沌的眸子已經合上了。
十八去了。
十七看着床榻側邊與他近在咫尺的手,竟不覺得有多難過,只是木然得覺得,心上似乎有一處空了。
空蕩蕩的,露着風。
他的手指機械地向前挪動了一些。
終于還是讓兩只手碰到了。
只是十八的手早已沒了記憶中的熱度,只餘一片冰涼。
悲傷層層疊疊将他的內心填滿,十七有些有些受不住地站起身來,發現自己的身影比方才淡了些。
這才想起,自己現在只是一抹偷度時日的魂,靠寄居在小孩兒的身上才能活着。
但小孩兒剛剛将這裏留給了他和十八,已經獨自出去了。
十七轉身去尋他,很快便在殷擎的殿外找到了他。
然而此時的小孩兒和剛剛完全不同。
渾身上下幾乎是在血水裏泡過一邊,身上的血腥氣濃得吓人。
然而與之相對的卻是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和一雙暗不見底的黑眸,“小孩兒,不對,阿渡,你怎麽了?”十七說着,試圖上前将他抱進懷裏。
然而他現在沒有實體,根本碰不到殷離舟,只能幹着急。
“阿渡,發生了什麽?和師父說。”十七看他這副模樣,更加着急。
不知他在耳邊喚了多久,殷離舟才終于有了幾分反應。
他擡起手指,在衣服上輕輕一按,立刻便染上了一片血跡。
殷離舟将沾着血的手指遞到十七身前。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師父。”
“唉。”十七立刻應道,雖不能觸碰,但還是努力做出一副虛握住的樣子。
“這些血。”殷離舟說着,閉上了眼睛,面上看不出悲喜。
“是我父親的。”
十七一驚,虛握着他的手松了。
魔尊的繼任大典很是隆重。
但十七卻沒參加。
殷離舟加冕時,他正立在一人高的水晶鏡前。
鏡面上映着的不再是一道虛虛的影,而是一副新的身體。
修身挺肩,眉目俊朗,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形偏薄。
若是熟悉的人定然能一眼認出,這是上一任魔尊的身體。
看着鏡子中熟悉的身影,十七忍不住擡手摸了上去,然而只摸得一手的冰涼。
他覺得自己着實有些不正常,明明有重獲新生的機會,卻偏偏要了十八的臉。
唉,如今做什麽都不方便。
不過話雖如此,其實他也沒什麽要做的。
在冥淵呆了百餘年,他早已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在哪兒都多餘。
所以便日日頂着上一任魔尊的臉,藏在殷離舟的殿內混吃等死。
他以為往後餘生,也就這樣了。
但誰知,一道天劫便将殷離舟劈了個半死,然後便再也不知所蹤了。
十七哪能不管自己的徒弟,戴了張面具便出了山,四處尋找,好不容易在卻隐山上找到了他。
然而還沒來得及将他帶走,殷離舟便被單明修一掌拍下鳴山,落了個屍骨無存的境地。
十七不相信他那麽厲害的小徒弟就這麽死了,日夜搜尋他的靈魄。
可是天地間空空蕩蕩的一片,什麽也沒有。
冥淵又一次大開,這也意味着現任魔尊的寂滅。
他的小徒弟真的死了。
十七縮在偌大的宮殿內,覺得日複一日,愈發凄涼。
紅塵漫漫,只留他一個人該多孤寂。
這麽想着,十七将赤色鬼面面具戴在臉上,重新踏進冥淵。
待他成了魔尊,就可習魔界所有寶典。
總能找到辦法的。
他只能這樣想。
不然又能靠什麽撐過這漫長無盡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