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時間得追溯到九十年前,在白馬山下的這個叫做仙人潭的深山老林裏,誕下一位不世的男嬰。這個男嬰長大後被人稱為“吳七麻子”。在那連年戰亂、民不聊生的年代,十七八歲的吳七麻子落草為冠,成為一個打家劫舍,坐地分髒的強人。日本鬼子打入雪峰山後,吳七麻子等一幫人用鳥铳狙擊日本鬼子有功,被中央糧子收編,成為國民黨部隊。解放戰争中,他的部隊被擊潰,他也成為俘虜,被收在共産黨的監獄裏。
還在他當土匪的期間,在家裏置下一份很大的家業。在山外,有一百多石田産;在山裏,整個白馬山的山林幾乎全是他的。在他老屋的地基上,起造了三座高大的正屋,修造了高大的牌樓。家裏常年有幾十名長工做工。夫人李氏十分了得,全權掌管着整個家業。在他兵敗被俘的時候,他的小兒子才剛剛出世。大兒子——也就是這位吳良甫,年方十八,長得如玉樹臨風,正在湖南國立十一中學讀書。随着國民黨政府的倒臺,共産黨政權的确立,學校自然解散,在學校就讀的那些地主官僚的子女全部被收在一個勞改農場改造。家裏的田地房産全被沒收,又被貧苦農民分掉。所有長工家人做鳥獸散。李氏帶着小兒子被趕出大屋,住到一座原來用于收取田租的莊屋裏。但在那時,這也算他們家最好的去處了。
凡事物極必反,此伏彼起。所謂時來運轉,此就是也。就在吳七麻子一家徹底垮下去的時候,另一顆明星迅速升起,這就是我的父親——吳述幹。我的父親和吳良甫年紀相當,也是一表人材,全無麻子。但一窮一富,何止天上地下!我父親沒踏過學堂門,卻天生扒得一手好算盤。土改時被住村的幹部看中,提拔起來,當了農會主席,民兵營長,大隊支部書記。由于他年輕力壯,思想積極,每幹一事,必得上級幹部賞識,得到表揚、獎勵。在同級的鄉村幹部中,紅級一時。同時也博得了極高的威望,吐一口唾沫都能在地上砸出一個坑!
本來在經過了一九五二年的土改之後,吳七一家田被分了,房屋被分了,山林被分了什麽都沒有了,是可以平靜的生存下去了。可是因為一樁小孩子吵嘴的小事,卻把這個家庭推入了災難的深淵。
那是因為吳七的小兒子——吳良甫那位才六七歲的小弟弟和同村的小孩子伴嘴,說:“你們家不要臉。住我家的房子,種我家的田地……”這話讓小孩的父親聽到,立即上報到大隊。
鬥争會散後,李氏被人拖到她住的莊屋裏,也不知死活,丢在那裏就沒人管了。
李氏徹底喪失了活下去的念頭。三天後,她的屍體浮在仙人潭的水面上。
這事遠沒有這麽簡單結束。
李氏的投水而死,被認為是對無産階級專政的抗拒。三天後,父親以大隊革委會的名義打了一個報告,到公社、縣公安局蓋了章,帶了幾個大隊的民兵,把吳七從監獄提了出來,押解回村。又把正在勞改場勞動的吳良甫也提了出來,解回村裏,開始了新一輪的血腥的鬥争。吳七沒能逃過他妻子那樣的厄運。他被仇恨的怒火焚燒的村民們用木棒打斷了雙腿,最後又被我父親把他判了死刑。在村外的山坡上,我父親親自對他執行了死刑。子彈是從他的頭上穿過去的。
只有吳良甫死裏逃生,僥幸活得一命。他被判決在白馬山頂上看守山林,沒有我父親的允許,不準私自下山一步。
吳良甫在國立十一中的時候,私下裏娶了一位老婆,他被遞解回來的時候,那女人也跟着回來了。看到家裏正在遭受如此的苦難,她害怕了,她自己跑到大隊革委會,宣布和吳良甫離婚。半個月後,她就和我的父親結婚,這就是我的母親——王美人!
我母親宣布和吳良甫離婚的時候,她的肚子裏正懷了一個快臨産的孩子。這孩子生下後,母親就把他送給了別人。沒有人知道他被人帶着去了哪裏。
也不知道是不是遭受報應。我父親把吳良甫一家整得那樣殘,誰知沒過幾年,我父親在一個水庫工地施工的時候,有一次出現一個啞炮,我父親充當排炮手前往排炮,就在要接近炮眼的時候,啞炮突然響了,當場被炸斷了雙腿。從此就癱瘓在床,成為廢人……
“這幾年我時時刻刻都在想這些事情。我悔恨交織。我該當遭此報應啊!……”
這時,母親的聲音在我的背後響起:“水山,你別聽他胡說!”
我說:“娘,你沒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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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你去睡吧,我在呢!”
我心裏堵得慌,真想出去透口氣,于是我走了出去。母親以為我是回去了,關上門,厲聲地對父親說:“你都對兒子胡說些什麽?我看你這兩天是高了興了!你給我起來!”父親顯然是害怕極了,嗫嚅着說:“我……我……”緊接着,我聽到兩聲“啪啪”的響聲,分明是抽耳光的聲音。我返身用力推門,母親萬沒料到我還在門外,只好打開門。她一時顯得萬分的尴尬。我驚怒的看着母親,說:“娘,你原來是這樣對待爹?”
父親看到我去而複返,用可憐巴巴的目光看着我,手捂住被打得發燒的臉。我握住父親的手,眼裏不覺流下了眼淚。可憐我這麽多年都不在家,父親不知受到母親多少的折磨。
“我怎樣對他?你問他!”母親用手指着父親,厲聲的說。我都被她吓了一跳。接着她就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怎麽這麽命苦?嫁了第一個男人,沒跟他過過一天好日子,倒先跟着他蹲監獄、坐牢。陪着他去槍斃!嫁了這第二個男人,卻是個窩囊廢!端屢端尿的幾十年。我是個不要錢的丫花使女了!……想我原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女兒,要不是你當初強奸我,我又怎麽會嫁給你這麽一個粗人?!……”母親說得咬牙切齒的,仿佛她跟人有着莫大的仇恨似的。我說:“娘,你還是去休息吧,還是我來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