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廿

此刻我的父親正全身赤裸,僵卧在門口。身體已不動彈。只有口裏還發出微弱的聲音,那聲音若斷若續,仔細聽來,是“救命——,救命——”

我不由得放聲大哭,急切地呼喊:“爹——爹!您怎麽啦?”我搶上前抱住爹。卻沒想到父親全身糊着厚厚一層爛泥似的東西。那東西還發着剌鼻的臭味——在我不顧一切地抱住他的時候 ,我的身上手上也沾得滿滿的,這是什麽?啊!我忽然想起來,這是糞便!這是父親自己屙在床上的糞便!我的父親像糊爛泥似的糊了滿身的糞便!再一看床上,果然是!只見床上也糊得到處是!屋裏臭氣熏天,幾不可聞。再一看父親,只見雙目緊閉,手足冰涼,鼻息微弱。竟是快

要咽氣的征兆。

但是我确認父親不會便死!因為他的口裏還能發出聲音,他還有意識。于是我快速的從開水瓶裏倒出些熱水,調入些冷水,把他的身子擦洗一遍。找來幹淨床單包裹了,我把自己的外衣也脫了,把床上弄髒的床單被子扯掉,換上幹淨的,然後再把父親放進被子裏。做完這些,我就拔足走到村衛生室,一把拉起那位年輕的村醫生,說:“快去救救我爹!”年輕醫生說:“先別急,你先說說你爹的情況”

我想想也對,就把我爹的病況說了,年輕醫生聽了,立刻準備了幾樣急用藥,跟着我來到父親房裏。村裏的年輕醫生是本村人,雖然年輕,醫術卻不賴。只見他翻起父親的眼皮看看,又啓開父親的牙齒看了,探過脈搏,沉吟一會,果斷地說:“大爺的病不礙事。沒有危險。他不過是受風寒過度,又因饑餓過度,以致昏迷。只要休息一陣,喂些米湯,捂好床被使之溫暖,就能恢複。我先給他開些發散風寒的藥服下,過兩天就可複原”我聽後放下了心,謝過年輕醫生。

當時在村衛生室有一些看病的村民,還有一些吊着葡萄糖鹽水的,也有一些沒事幹的人在那裏開了一桌撲克的,看撲克的人卻比打撲克的人還多。他們一聽到村裏幾十年以前的老支書發了急病快要不行了,都紛紛跟了過來看。

從孟老夫子的人性本善的觀點來看,這些跟了過來看的村民們都是善意的。因為老支書吳述幹自從那年被啞炮炸得血肉模糊肢體不存僥幸不死從此卧床不起大門不出一步之後,他就淡出人們的視野被人遺忘,既沒有誰來好心的看過他,也沒有人過問過他的消息。這一下人們紛紛湧進門來,把一間本就不大的屋子擠得水洩不通。有的人擠近來看父親的病情,喊着:“幹叔!”或“吳書記”,有的人小聲的議論說:“看樣子怕難過今晚了。快叫苦花回來吧!”有的人說:“美人嬸子呢,怎麽不在家?”有的人說:“今日的美人嬸子還是昔日的美人嬸子啊,她成了大名鼎鼎的王媒婆了……她可忙了”有人說:“昨天上午看到她收拾的一身整整齊齊的出門,今天都還沒見她回來呢!……”

人們紛紛的議論、嘆息。待聽到醫生說沒有什麽危險,就都辭別回去。我自然一一送出大門。

待到我送走了所有人,屋子裏靜下來,我就按照醫生說的,煮了些米湯,讓它先涼着,久久地看着父親。眼淚又慢慢地溢出眼眶。

爹!我的爹!您這一生造的什麽孽?上天給了您一副好皮囊,好面孔,好相貌,卻讓您生在一個貧窮之家,要靠奪人之妻才能成立家室;讓您不費吹灰之力當上幹部,您卻幹得比任何人都累、都苦,自己落得一個悲慘的下場。您到底是犯了哪門子的錯?錯在何處?

我還記得是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因為父親管我太嚴,我負氣出走,但我終究半路返回,回到家門已是半夜時分,我正羞于叫門而猶豫不決的時候,父親卻一直沒有睡覺,一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就立即開門出來 ,一把将我摟在懷裏……

正當我目馳神離的時候,父親醒了,他第一眼看到我,叫了一聲:“水山,我兒——”

我說:“爹,您醒了?”

“我這是在哪兒?”

“爹,您這是在家裏呀。您病了,我請醫生給您看過了,打了一針,現在沒事了。來,我喂您吃些米湯,吃了藥,就好了!”

“好!——”

Advertisement

父親很聽話的讓我扶他靠在床頭,我把米湯一匙一匙的喂給他吃,又就着米湯把醫生開的藥也給他吃了。父親的精神頓時好了許多。我把父親半抱半摟的在懷裏,父親依偎着我,十分安靜。過了好久,父親說:“兒呀,我怕活不到好久了?”

我說:“爹,不會的,您會長壽的。孩兒以前對您不好,沒有盡到孝心。以後孩兒不離開您,在家裏服侍您。”

父親說:“你娘怕是在外找了別的男人吧?從去年下半年以來,經常外出不歸。有時一去幾天。這一回,又不知去了多久。我餓了,想找點吃的,誰知摔倒在地上就起不來了……唉,我竟這麽沒用了……父親說着說着就哽咽了。我把父親抱得更緊,一會兒父親又恢複了安靜。

我說:“爹,您別想那麽多。娘不在家,我們照樣過日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