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桂花

十月, 四中滿校園的金桂銀桂開了一片,香氣撲人。

課間操時間,司謠跟着吵吵鬧鬧的人群往操場走。經過樓下的一棵桂花樹時, 倏然停住了腳步。

原地醞釀了半秒。

突然,她一個靈活的起跳,對着腦袋上的樹葉子伸手就拍了一下。

“——司謠,身手挺敏捷呀。”後邊同學一個勁的笑,“你練輕功啊?”

一旁程皓也說:“女俠, 放棄吧, 身高這事基因裏早就注定了,要不然我還是送你兩片增高鞋墊……”

司謠聞言瞬間扭頭, 忿忿盯住了他。

“你閉,閉嘴。”

最近她多了個習慣。

每走一段路, 忽然就要表演一個小兔跳樹,在原地使勁蹦一下。

“我只見過有男生走着走着來個投籃動作的, 還沒見過你這種……走到一半就單純跳一下的。”陳靜靜憋笑, “你想學投籃呀?”

“……”

默了默, 司謠才悶悶擠出兩個字:“長。高。”

這段時間以來,她沒有放過任何一個長高的機會。

開始勤奮喝起了牛奶, 還不忘每晚回去練跳繩。

發展到現在,就連走在路上, 都要突如其來地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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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一定,會,長高的。

日子在蹦跶中一天天過去。

第二次的月考成績下來,司謠的班級排名又升了兩位, 年級排名第153名。

考試的總成績條發下來後, 沈東輝開了一場班會。

還特地點名表揚了她。

“‘我們班的司謠同學, 進步非常大’——”課間,程皓晃悠到司謠的座位,一邊複述沈東輝的話,一邊叭叭,“女俠,老沈都這麽誇你了,你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啊?”

司謠攥着成績條,伸出手臂趴在桌上,根本不想理人。

“程耗子你真了不起。”後桌的陳靜靜開腔,“我們換了座位也能給你煩到。”

“雖然我們現在不是鐵三角,好歹也是前後座,這叫三星連珠……”

司謠的考試成績一次比一次好,座位也往前跳了一排。

但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黑板上,紅色的粉筆醒目寫着:距離高考還有261天。

年級第第153名。

離她本來的預期——可能還隔了孫悟空連翻十次五指山的距離。

“大家安靜一下,都安靜下。”

教室前,體育委員任卓城拍了拍講臺,在一片鬧哄哄中擡高了嗓門:“我說個事啊——”

四中的秋季運動會要開始了。

按照學校往年的傳統,高三的學生不會缺席。

但自主報名運動項目的人也寥寥無幾。

主要是,已經到了這種關鍵時候,誰也不想浪費放學刷題的時間去訓練。

任卓城在座位上數着報名名單,正發愁抓壯丁的事,忽然,餘光瞧見座位旁邊挪過來一小團。

他擡頭一看。

“哎司謠,怎麽了?”

司謠在瞅他桌子上的運動會名單。

“跳,跳高還有名,名額嗎?”

愣了愣,任卓城忙不疊應:“有有有!”

這不是——現成的小壯丁送上門來了。

運動會這天,太陽曬得像是回到了酷暑。場上熱火朝天。

高中部的跳高和四百米接力一起,都安排在了第一天的下午。

操場上,看臺席那邊一片學生的歡呼吶喊聲。

廣播的播報聲和音樂吵吵嚷嚷混雜成一團。

相比較在跑道上的項目,司謠這邊的田賽區域就要冷清不少。

除了一群參加項目的女生,只有裁判老師和一些零散的同學。

“別緊張,別的好多班就只報了一個人。”同參加女子跳高的蔣潇然過來,一邊幫司謠別號碼布,一邊說,“我們班有兩個人,肯定能拿名次。”

司謠把嘴裏鼓着的水咽下去,扭頭問:“你你能跳,多高?”

“一米六……一米七的樣子吧,看狀态,你呢?”

不知道。

她只來得及訓練了三天。

司謠一秒比一秒更緊張,又擰開水瓶,灌了一大口。

輪到她,準備就緒。

第一道高度。旁邊的裁判老師記完上一個,擡頭吹了聲口哨。

司謠在原地小小踮了踮腳。

然後一段助跑,沖刺——

“噌”地跳起,後仰背越——

“好,過了。”老師又低頭做記錄,“下一個。”

蔣潇然今天的狀态不好,一連三次碰了杆。

淘汰下場的時候,她無奈“啊”了聲,甩了甩腿:“司謠,我們靠你了。”

一連跳了好幾輪,司謠的臉頰被曬得有點泛紅,細汗已經濡濕了劉海的發梢。

點點頭,她盯住那根跳高的杆子,“嗯”了一句。

直到高度加到一米六五。

一個起跳。

在半空中的那一剎,司謠頓時感覺腳踝勾倒了什麽。

猛地縮了下腳,緊接着,她一下就失去了平衡。

跳杆被直接絆倒,驟然發出一聲不小的動靜。

同一時間。

司謠整個人都摔了出去,在墊子上滾偏了方向。

摔地的剎那間。驀地一下,腳踝傳來了那種鑽心的劇痛。

“——司謠!”

當晚,司桂珍回家的時候,早就過了十一點。

客廳的燈居然還亮着。

“文徐你……”司桂珍往有聲音的方向走,随即一愣,“謠謠,你怎麽還沒睡?”

冰箱的門開着。面前,司謠整個腦袋都快要鑽進了下面的抽屜裏。

“……媽媽。”半夜掏冰箱的少女回過腦袋,手裏還茫茫然拿着一盒冰塊模具,乖乖回,“我,我想凍點,冰塊。”

司謠跳高扭傷了左腳的腳踝。

下午去醫務室的時候,那老師想給她腳踝上敷點冰塊,被小孩一個勁躲了回去。

她腳踝怕癢,打死都不讓人碰。

到晚上,果然腫起了一大片。還疼得睡不着。

司謠只好放棄掙紮,決定自己補救一下。

“扭傷了怎麽都不告訴我?”司桂珍心疼得不輕,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跳不過去就算了,逞強幹什麽?”

“我我以為,能跳過去。”

司桂珍嘆了口氣,又自責:“這事也怪媽媽,都沒來看你的運動會……”

這幾個月,司桂珍忙得腳不沾地。

在校沒課的時候,一直都在校外的機構裏,給學生上補習班。

司桂珍幫司謠敷着冰塊,臉上肉眼可見的疲累:“等我們的新房子定下來,裝修也弄得差不多了,媽媽就不會這麽忙了。”

司謠默默聽着。

“好多了嗎?”見她點點頭,司桂珍說,“快去睡吧,媽媽去備會兒課再睡。”

進房間的前一秒,司謠扒拉着門框,忽然小聲叫了句“媽媽”。

“怎麽了?”

“我,我已經在,努力學習了。”

司謠單翹着左腳,努力保持了下平衡,一臉認真地補充說:“以後……也會努力賺,賺錢的。”

一切都在朝着目标的方向走。

……除,了,腳。

司謠的左腳踝連疼了一周,平時上下樓很不方便。

嫌單腳跳得太累了,于是她去醫務室借了一副拐杖。

課間,司謠摸出杯子。剛想起來去灌個水,頓了頓,又緩慢縮成一團坐回去。

都過去了這麽多天——

怎麽怎麽怎麽還!沒!好!

腦內躁郁的彈幕才滾到一半。

“同學們——”沈東輝從前門進來,喊道,“我們下一節班會課不在教室裏上,整個年級統一去階梯教室,大家都準備一下。”

“老師,為什麽啊?”

“哪來那麽多為什麽?”沈東輝說,“你們有學哥學姐回來了,要給你們做高考動員……”

底下,司謠一秒擡起腦袋。

階梯教室在多媒體樓裏,整棟樓的高三學生們打打鬧鬧往樓下走。司謠一步一蹭地拄着拐杖,不知不覺落到了隊伍後邊。

陳靜靜看她下樓,看得心驚肉跳,悄悄說:“其實你跟沈東輝說一聲就好了,他不會一定要你去的。”

司謠喘着氣,搖搖頭吐出一個字:“不。”

“……”

好倔強。

“我都怕你等下不小心……”

忽然,前方有人冒出一句:“聽說簡言辭和姚茜他們都來了,清大這幾個——”

下一秒。

陳靜靜話還沒說完,就見旁邊正拄拐的小瘸子身影突然歪了一下。

一個踩空,就在還剩兩級的樓梯上——

摔了。

二十分鐘後。

司謠一步一挪地被陳靜靜攙扶着,進了醫務室。

“诶唷,是你。”醫務室老師一看這小孩就笑了,“腳又扭了啊?”

“……”

她一瘸一拐地坐下被檢查。

再一瘸一拐地挪到病床上。

再一瘸一拐地……

“起來幹嘛?行了,你就在這待着吧。”見司謠還想離開,醫務室老師沒好氣地把她按下去,“這腳都腫成這樣了,還想去哪?你老實休息下,敷完這個冰袋再走。”

簡言辭居然——過來了。

司謠團在病床上恍神,放下冰袋,摸出手機瞅了一眼。

自從暑假那次看電影以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很偶爾的,她會在企鵝上問他題目。

其他時間裏,就幾乎沒有什麽對話。

也不是司謠不想聊天。

但怕找他聊得太多,就感覺太刻意了,很明顯。

畢竟……

她還根本、沒有、準備好被拒絕。

老老實實在床上休息了十幾分鐘,司謠拿掉冰袋,又躍躍欲試爬起來。想走。

“哇。”旁邊正刷手機的陳靜靜一臉震驚,“簡言辭原來有女朋友了呀。”

司謠懵住:“什什麽?”

陳靜靜忙把手機屏幕側過來,分享八卦。

不知道是誰拍的視頻。

階梯教室裏,幾個回母校的上屆畢業生正在做高考答疑。

臺上。

中間坐着的那人套着件黑色衛衣,笑容清澈,帶着那種令人熟悉的、如沐春風的學長感。

簡言辭詢問:“你們還有想知道的問題嗎?”

有同學舉手。

問的卻是:“學長,我想問下上大學以後要怎麽追女生啊?”

安靜了一秒,全場哄笑。學生們起哄成了一團。

簡言辭笑了笑,回:“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忘了忘了,學長你都不需要追別人的。”

那男生抖完機靈也有點害臊,說完這句就坐下了。

但簡言辭卻沒有馬上結束話題。

“不是。”他退出了幻燈片,最後是禮貌的一句,“——因為我也還在學習當中。”

寂靜一瞬。

随後,轟然炸開了一整片。

底下此起彼伏的“哦——”和“啊——”的起哄聲,直到教導主任楊振海出來呵斥了幾句,學生們才消停。

“這意思是,簡言辭現在在追別人吧?”陳靜靜又興致勃勃放了一遍,“他還用追?他追誰不會成功。”

司謠盯住屏幕,沒說話。

“那他不就是有女朋友了,季姝儀肯定又要哭……”陳靜靜轉頭,“司謠,你還能走嗎?”

“……你先回,回去吧。”

司謠埋頭靠着牆,在床上團成了一團。用冰袋摁着腳踝,有點發呆。

忽然就感覺,自己心裏每天都冒出來八百遍的、擔心被他拒絕掉的念頭,很多餘。

也很徒勞。

因為。

不管她告不告訴他。不管她有沒有考上清大。

不管她怎麽追趕。

這人早就已經——

喜歡上了別人。

下課鈴打響。

醫務室老師準備去食堂,過來拉開簾子看了一眼:“同學,不吃飯了?”

司謠一直在醫務室待到了晚自習上課。

感覺腳踝好了一點,才拄着拐慢慢吞吞往教學樓區挪。

晚上的校園裏,除了還亮着燈的教學樓以外,沒什麽人。

林蔭道旁邊,桂花開了一片。

風吹過,香味好聞得——也并沒有,讓她的心情,好多少。

剛要走到樓下,司謠打算休息一下。才一擡頭,頓時渾身一滞。

不遠處。

桂花正在細細簌簌往下掉,都細碎地落在了男生的黑色衛衣上。那人模樣散淡地靠着,在看手機。

簡言辭不經心擡了擡眼,視線就瞥見了杵在那一動不動的小同學。

他眼裏流露出了點兒驚訝,好笑問:“怎麽在這裏?”

“……”

司謠在原地頓了好一會兒,梗直了腰背,沒有挪過去。

簡言辭注意到她手邊的拐杖,頓了一頓:“腳怎麽了?”

她不想吭聲。

簡言辭已經收了手機,徑直走來。

“——你。”

司謠倏然開口,磕磕又絆絆:“你,你不要過,過來。”

腳步停住了。

簡言辭看她片刻,随後,眼梢略略彎起點兒:“為什麽?”

這人——都有喜歡的人了。

怎麽還能對!別人!笑成這樣!

“因為我,我……”像只倒着啄米的小雞,司謠憋一個字就往後小小跳一步,煩悶劃清界限,随便編了一個理由,“我我不喜歡……桂花。”

聞言,簡言辭偏頭掃了一眼肩側,從衣服上揀起幾粒桂花。

這人低眼看了兩秒,修長手指一分開,随意灑在了地上。

“為什麽不喜歡?”

還問還問還問。

忍了半晌。

司謠忍無可忍,小聲憋字:“因因為味道太,香了。”

“容易招,招蜂引蝶。還,還到處——”

司謠幽幽盯住簡言辭。

一字一頓,口齒清晰地說:“勾。引。人。”

“……”

作者有話說:

簡桂花,你覺得呢

(簡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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