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拜拜屠龍少年
午後, 天色轉陰。
窗外下起了一場雨夾雪,冷得讓人打蔫。四中操場上活動的學生們只有零星幾個,比平時少了許多。
“卧槽, 好他媽冷。”程皓從外面灌水回來,誇張地裹着校服外套抖了抖,“剛才我看樓下有人在種樹,好像要把花壇裏的那棵換成……叫什麽,聖誕樹?”
陳靜靜嫌棄回頭:“那叫冷杉, 你有沒有文化。”
“馬上過聖誕節了啊, 那可不就叫聖誕樹?”
程皓看了一眼:“哎,女俠哪去了?”
“不知道诶。”陳靜靜也往司謠的座位注意了眼, 奇怪說,“我怎麽感覺從中午就沒見到她了?下午兩節課好像也沒上……”
司謠趕到醫院的時候, 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大廳裏,齊文徐剛扶着司桂珍坐下, 一擡頭看見風風火火跑進來的小孩, 忙不疊招了招手。
“哎哎謠謠, 這裏。”
司謠一路跑得嗓子生疼,直到看見了好端端的司桂珍, 才渾身卸下了勁。
所有緊張和害怕徹底放了下來,她喘着氣過去, 乖乖叫了一聲媽媽。
就在不久前,司桂珍在撿鑰匙起來的時候直接暈了下去,連帶着摔了旁邊的電瓶車。等到被送進了醫院,人已經醒了。
除了額頭和身上磕碰傷到的幾個地方, 看起來沒有什麽大問題。
“老毛病了, 可能是有點低血糖, 媽媽沒事。”司桂珍剛做完血常規,按着手上的棉球,趁空摸了摸司謠的臉,“沒事啊,唉喲,怎麽還哭了。”
司謠的眼睛還是紅的,哽了半晌,小聲憋了一句:“……媽媽你,你不好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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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媽媽以後會注意的。”司桂珍笑着說,“下午還有家長會呢,等下媽媽跟你一起回學校。”
齊文徐連忙接話:“你還是先休息着吧。”他掂量了下,又問,“謠謠,今天叔叔替你媽媽去家長會,可以嗎?”
司謠點了點頭。
三個人坐在大廳裏聊了會兒天。
司桂珍想讓司謠先回去上課,但她不肯。
反正都翹課了,還剩兩節自習課,司謠就打算在這裏待久一點。
她瞅了眼手機,抽空回複了陳靜靜發來的消息。
沒過多久,血常規的結果出來了。她默默跟在司桂珍和齊文徐後邊,一起進了診室。
醫生問了司桂珍幾句,又給開了幾劑藥,說要挂水。
“胃不好吧?平時注意飲食規律,不要過度勞累。”醫生又看了眼化驗單,“缺鐵性貧血挺嚴重啊。”
司桂珍連連應下。
司謠也在旁邊專注聽着。
醫生多問了幾句,沉吟看着單子,忽然說:“這樣,你再去拍個片吧。”
司桂珍愣了一愣。
“醫生,這是什麽意思?”齊文徐也有些蒙,擔心問,“是……還有問題嗎?”
醫生看了幾眼司桂珍,略一遲疑。
他斟酌了片刻,才說:“有沒有問題,先檢查了再說吧。”
莫名地,司謠感覺心跳突然跳快了一拍。
剛放下沒多久的心,一下子,異常緊張地提了起來。
像一個什麽預兆。
她茫然跟在兩個人後邊,看着司桂珍去拍片,又做了幾項檢查。
等結果的途中,誰也沒有提起什麽擔憂的話。像忐忑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中途司桂珍還摸了摸司謠的後背,安撫說:“媽媽沒事的。”
她渾身都緊繃着,沒有吭聲。
快要到家長會的時間,齊文徐和司桂珍說了幾句,正打算走,衣角卻被人拉住了。
一回頭,司謠緊攥着他的衣服,手指可能在發着抖。
小孩臉都吓白了,盯住他幾秒,小聲說:“……叔叔你別,別走了。”
醫院外的天色一點一點黑了下去。
直到三人再次進了診室。
是一場很漫長的談話。
司謠杵在了在旁邊,一聲不吭地聽着。
到後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聽見零星的幾句。
——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病人一定要及時進行治療。
——到時候看看是化療還是做手術。
——胃癌。
……
司桂珍和齊文徐還要和醫生談話,司謠被兩人哄了出去。
在走廊上茫茫然站了好半天,她後知後覺看了眼時間,想要下去給他們買飯。
醫院一樓,急診大廳裏,晚上來看診的病人也不少。
四周人來人往,一片嘈雜聲。司謠拎着袋子回來,有點不知所措地在大廳裏杵了半晌。
今天有這麽多人。
感冒的,發燒的,過敏的,受傷的。
……可是在這麽多病人裏,最嚴重的那一個,是她的媽媽。
“——謠謠!”
司謠下意識轉頭,看到了過來的齊文徐。
“剛才去哪裏了?”齊文徐氣喘籲籲,見到她總算舒了口氣,“叔叔找你好久了。”
司謠讷讷提起袋子:“我去買,買晚飯了。”
“都忘了……”齊文徐連忙接了過去,“你等那麽久,是餓了吧?”
司謠沒有說話。
齊文徐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她還在原地呆呆站着。小孩臉上無措的表情,挺讓人心疼。
于是他又走回去,蹲下來,措辭着,用掌心搓了搓自己的褲腿。
靜默片刻後,齊文徐說:“你別怕……叔叔不會離開你們的。”
話音剛落。
繃到了現在的情緒像是被戳了個口子,徹底宣洩了出來。
下一秒——司謠一下撲進了齊文徐的懷裏,號啕大哭。
.
回到家,時間已經過了淩晨。
房間裏關了燈。司謠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半天。睡不着,摸出手機看了看。
快到了淩晨一點。
12月22日。
頓了頓,她倏然一個翻身爬起來。
眼睛還是腫的,司謠伸手揉了揉,又盯着手機屏幕瞅了會兒。點開了企鵝。
戳開和那人的對話框,一句“學長生日快樂”編輯了好幾分鐘,還是沒有發出去。
可能是有點抑制不住這種——太想找人說話的沖動。
鬼使神差地,她撥通了電話。
響了足足三十秒,才接通。
“——喂?”
司謠懵住。
對面不是簡言辭的聲音,但聽起來格外熟悉:“喂喂——小同學是哪位?”
那邊的背景音格外吵鬧,應該是一群人正在聚會,聊天聲此起彼伏。
周常烨拿着手機“喂喂”了好幾聲:“哥他去上廁所了,你找他有事啊?說句話呗。”
“我……”
聲音剛出來,周常烨立即笑了聲:“哎哎,是個女生。”
“……”
司謠瞬間閉了嘴。
正想挂電話,那邊已經鬧哄哄聊開了。
“是嫂子嗎?”
“嫂子啊?”有人也熱情喊,“嫂子今天真漂亮,你和簡哥絕對的般配,真的!”
“嫂子太貼心了吧,回家了還打電話過來。”
“放心吧嫂子,我們肯定不給老簡灌酒……”
過了會兒,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周常烨笑着把手機給了誰:“哥,你有個電話。”
——嫂,子。
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司謠還在懵神。
拿手機的人走到了包間外,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接着,是簡言辭的聲音:“怎麽還沒有睡?”
默了好一會兒。
“……學長,”司謠将下巴抵在了膝蓋上,悶悶咽下了多餘的話,開口說,“祝祝你,生日快樂。”
頓了一頓,簡言辭笑:“謝謝。”
他的聲音潤澤又幹淨。語氣也很禮貌。
于是她無比官方地繼續:“希望你許,許的願望都能,實現。”
簡言辭沒有接話。
司謠也一時間沒有挂電話。
但剛才想要傾訴的沖動,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湧上來的懊惱和煩悶。
她就不應該打這個電話。
不然也就不會知道,對方已經有女朋友了。
也就不會在這一刻,才真真正正意識到,他已經有了自己新的圈子,有了新的人生方向。
他會一直待在延清,過着,自己觸及不到的生活。
不知過了多久。
簡言辭慢慢叫了她一聲:“小同學。”
司謠輕輕“唔”了句。
“還在嗎?”
她清了清嗓子,湊近了手機:“嗯。”
又是沉寂良久。司謠才聽見他說:“以後呢。”靜了一瞬,簡言辭又問,“——還會在嗎?”
應該是喝醉了。
這人的語氣很淡,沒了平時悠悠的笑意。聽上去帶了點懶散的倦意,好像是累了。
都有了女朋友。
還這樣勾、引、別、人。
這個——渣!男!禍!水!狐!貍!精!
司謠抓過被角,憤悶抹幹了眼淚。決心不和醉鬼計較。
“我不,不知道。”她磕巴說,“學學長我先,先挂了。”
.
變故來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司桂珍的病情一檢查出來,齊文徐陪她跑了好幾趟醫院,司謠也跟着去了幾次。
一開始司桂珍還讓她跟着,後來,就幹脆不告訴她了,只說讓她好好學習。
司謠只知道她病得很嚴重,已經約了要做手術。
某天晚上,她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司桂珍和齊文徐在房間裏談事情。
兩人商量着,要把現在住的房子盡快賣掉。
十二月在兵荒馬亂中走到了尾。沒過多久,司桂珍無奈從四中辦理了病休,也不再上課了。
一月,槐城下起第一場雪。
司桂珍住進了醫院。
司謠最近都不上晚自習,一放學就來醫院待着,趴在司桂珍的病床旁邊寫作業。
“謠謠,”她剛寫完物理卷子,司桂珍從床上坐起來了一些,過了會兒才說,“媽媽生病這件事,不要告訴你外婆,知道嗎?”
司謠從桌邊起來,拿了個蘋果:“……嗯。”
司桂珍當年嫁到了槐城,而司謠的外婆和小姨在另一個城市生活。一家人除了過年的時候會見面,平時都是節假日打電話比較多。
她也沒打算告訴外婆,心裏早就有了打算。
“媽媽,”司謠不太熟練地削着蘋果,忽然開口說,“等你做,做手術以後……我我就不去,學校了。”
反應了幾秒。
司桂珍驚詫:“你說什麽?”
“齊,齊叔叔要開店。我想照,照顧你……”司謠認真說,“我在醫,醫院裏也能,學習。”
日子一天天過去。
他們住的房子找到了買主,這天司謠從學校請了假,幫齊文徐一起搬家。
理東西的時候,司謠翻出了抽屜裏的一沓草稿紙。
草稿紙被她有事沒事翻看了很多遍,紙已經卷了邊,上面男生的字跡還是一如初見的漂亮。
想了想,她還是把草稿紙壓在了紙箱的最底下。
出房間門的時候,司謠瞅了一眼。
門框上還刻着兩道劃痕。
——2016年4月24日。
——2016年8月18日。
她默默伸手,重新比劃了下。
好像……還是沒能長高多少。
等到司謠和齊文徐理完了行李,大包小包跟着搬家車一起去了新家。
齊文徐說讓她先回學校,剩下的他來整理。
一路坐公交車回去,司謠到站下了車。
剛走出一段路,身後又有一輛公交車到站。車門甫一打開,吵吵嚷嚷的聲音就從車裏打到了車外。
她聞言回頭。
一個男人被情緒激動的女人扯着衣領,又拉又拽地撕扯下了車。
公交車上陸陸續續擠下來一小群人,都在看熱鬧。
“這禽獸剛才在車上摸我女兒的大腿!”
“豬狗不如的東西!你要不要臉?”
“畜生!我女兒才十歲!你要臉嗎?!啊?”
“走,你現在就跟我去警察局——”
男人被女人又抓又撓,還踢了幾腳。礙于周圍人在拍視頻,沒有反抗,一直在躲。
拉扯間,司謠看清了他的臉。愣了下。
……楊興德。
楊興德好像幹了和幾年前同樣的事,而這一次,司謠在遠處旁觀他被女乘客又打又罵。
感覺,也不再害怕了。
男人不停躲閃着,怯懦又狼狽。
記憶裏,那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噩夢,難以逾越的大山一般的陰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淡去了。
司謠忽然就想到了別的。
也是這樣一個寧靜又陽光和煦的午後。
在警察局門口,模樣明淨的校服男生回過頭,含笑對她說了一句——“哥哥要對你負責”。
又在下着大雨的晚上,及時扯開了那條惡龍,對她說——“沒事了”。
屠龍少年殺死了惡龍,解救了公主。
只是和童話結局不一樣。
他最終還是……喜歡上了別人。
司謠在回學校的路上,低下腦袋,拿出了手機。
去年她過生日的時候,許過三個願望。
——家人身體健康。
——年級排名前30。
以及。
——簡言辭。
前兩個願望,可能已經實現不了了。
最後一個……
司謠點開聯系列表,盯着“狐貍精”這三個字。
停留了好一會兒。她還是删除了號碼。
以前那些女生來找她說心事的時候,都說青春期會暗戀上一個,讓自己喜歡到自卑的那個人。可是對方就像夠不到的星星和月亮,到最後只會變成遺憾。
她沒有躲過去。還以為結果會有不同。
所以像不死心的重症病人一樣,賴了好久。
但是青春期總要走完。
人也總會分開。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狗話又要頂鍋蓋說了,真的真的是個甜文TAT
感謝喜歡,這章依舊給你們發小紅包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