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河豚脾氣

窗外夜色黑沉, 靜默無聲。書房裏亮着燈,安靜到只有間歇的鍵盤聲和角落加濕器發出的輕微聲響。

送司謠到樓下,簡言辭回到房間, 一個人處理了會兒工作上的事。

時間過了十點。他拿起手機看,十幾分鐘前,手機進來了幾條消息。

徐禮:【睡了?】

周常烨:【哥,睡了沒】

周常烨:【徐禮回來了,聚聚?】

簡言辭瞥了一眼, 劃開聯系列表, 直接撥了過去。

“你們在哪?”

“哎哥,我們剛從機場出來呢。”那邊的背景音嘈雜, 周常烨扯着嗓子喊,“我把徐禮給劫了, 今天他不回沈敏那兒,走啊, 出來吃夜宵?”

深夜, 私廚餐廳還照常營業着。

周常烨還在包間裏擺弄手機, 餘光見簡言辭一推進來,招手就喊了一聲:“哥。”

包間裏還坐着個寸頭男人, 身材高大,肌理勁韌, 皮膚被曬得偏黑。見到簡言辭,也露出個笑:“我以為你還要一會兒才到。”

簡言辭在徐禮旁邊坐下,笑了笑:“回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這不是還不确定,昨天才給批的假。”

“當兵哪有結婚好啊, ”旁邊周常烨樂得插了一句, “對吧徐禮?”

簡言辭聞言問了句:“你和沈敏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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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禮笑得不好意思:“對, 這次回來領個證,估計我以後會多回來幾趟。”

“我靠,哥,我們仨就徐禮進度最快啊。”周常烨說,“不成徐禮,今天是你最後的單身夜啊,哎哎得喝個酒……”

三人認識了許多年,從小在外交部大院裏就玩在一塊。直到後來簡言辭去了槐城,沒過幾年徐禮又去當了兵,聚得就少了。

聊天到了淩晨。簡言辭随意握着酒杯,模樣散淡。難得的,放松了些許。

徐禮遞過來一支煙:“兄弟,什麽時候結婚?”

“結什麽婚啊,”旁邊周常烨樂了,“哥他壓根就沒女朋友,清心寡欲,是不是哥?”

徐禮打量他,有點懷疑人生:“不是——就你這樣的條件,還怕沒女朋友?”

簡言辭稍稍低下頭,點了煙。火光緩慢明滅了下,随後,乳白色的煙氣缭繞過了男人的眉眼。平添了幾分暧昧的暖色。

“——有一個。還不是女朋友,”他随手擱下打火機,一頓,略略彎了唇,“我還在追。”

徐禮忍不住驚訝操了句:“你還需要追?”

“誰啊?”周常烨蒙了,“我認不認識?我靠哥,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徐禮不信:“你直接跟人家說你喜歡她,讓她做你女朋友,那姑娘還能不同意?”

一時間,簡言辭回憶起了今天小同學警惕又閃躲的那個樣子。

僅僅是稍微有些接觸,不出一段時間就被她逃竄似的避開了。

可能是有些太過了。

“她還沒喜歡上我。”

簡言辭一頓:“總要追一段時間。”他笑,“不然太直接,怕她又一聲不吭跑了。”

徐禮:“那姑娘這麽難追?”

簡言辭淡淡“嗯”了一聲。

周常烨還是不敢相信:“再不行,把她帶去看你打個球,你再當她面洗個澡,現在不都流行什麽……濕.身誘.惑,對,哥你色.誘啊。”

徐禮“操”了句,笑罵:“扯淡。”

誰知簡言辭短暫思量了會兒,才擡了擡眼:“應該不太行。”

“你都色.誘了,她能一點都沒反應?”周常烨說,“那只能說明這姑娘不喜歡男的。”

“……”

“兄弟,這樣,”徐禮支招,“再過段時間你不就過生日了?到時候把她叫上,讓我們幫下你。”

簡言辭擡指按熄了煙,思忖了片刻,又笑了笑。

“這要問她。”

國慶假放完,快到了清大要期中考的時候。司謠忙了一陣,每天的課餘時間就泡在了圖書館,只有在周末會偶爾出去幾次。

有時候是部門的聚餐,其他幾次都是和簡言辭一起吃飯。

接下來兩人的幾次吃飯,彼此都沒什麽過界的接觸,連平時的話題也都是聊日常。簡言辭對她的态度,就像那種照顧熟人的學長。

但自從再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思,司謠有點悶悶。

仿佛高中那時候的狀态全回來了。

想更進一步,又怕他知道以後會拒絕。就像他以前拒絕過的,不知道多少個女生那樣。

為此,司謠還上網搜了好幾回。

“怎麽追男生”,“怎麽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生”,“怎麽追一個不喜歡自己還到處勾引自己的男生”,以及——“怎麽追到一個渣男”。

答案千奇百怪。

——若即若離,欲擒故縱。

——直接告訴他,姐妹給我直接貼臉表白。

——有空約他上個床,沒什麽是滾床單不能拉近關系的。

……

司謠面紅耳赤關掉了手機。

這幾個,她一個都……學,不,會。

某天終于忍不住,司謠跟宋蕊仔細說了這事。

“也就是說你高中暗戀的對象……”宋蕊消化了半天,“現在在我們學校?就是之前幾次約你出去吃飯的那個?”

“嗯。”

宋蕊“啊”了聲,趕緊道歉:“我錯了,上回我不知道你喜歡他,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司謠恹恹在椅背上趴扁了,“可能你說的也沒錯。”

宋蕊倒吸一口氣:“嘶……他真是渣男啊?”

司謠默了半晌:“也不是。”

“就是——”她支棱起了點身,“如果是別的男生,這個樣子對我,我就會覺得……”

宋蕊猜測着接:“覺得對方對你有意思?”

“……對。”

“他沒有嗎?”

司謠:“他……我就不知道,因為他一直都是這樣。”她嘎嘣一下捏碎了手裏的小餅幹,忍耐補充,“從高中開始,就是這個樣。”

宋蕊:“什麽樣啊?”

還能什麽樣——

司謠幽幽在腦海裏蹦跶出了那三個字。不說話了。

“哎,聽起來好像是還挺難處理的。”宋蕊又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

司謠喪着腦袋,把餅幹袋捏巴捏巴成了碎碎:“反正還是……慢慢相處下吧。”

宋蕊:“你這樣好難受啊,那萬一他真的不喜歡你呢?”

沉默了好一會兒。

忽然。司謠忿忿捏住餅幹袋,小小憋了一句:“那就找機會灌醉他,強吻他。生,生米煮成熟飯,再纏着他。”

“……”

好勇猛。

俗話說,不是在暗戀中變态,就是在暗戀中變慫。

司謠嘴上在變态的邊緣躍躍欲試,等到真的見到了人,卻縮成了一團刺猬球,連一句狠話都憋不出口。

心情有點糟糕,說不出的躁郁日益增加。

日子一天天過去。清大的銀杏大道落禿了一地的黃葉,天氣也入了冬。

簡言辭生日的前兩天,司謠收到了他的消息。說是生日聚會吃一頓飯,還有別的一些朋友。

想了想,她答應了。

生日這天,司謠上完最後一節晚課,跟随着人群從教室出來。低頭給簡言辭發了條消息。

兩人約在學校的東門見面。她遠遠看到熟悉的車,下意識拽了下背包的帶子,把包從肩上拉了下來。

一爬進副駕,司謠叫了聲“學長”,埋下腦袋翻背包:“這個……給你的,祝你生日快樂。”

簡言辭接過她的禮物袋,碰到的觸感柔軟,偏了頭看她:“裏面是什麽?”

“就是一條圍巾,”司謠慢慢拉上背包的拉鏈,猶豫了下,“不過我不知道你平時……”

“——司謠?”

後座忽地傳來一道男聲。

司謠被驚得一凜,整個人懵成一團,片刻,才緩慢扭頭。

簡言辭瞥了一眼後視鏡,略一彎唇:“你別吓她。”

“我靠——”後座,周常烨的聲音瞬間低了下去,還是掩不住震驚,“司謠?哎,你是原來四中那個學妹?是叫司謠吧?”

司謠也看見了車上的周常烨。

四目相對。周常烨想到什麽,又抽了一口氣:“居然是你。”

司謠莫名:“什麽?”

“還真是你。”視線在簡言辭和司謠兩人間連續轉了幾個來回,周常烨還在吃驚,“我都認不出來了,你這長的,女大十八變啊。”

“……”

說得好像,她以前有多、難、看一樣。

車開出了學校外的街道。

周常烨聒噪了一路:“你什麽時候考來清大了?你這變化有點大,我差點沒認出來……”

“因為我,”司謠被煩到忍無可忍,終于憤悶開了口,一字一頓地編,“我整容了。”

寂靜了幾秒。

“——整容?”周常烨一愣,“你怎麽跑去整容了?”

司謠理直氣也壯:“游戲都可以換皮膚,我為什麽不可以整容?”

“……”

車在紅燈前停下。

簡言辭看了她一眼,彎起點兒笑提醒:“安全帶。”

眼睜睜看着男人接下來松了方向盤,側過點身,像是就要俯近了幫她系安全帶。

剛才還順暢怼人的司謠,剎那避成了一團,讷讷“哦”了句:“我自,自己來。”

後座,周常烨旁觀完全程,抽空給徐禮發了一條。

周常烨:【兄弟,我相信哥說色.誘也不行了,這個是真的難搞】

吃飯的地方在一家帶花園的餐廳。

車停在了門口的停車位。司謠跟着簡言辭兩人穿過前面的花園,進了裏間。

包間在走廊的最裏邊,甫一推開進門,裏面等了的五六個人立即吵鬧成了一片。

“簡哥,生日快樂——”

“一會兒怎麽安排?今晚得通宵吧老簡。”

司謠瞅了一眼,在場還有個女人。

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見旁邊那個皮膚黑的男人摟過了女人的腰,親昵地說了句什麽。好像是一對。

可能都是互相認識的人,周圍交談聲嘈雜。司謠挑了個位置坐下,左邊的女人察覺到了,轉頭朝她微笑:“你好,我是沈敏。”

“你好……”司謠含糊咽下了水,也禮貌開了口,“我叫司謠。”

女人邊上的男人也點了點頭:“我是徐禮,老簡的兄弟,大他一歲。”

正打招呼,右邊的空座有人坐下。

她轉過腦袋,剛好瞅見簡言辭把菜單擱在了自己面前:“想吃什麽?”

司謠愣了下,默默又推回去:“不是你過生日嗎?你來點比較好。”

看她片刻,簡言辭還是把菜單擱了回來,接着,湊近了點。

周圍一片喧鬧。面前男人的氣息輕着,保持着一段不挨近卻也不遠的禮貌距離,悠悠叫了她一聲“小同學”。

“今天我是接你出來吃飯的,順便過一下生日。”簡言辭笑,“不是想要你讓着我。”

“……”

司謠僵硬翻菜單:“那,那我點了。”

趁不注意,像被燙到一樣,她使勁揉了揉臉。

這人就不能好!好!說!話!

“哎簡哥,”突然,對面有人問,“旁邊這是嫂子?”

司謠倏然一滞。

隔了會兒。

“不是。”簡言辭的聲音。

“誤會了誤會了,”那人打趣,“什麽時候帶個嫂子來啊?”

周常烨樂得插話:“蔣嚴你一單身白發老男人瞎操什麽勁兒。”

“說多少遍了,我他媽這是少年白……”

話題逐漸聊開了。

司謠翻着菜單,周圍的聊天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表情鎮定,心裏的小人已經煩悶錘了五百遍的枕頭。

之後的一整場吃飯,也都全程鼓着臉頰嚼東西,緘默成了一只河豚。

小河豚有點打蔫。

直到一頓飯吃完,切了蛋糕,衆人商量着,再去附近找家棋牌室打牌。

簡言辭結了賬回來,司謠一步一挪地,跟着他出了餐廳。

剛走出來沒幾步路,鼻尖驀然一冰涼。

前面沈敏輕呼了一聲:“诶老公,下雪了。”

司謠一擡頭。花園裏,小路燈朦朦胧胧地照着光,白色的雪點正在光影中慢慢飄下來。

真的下雪了。還是這個冬天延清下的第一場雪。

一群人來到花園邊上的停車場。有人的車子出了狀況,半天沒啓動起來,在打電話處理,一行人只好停留了會兒。

周常烨已經抖着進了車。剛在後座摸出手機,擡頭看見駕駛座的門開了,簡言辭稍一探身進來,捎走了什麽東西。

“哎哥,幹嘛去——”

問得太晚,車門關了。

周常烨摸黑湊到窗邊看了眼,發現不遠處司謠正杵在那,而簡言辭朝她去了。

司謠在舉着手機認真拍雪。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這樣不冷?”

她回過腦袋,簡言辭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

“還好——”

一說完,就打了個小噴嚏。

“……”

隔了兩三步的距離,簡言辭停了腳步。低了眼看她。

雪已經下了一陣,越下越大,小同學的外套和長發上都沾滿了雪。在大冷天裏呵着白氣,被凍得鼻尖和臉頰紅紅。

對視了幾秒,司謠茫然瞅到他手上的禮物袋:“學長,你怎麽把這個拿出來了?”

“嗯。”

她見簡言辭随手拆了袋子,拿出裏面那條黑色的圍巾,稍一彎了唇:“挺好看。”

司謠被誇得“唔”了一句。

“你現在要戴嗎?”

“給你戴。”

司謠懵住:“啊?”

她反應了兩秒:“可這是我送給你的……”

“是我的,今天借給你。”面前,簡言辭低眼看了須臾,就這麽伸指勾掉了她領口的落雪,耐心問,“不冷嗎?”

司謠還沒說話,條件反射地埋下頭,又是一個噴嚏。

簡言辭又詢問:“自己戴還是我幫你?”

“……你你給我吧。”

她迅速抓過圍巾,囫囵繞了幾圈,整張臉都埋進了毛絨裏。

接着,僵硬扭過了頭繼續拍雪。

簡言辭笑:“別在這待太久,等下感冒了。”

“……唔。”

餘光瞅見,簡言辭好像往旁邊走了。可能是要回車裏。

不知道為什麽,司謠直直舉着手機,頓時沒了拍雪的心思。

剛才在飯桌上好不容易壓下去了的煩悶,又重新翻滾了上來。

有什麽情緒就要沖破控制,湧出了口。

這人——每次都這樣。

“學長,你等等。”

簡言辭轉過身來:“怎麽了?”

“這個,我不要了,”司謠悶悶把手機塞進了外套口袋,開始伸手解脖子上的圍巾,“圍巾我不想戴了,還給你。”

簡言辭一頓:“為什麽?”

“因為我,我就是不想戴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想努力克制着情緒,可越解圍巾纏得越牢,翻湧的小躁郁也一點點積攢到了頂點,“本來就是你的……”

一時解不開。

簡言辭走近了——

“你別過來。”司謠的聲音一下揚起點兒。

寂靜。

簡言辭還是走近了,低了頭看她,頓了頓,那雙桃花眼稍稍彎起點兒:“怎麽突然就發脾氣了?”

“我沒有發脾氣,我就是……”司謠看着他,憋了一下,終于忍不住脫口出一句,“簡言辭,你不要總是說這種話了。”

“你不要總是對我說這種很關心的話,也不要突然就做一些很親近的事,這樣很不負責任,我們……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

煩到了極點,那種憤懑又委屈的感覺徹底湧了上來。

“你這樣,我會……”

會越來越不知足。會越來越貪心。

她會不滿足現在的狀态,也會想要更多。

但是又怕把話點破,就像戳破氣泡一樣沒了結果,到最後只是白白鼓起勇氣。

可是已經忍到了極限。

司謠破罐破摔:“——你再這樣,我就會誤會你是喜歡我。”

話音落下。

良久的靜默。

司謠梗着脖頸,沒敢看面前的人,下意識就想縮回車裏:“我我回……”

下一刻,手腕被扣住了。

“去哪?”簡言辭的聲音響在了面前,氣息輕而緩慢,淡淡問她,“怎麽發完脾氣就想走?”

這人還想幹什麽——

埋了好半晌的頭,司謠滿臉的煩悶,自暴自棄地擡起腦袋看他。

随後,愣了一愣。

面前,簡言辭在笑。

不遠處,車燈的光漫漫照過來,将男人的面容勾勒出了漂亮的輪廓。斂下的睫毛也被打亮,像浸染着光。

緊接着,兩人之間的光線被靠近的動作漸漸阻斷了。

司謠感覺圍巾被往下撥了撥,而後,臉頰兩側被修長手指撫蹭而過,稍稍擡了起來。

遠處還有人聲喧鬧。一場初雪在簌簌往下落。

她眼睜睜看着這人彎下點腰,距離貼近,溫熱氣息也跟着輕微拂上了面頰。

直到他抵上了她的額頭。

司謠緩慢睜圓了眼,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司謠。”

咫尺距離。她聽簡言辭慢慢地叫了她一聲。音色勾了點兒淺淡的懶,聽起來極為蠱惑,又勾人。

大腦空白了一片。

光線散散又漫漫,雪落下來,眼前像是到處在浮動着細碎的光芒。

接着。

“我什麽時候——”她聽到簡言辭說,“不喜歡你了?”

作者有話說:

謠謠為大家表演一個河豚鼓氣又癟氣

這章依舊給你們發小紅包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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