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見到自家阿姐好端端地坐在那裏,謝元谷這才又閉上眼睛歇息。

曹娥忙起身端水給他潤喉。

喝完水後,母子三人小聲地說了一會兒話。

可這溫馨的場景還沒得維持多久,就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謝顏忙沖着謝元谷使了個眼色,小男孩立刻會意,兩人迅速躺在稻床上繼續裝出一副昏迷的樣子。

随後木門被用力打開,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一臉不快地站在門口,面色不善地掃了眼屋內的境況,也沒錯過桌面上空了的一個碗。

“這個小蹄子是裝睡還是真暈過去,醒了就跟着去搬谷子,早幾天就該弄完了,卻偷懶拖了這麽長時間才收回來,還淋了雨,再不弄就要發芽了。”

“娘,錦兒和谷兒從昨晚到現在就沒醒過來,您行行好,幫忙請個大夫吧。”

曹老太像是不認識般看了她一眼道:“請什麽大夫,老早就跟你說了,家裏一個銅板都沒有,老頭子腳痛那麽久都沒舍得請大夫,就你這一雙兒女金貴,淋點小雨就要請大夫,我怕是偷懶不想幹活才扯得慌吧。”

曹老太說完就要來擰謝顏的胳膊,曹娥一見忙護到女兒身前,哭道:“娘,錦兒如今已經這個樣子了,若是真燒壞了腦子,到時候方家哪裏會願意娶個傻子回去。”

曹老太聽她這話愣了一下,之所以還留着母子幾個在曹家,也是因為母女二人還有一把子力氣能幫忙幹點農活。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如今方家的老三考上了童生,看樣子秀才是沒跑了,說不定還能考中舉人混個一官半職,到時候把謝錦娘嫁過去,曹家說好歹也能沾上一點光。

想到這裏才悻悻地罷了手道:“沒有金貴的命卻有金貴的身子,真是晦氣,大夫是沒錢請了,鏟谷子的事情今日先放過她,最遲也得明日去,趁着下雨天,且讓你們偷懶半日。”

看着曹老太恨恨離去的背影,曹娥原本傷心哀怨的神情也逐漸變得怔怔。

曹老太是什麽樣的人,這些年來她早就看清看透,可每次無路可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抱着一丁點的希望,然而希望次次落空,也讓她開始變得麻木。

聽到曹老太離去的腳步聲,謝顏睜開眼睛,看着曹娥不過才三十多歲就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輕聲道:“娘,若是咱在外邊有住的地方,您是不是就願意離開曹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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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轉過身來,眼眶微紅,這次卻沒有像先前那般激動,眉眼低垂一臉灰敗地道:“咱去哪裏要住的地方啊,就算真有住的,也得要有的吃的,難不成咱們母子三人真的是要去讨飯?”

倘若只是讨飯都還好,可母女兩人都長得一副标志的模樣,特別是謝錦娘,年輕水嫩的惹人眼饞,若真的跟曹家鬧翻,孤兒寡母的到時候被人欺負,那就真的孤立無援了。

曹家雖然家窮,但好歹也是村裏的一大家子,鄰裏之間多少有些不看佛面看僧面,輕易也不敢惹上門。

謝顏當然知道這個理,但如今要是繼續待在曹家,原身這次能被一場高燒帶走,難不保還有下一次,到時候被帶走的可就是她謝顏了。

所以曹家是留不得,無論如何一定要分出去。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聽着就知道是曹二郎回來了。

曹二郎能讨得到媳婦其實也是有段故事。

鄰村有個姓窦的屠夫,家裏有個女兒,長得又黑又胖,一直沒嫁的出去,後來窦屠戶放話出來,說誰家的兒郎若是願意娶了他女兒,就帶着他一起殺豬,一輩子不用種田了。

村裏有幾戶人家兒子都還沒讨到老婆,聽到窦屠戶放出這樣的話來,差點就把窦家的門檻給踏破了,可去了一次之後就歇了求親的心思,窦家的女兒到了二十好幾還沒嫁出去。

曹家家窮,曹大郎死了之後下邊還有一連串的弟弟妹妹,過着緊巴巴的日子。

曹二郎在父母的催促下也去看了眼窦家的女兒,回來之後死活都不願意再去第二次,直到家中老母以死相逼,這才硬着頭皮上門去求親,窦家一見有人上門求娶,高興得不行,第二日就匆忙替二人辦了婚事,生怕人給跑了。

婚後窦屠戶倒也實現承諾,讓曹二郎跟着去一起殺豬,曹家的狀況也因此漸漸地好了一些。

但即便是如此,也不過是一天賺個十文錢,偶爾能帶點豬下水回家裏供一家人改善夥食,

可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也沒其他什麽收入,老三曹斌如今老光棍一個,平日到街上打零工掙的錢都不夠他自己花,單靠着曹二郎一天的殺豬錢和十五畝地的收入過活,一年到頭也沒能攢得幾個錢。

曹二郎今日回來很早,想來是下雨街上沒什麽人,豬肉賣不出去就只好提早回來了。

每次這個時候,岳丈窦屠戶就會多分給他一兩斤肉帶回來,曹家的夥食也就能跟着改善一番,因此對曹家上下來說,雨天無餘是個好日子。

但這一切跟柴房裏的母子三人一點關系都沒有,曹家人并不會因為家裏能吃上點葷的,就會多給她們多盛點飯或者也讓她們一起嘗嘗豬肉的滋味。

唯一好處就是晚上終于可以不用喝粥,畢竟雨天有肉,按照慣例要煮幹飯,曹小桃這麽懶惰的人不會再多開一個竈子給她們熬粥,只得肉疼地給她們每人分個半碗幹飯。

謝顏看着曹娥小心翼翼地将半碗粥給謝元谷喂進去,又用寡淡的湯水把幹飯給泡開,母子三人各泡得一大碗,終于吃了個半飽。

謝元谷剛喝過粥,肚子還飽着,只吃了小半碗湯泡幹飯就吃不下去了,還剩半碗,曹娥就遞過來給正在長身體的女兒。

謝顏搖了搖頭道:“我實在是吃不下了,娘從昨夜照顧我和小谷到現在,怕是累壞了,得多補補才是,而且明日天若是放晴,怕是不得歇息。”

曹娥知道拗不過她,常年沒有吃飽過的肚子也容不得她扭捏矯情,添了些湯水将飯吃得幹幹淨淨,這才起身收拾碗筷去外邊清洗。

與柴房裏的安靜不同,外面熱熱鬧鬧鬧的,肉香味陣陣飄來,即便是吃過了飯,三人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地叫起來。

謝顏在現代啥好吃的沒吃過,倒也還好,但一旁的謝元谷明顯地吞了一口口水。

謝顏笑道:“想吃肉?”

謝元谷小腦袋一晃,轉過頭來,黑白分明的兩只大眼睛眨巴了一下沖着她道:“阿姐不想吃麽?”

滿眼期盼,像只可憐的小松鼠,謝顏這時才想起自己的這個弟弟,自出生之後不過三天她們就被趕回娘家,從小就住着柴房到現在。

原身謝錦娘剛出生的那幾年,雖然謝家嫌棄曹娥第一胎生的是女兒,但謝父當時還在世,對妻女雖然說不上特別維護,但基本溫飽卻也還能保證,久不久能吃上一頓肉。

謝元谷是在上鹽村的曹家長大,一年能吃頓肉都難,也怪不得這孩子瘦得一陣風就能吹到。

好在姐弟二人都遺傳了父母親的優點,長得白白淨淨,比曹大郎的女兒曹小桃和曹二郎的女兒曹小柳的模樣都要出挑多了。

謝顏伸手摸了摸謝元谷的小腦袋道:“以後阿姐會讓你吃上肉的。”

謝元谷眼睛變得更亮了,仰着頭期盼地道:“真的?”

“真的,最遲不會超過月底。”謝顏已經沒有被人這般期許地注視過了,即便只是一個五歲的孩童,這樣的期許,也能讓她渾身充滿鬥志。

謝元谷得到姐姐的許諾,高興得要從稻床上跳起來,謝顏忙伸手将他攬住道:“好好躺着,你現在病還沒好,養好了身子才是當前最要緊的事情。”

謝元谷響響亮亮地應了一聲嗯,縮回毯子裏,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亮晶晶地盯着謝顏。

謝顏正想說話,卻聽到柴房外邊有談話聲。

仔細一聽是她那便宜三舅,曹家的老三曹斌,如今已經三十五歲,卻還沒讨得到老婆,這些年一直在城裏給人打零工,但他性子懶,經常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賺的錢都不夠他花銷,吊兒郎當的,曹老漢夫婦也拿他沒辦法。

“錦娘這小丫頭今年是到了及笄的年齡了吧,啥時候過的生辰?”

曹斌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粗糙。

“上上個月初五才過的生辰……”

曹娥不知道自己這個三哥問這話是什麽意思,多年來被人呼來換去的日子讓她變得小心翼翼,旁的人的一大點聲都能讓她宛若驚弓之鳥。

“既然已經過了十五了,方家那邊也早該來提親了吧,再留下去可就成了大姑娘了。”

曹娥這才知道曹斌打探這話是什麽意思,心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生起隐隐的不安,懸着一顆心道:“看日子是差不多了,可方家那邊沒有動靜,我們也不好去問……。”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方文博真不是個好東西,回頭我找機會去問問看,那小子若是沒有這個心思沒這個能力把人娶了去,趁早就說開,不要耽誤了我們錦娘挑選好的夫婿。”

曹斌呸了一口道。

多年來的差別對待讓曹娥變得異常的敏感,她心有不安,但又不知道該回什麽,就算曹家這邊真有什麽其他決定,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可憐人,又能做什麽。

曹娥倉促地應付着曹斌,收拾碗筷回到柴房,進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謝顏看着強裝鎮定着關上門的曹娥,待她來到床邊,這才開口道:“娘,您沒事吧?”

曹娥不知道眼前的女兒不僅換了個芯子,而且這個芯子心裏還計劃着要如何要取消與方家的親事。

她只當是女兒擔心自己,也只得壓着心情點了點頭,心裏默默祈禱着眼下這門親事不要出什麽岔子。

對于曹娥來說,兩個孩子不論男孩女孩,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錦兒若是能率先一步脫離苦海,能走一個算一個,至于她自己和谷兒,往後就看他們娘兒兩的造化了。

謝顏帶着原身的記憶,哪裏不知道自己這個娘心裏是什麽想的。

她深知在這樣一個環境下,母親帶着她和謝元谷生存下來實屬不易,曹娥能做的已經是她作為一個母親能盡到的全部,她沒有什麽資格去評判這些,如今她成了她的女兒,身體發膚,均來自于她,往後她們母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抓住母親的手道:“娘,往後這日子若覺得苦,便由女兒來扛。”

曹娥看着眼前美人姿态初顯的女兒,欲言又止,倘若方家來提親,到時候她就要嫁做人婦,可方家眼下也還不寬裕,嫁過去了哪裏還能顧得了娘家的事情,不過女兒能有這份心意和擔當,她心裏已經覺得很欣慰了。

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道:“錦兒能為娘這般着想,娘已經很開心了,娘的錦兒長大了。”

話是這麽說,可也沒将謝顏的話放在心上。

謝顏并不着急,來日方長,往後總會有機會向曹娥證明她能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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