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随着老盤氏的話一說出口,上鹽村的村民都愣住了。

如今村裏唯一認字的就莊家的女秀才莊婉,早兩年裏正和村裏幾個老人商量後,在村祠堂那裏辦了個私塾,請女秀才去給孩子們教書,誰家的孩子想要啓蒙認字,交上一份束脩,就可以上私塾念書。

當年莊婉父親在世的時候,官至永豐縣縣丞,即便是後來去世了,其影響力也還在,也因着這一層,莊家祖孫二人如今在上鹽村倒也過得舒心。當年莊婉考秀才的時候,縣試府試院試均拿案首,拿了小三元,在村子裏備受尊敬,平日村裏誰家有什麽抉擇不了的大事,除了裏正和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到場,都會叫上莊婉,只是莊婉一向喜靜,深居簡出,較少參與這些事情。

莊婉向來眼高于頂,人長得是貌美清冷,但卻遲遲未覓得良緣,主要是她過于優秀,條件一般的自然不想去挑戰這朵高嶺之花,就算有一兩個自不量力的想去碰碰運氣的,也被拒絕了,如今都快二十了依舊是孓然一身。

可老盤氏卻說他們村的女秀才勾引了尚還是童生的方文博,怎能不令人錯愕。

“你放屁,我們村莊秀才是什麽人,怎會看上方文博那小子。”

“對,先前城裏人好些個家境殷實的人都上門提過親了,莊秀才都從未正眼瞧過他們,那方家小子算哪根蔥啊。”

“這老太婆一會兒說錦娘克死他孫子,一會兒又說是山上的土匪打死她孫子,現在賴我們村的女秀才去勾搭她孫子,真是張口就來,滿口噴糞。”

……

莊婉人長得好又有學問,村裏哪個年輕後生不偷偷喜歡她,即便知道自己也沒啥機會,但不妨礙他們維護自己的女神,可也有些人因為在莊婉這裏碰壁,求而不得心中生怨,如今聽到別人這麽一說,也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出言落井下石,幾撥人意見撞在一起,吵成一團。

人群中有人插嘴道:“昨日我看到方家那小子和莊秀才在祠堂後邊說着話,不知道跟這事有沒有關系……”

“……今日一大早天剛微微亮我早起如廁,見到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往東邊的羊腸路走去,正是往潼山的方向,莫非就是他們倆?”

周圍這些亂糟糟聲音落在謝顏的耳中,讓她腦子裏嗡嗡直響,腦海裏忍不住浮現出那天在集市上遇到的那個女子,長身玉立衣袂飄飄,身上還有好聞的香氣。

她一時間有些搞不懂,這樣清塵脫俗的女子,怎會與方文博那樣的人混在一起!

裏正卻聽不下去了,要知道,女秀才可是他們近幾個村子的活招牌,人長得好,學識又高,甚至隔壁村子的好些人家都把孩子送到他們這邊的私塾來,村子的名聲,可不能因此受到污蔑。

他有些不悅地分開人群走到方家人面前,一連怒容地盯着方老二。

Advertisement

“方老二,你如今興師動衆,不分青紅皂白帶着一群人到我們村裏喊打喊殺,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倘若你兒之死确實有冤,麻煩右拐一步往衙門報官,到時候立案了,縣裏邊說謝錦娘有罪還是莊秀才有罪,衙門自派人将她們緝拿歸案,你現在空口白牙指着誰就是一頓污蔑,毀我們上鹽村的聲譽,莫非你是想先進去吃牢飯?。”

村裏幾個老人聞言也紛紛站出來指責,雖然這事情往小裏說事不關己,但往大裏說卻影響到整個村子聲譽,無論如何都不能任着這些謠言四處擴散。

見到原本一盤散沙的上鹽村村民這會兒突然又團結起來,梧桐村那邊的人連罵了幾聲也沒讨個好,忿忿道:“你們村子專出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不是克夫就是亂勾搭,明日起我就不送我兒子過來念書了,為人師表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呸。”

其他人聽了也紛紛出聲附和,裏正見狀,火冒三丈地又将方才的話重申一遍,方家人自知理虧,硬來也幹不過整個村子的人,只好罵罵咧咧地帶人走了。

梧桐村的人走後,上鹽村這些村民嘀嘀咕咕地先後離去。

裏正看着面色不善的曹老漢一家子,有心想勸說兩句讓他們對曹娥母子不要過于苛刻,但知道就算說了對方也聽不進去,看着靠在一起的瑟瑟發抖的母子三人,嘆了口氣背着手走了。

謝顏大概也可以預測接下來将要面對的是什麽,果然村裏的人才一散去,曹老太如雞叫般的尖嗓子就開始罵了起來,無非就是罵她們掃把星,罵她們不詳,要把身邊的人克死才罷休。

曹興壽曹小桃等人幸災樂禍地圍在邊上看着,時不時來一兩句落井下石。

曹老漢則在蹲在牆角吧嗒地抽着旱煙,一言不發,但從他太陽穴邊上隐隐透出來的青筋就可知道這老男人心裏正在窩着火。

“把你嫁出去了就不該回來,帶着兩個拖油瓶滾,滾回你們謝家村去!”

要到手的聘禮飛了,還失去一個未來可能是秀才老爺舉人老爺的外孫女婿,曹老太氣得牙齒癢癢的,拿着掃把就要往曹娥三人身上就是打。

眼看着曹老太的掃把就要落到身上來,謝顏拉着母親和弟弟的手就要避開。

曹老太氣沒處發,怎麽可能允許她們母子幾個躲開。

可曹娥此時早已心灰意冷,整個面部變得麻木,她死死地将一雙兒女護在身後,任由母親的掃把拍在身上,似乎感覺不到了任何的疼痛。

謝顏怎麽能看得下去,一把奪過曹老太手中的掃把道:“你罵什麽罵,既然不想留我們母子三人,那我們走就是了,我還不想留下來伺候你一大家子老小。”

“走,娘,我們去收拾東西離開這裏,就算是住村頭破廟都要待在這個家好。”

曹娥滿眼六神無主,不知該不該聽女兒的,要知道,離開了曹家,出去之後就真的無所倚靠,若是方家再次找上門來,說不定真的就沒有人護着了。

謝顏如何不知道母親心裏想的是什麽,冷笑道:“娘,您還真以為這一家子能護着我們安穩一世?看看他們方才說的什麽,巴不得把我們打包送給方家拿去做祭品。”

曹娥眼底充滿了迷茫,方才是這樣的情形是沒錯,可這天地之大,卻沒有她們一家人的安身之處。

一旁的曹家老二的媳婦窦氏早就不爽她們,見到曹娥猶豫的樣子張嘴罵道:“怎麽,這裏有吃有住的不舍得走了,又想死皮賴臉地留下了?”

丈夫曹老二跟着岳丈出去殺豬,一天賺的十文錢全部上繳給曹老漢夫婦,都是要拿來養這麽一大家子,不但要養侄兒侄女,連丈夫的外甥子女也要跟着一起養,有時候晚上拿點剩肉回來,一人一小塊都不夠分,她早就怨氣沖天。

“娘,走,我們收拾去住村口的破廟,再也不要繼續留在這個家了。”謝顏拉住曹娥的手道。

“收拾什麽,你們先前從謝家回來的時候,什麽也沒帶過來,如今那柴房裏邊,一塊布一根柴火都是我們家的,你還想帶什麽走。”曹老太聽到謝顏一說收拾東西,急急忙忙脫口而出,生怕母女幾人私底下藏了什麽東西帶出去。

謝顏對這老太婆瞬間無語了,冷笑道:“我們母女這五年來,在曹家又是當牛又是做馬,家裏那十五畝地,可都是我們母女二人種的,就算有錢人家請兩個長工來幫種田幹農活,一年下來也得要花個四五兩銀子吧,而且人家長工也不會像我們這般任勞任怨,一餐只吃半碗稀粥,除了衣裳撿你們穿剩下的,可曾問過你們曹家要過一個銅板。”

“小賤人還嘴硬,吃我的住我的還敢頂嘴,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就在這時,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其的曹家老三曹斌正從外邊趕來,見到眼前的情形一把攬住母親道:“娘,你這是做什麽,怎麽說四妹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整天打打罵罵,這像什麽樣子。”

曹斌這麽一出聲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曹老三這人,平日就是個不着調的,對曹娥母子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吊兒郎當啥事都幹不成,但卻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實在令人詫異。

曹老太雖然對這個兒子不喜,但他性子混,自己也不怎麽敢惹他,可好歹也是他母親,仍罵罵咧咧地道:“剛剛方家人都找上門來了,你怎麽一個屁都不放,人走了你才來這裏吠,總之這個家容不下她們。”

曹老三見到母親這般樣子,一把她拉到屋裏,不知道說了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謝顏就算聽不到他們二人商量什麽,但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事,冷冰冰地道:“既然這個家容不下我們了,那我們走就是,我現在就去找裏正,以我娘為戶主,立女戶,到時候跟你們曹家就一刀兩斷不相往來。”

曹老三一聽,忙陪着臉笑道:“錦娘這是做什麽,別把你姥姥的話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父母尤在,哪有分家立戶的道理,況且方家人剛走,誰知道不會躲在哪裏虎視眈眈,等着你們落單了對你們不利,如今舅舅在,自然要幫襯着你們,往後分家的事,還是不提的為好。”

看着曹老三這副模樣,謝顏愈發覺得他心中有鬼,但他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倘若方家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她們母子三人怕也是過得不安生,而且曹老三這一肚子的壞水,不搞清楚,去哪兒都不得安生。

就在她猶豫着的當口,剛跟老婆子說完話的曹老漢這會兒終于站了起來道:“吵什吵,趕緊回屋去,該幹嘛幹嘛去,當我們老兩口死了嗎,分什麽家。”

曹老漢這破鑼聲音一出來,曹家上下十來口人瞬間就啞火了,滿臉忿忿不平的曹小桃和曹小柳二人嘀咕着表示不滿,卻被曹老漢一個淩厲的眼神給瞪了過去,一個屁都不敢放,縮頭縮腦回屋去。

謝顏見到這糟老頭子原因給臺階下,就順坡下驢,暫且先住下來想想對策,但是分出去立女戶的事情也已經是刻不容緩,畢竟沒有方文博這一門親事壓着,自己這樣一個年紀,這般樣貌,到時候這一家子把自己給賣了就糟糕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