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膏藥

昨個夜裏下了小雨,書房門口幾株海棠花被打蔫巴巴兒。趙祿拎着手中食盒走在回廊上,藏藍色衣擺被染濕了。

書房裏,沈清雲在夢中驚醒。

她夢見南疆,夢見自己在一片茫茫沙漠 ,天邊彩霞瑰麗又耀眼。落日印在戈壁上,半邊天空都像着了火。

她走在那密密麻麻胡楊林裏,前方是那人騎在馬背上身影。她跑馬跟在他身後,卻怎麽跑也追不上。

她騎在馬上,眼睜睜看着那人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最後只剩下一個黑點,掉進了無盡沙漠裏。

這一年來,無數次乞求,他卻沒有一次回過頭。

心口處痛緊縮,她擡腳就往外跑,連鞋都沒來得及穿,直到瞧見站在窗棂前人之後,才沖上前将人一把抱住。

趙祿剛推門進來就瞧見這一幕,眼皮子一跳,連忙關門出去。身子靠在門框上,心口還在撲通撲通跳着,差點兒從喉嚨口蹦出去。

命都要吓沒了。

姜玉堂往門口撇了一眼,這才看向懷中人。沈清雲瞧着是剛醒,穿着寝衣就出來了,慘白臉像是受了驚,抱着他腰不撒手。

低下頭就瞧見她那泛紅眼睛,月牙似眼睛一片緋紅,微微泛着些腫。是她昨日晚上哭。

她會撒嬌厲害,分明是她來書房找他,也是她先吻他,只是他兇了一些,她就一個勁兒掉眼淚。

“怎麽了?”

沈清雲搖了搖頭,依舊還是盯着他臉,過了好一會兒,沙啞聲音才道:“做了個噩夢。”

“什麽夢?”

姜玉堂捏着她下巴,問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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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雲依舊是那樣看着他,一大早起來,看向他臉卻滿是愛意,全是不舍。

“夢見你騎馬走了,不要我了。”說這話時候,她眼睛還是一片通紅。雙手環着他腰,泛着水霧眼睛裏滿是委屈。

“無論我在背後怎麽求,你都不肯回頭。”

沒人比她更委屈了,做個夢眼淚啪啪往下掉。姜玉堂挑了挑眉,捏住她下巴手收緊。

他瞧着她那滿臉淚:“你怎麽這麽愛撒嬌?”在他看來,沈清雲就是故意,是她自己說什麽都不要。

那他早晚有一天會娶別人,到時他自然也是會離開她。那個時候,她莫非也打算這樣哭不成?

沈清雲咬着唇不說話,他低頭看着她赤着腳。單手抱着她腰将人放在了軟塌上。

繡着掐金絲秋海棠迎枕,沈清雲墊在腳下,還道:“總之是你欺負了我。”

姜玉堂擡起頭,冷冷看着她。

沈清雲擡頭看見了,踩着金絲迎枕腳踹了一下。她喉嚨滾了滾,将下一句話咽了回去。

低着頭,不願意理他了。

兩人一塊用了早膳,趙祿慶幸自己送上來時候還沒冷。

沈清雲用少,她有些心不在焉,胃口和貓一樣大,一樣只動了一點點。姜玉堂看了她幾眼,她卻一直低着頭,連頭都沒擡。

關起門來時候黏糊糊,穿好衣服又成了那清冷樣子。

早膳安安靜靜,誰也沒開口。

只用完之後,沈清雲擡起帕子擦了擦手,才想起來問了一句:“你今日怎麽不去上朝。”

姜玉堂沉着一張臉,眉眼淡淡,聲音平淡像是沒有起伏,邊說邊往門外走:“昨日不知是誰在我領口處一邊咬了一口,朝服領子太低了,擋不住。”

沈清雲站在原地,等人走後過好久才跟了上去。

她先是拐彎回了一趟自己那兒,算了下時辰差不多了才去給壽安堂給老夫人請安。

可到了壽安堂門口,卻還是被人給截住了。

姜文林一瞧就是在那等着,遠遠兒瞧見她立馬就沖了上來:“沈表……表弟。”

他站在她對面,一雙眼睛光是看她,都不敢直視。

沈清雲皺了皺眉,停了下來。

姜文林手中捧着一卷畫,躊躇拿在手上,身子都在細微打着顫:“沈……沈表弟,我這有一幅畫想要送給你。”

他生高大,模樣也端正清秀。對待旁人他落落大方,可一對上沈清雲,他膽子就格外小。

就像此時,他分明比沈清雲高很多,卻只敢去看她鞋尖:“你……你瞧瞧這畫,你喜不喜歡。”

沈清雲并不想看畫,也更不想要什麽畫。

可姜文林紅着臉,已經手忙腳亂攤開了,她瞥了一眼,随後才便道:“筆走游龍,栩栩如生,這張《秋月圖》仿不錯。”

“假?”姜文林看了看畫卷,又看了眼她,紅了臉:“你……你怎麽知道是仿?”

離老畫可是千金難求,這張《秋月圖》還是他費盡心思找來,怎麽會是假?

因為真在她手上。

沈清雲閉上眼睛,眼簾之中一片冰冷。

她想到送自己那幅畫人,想到那人看向自己眼神。還有,這麽些年明面上對自己好,可背地裏存着那樣見不得人心思。

她走之前應該把那幅畫給燒了。

“沒什麽。 ”眼簾落在那副《秋月圖》上,沈清雲淡淡挪開視線:“我胡說。”

姜文林松了口氣,這幅畫要是贗品,可就要讓他傾家蕩産了。

他一邊将畫卷起來,一邊走在沈清雲身側,忽然支支吾吾問道:“你……你昨日是在哪裏睡?”

怕什麽來什麽。姜玉堂從壽安堂出來,這一幕又是恰好看見了。

眼神往那兒瞥了一眼,沈清雲停下腳步,又看向姜文林:“你為何會這樣問?”

姜文林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垂着頭脖子都紅了。壓根兒不敢去看沈清雲眼睛:“我……我昨日得了畫,準備去送給你,但等我過去你屋子裏就沒人了。”

姜玉堂從回廊那往這兒走,到了兩人身側才停下來,對着姜文林淡淡道:“昨日她酉時去了我下棋,一個時辰才回去,你估計是錯開了。”

姜文林立即松了口氣。

姜玉堂眼神又落在沈清雲臉上:“你不是來給祖母請安,還不快去?”沈清雲瞧了他一眼,點頭往壽安堂走。

兩人都走了,留下站在原地姜文林,一臉失魂落魄。但下垂着眼神裏,卻滿滿都是炙熱。

他擡起頭,盯着沈清雲背影,一邊伸出手,伸入自己袖子裏。

寬大袖擺之下,藏着一抹雪白,他指間在上面摩挲了兩下,臉頰竟是一片通紅。

誰也不知道,這外表清清冷冷沈表少爺原來是個女子。

想到這兒,那落在沈清雲腰間眼神一燙,姜文林搖着頭,又将眼神狼狽收了回去。

耳尖卻悄悄兒紅了。

不是沈表弟,是……沈表妹。

沈清雲回去之後在屋檢查了一遍,屋子裏不像是被人動過樣子,她這才放了心。

千金今日格外黏她,抱着她咕嚕咕嚕撒嬌。

沈清雲抱着它補了會眠,下午時候趙祿進來,說是世子要見她。姜玉堂坐在書案邊,瞧見她進來放下手中毛筆,擡起了頭。

卻是不料,她走上前,遞了瓶膏藥過來。

“這又是什麽?”他低頭,捧着茶盞喝了一口。茶香四繞,沈清雲走過去,打開那藥膏道。

“你脖子上痕跡,擦一晚上明日就好了。”

她邊走過來,邊抹了一點膏藥在他脖子上。清清淡淡一股藥草香,指腹在頸脖處揉着,傳來一陣清涼。

姜玉堂顯然不習慣她靠太近,她手再伸出來時他擡手給掐住了。

雪青色長袍下,皓腕如玉。

他握在掌心裏把玩了片刻,眼神又瞥到之前瞧那銀镯子。細細小小一個,低端還墜着個鈴铛。

昨日晚上,她勾着他脖子時,鈴铛傳來嗡嗡聲響。随着他動作,一聲又一聲,響了半宿。

姜玉堂仔細看過,這镯子瞧着年歲很久了,不值當幾個銀子。

卻是她渾身上下唯一首飾了。

蘇州六品通判女兒,自小應當養在閨中。卻是既會醫術,又畫一副好畫,且還自小學起,師從大家。

氣質不凡,眼神也厲害,打一眼就瞧出那副《秋月圖》是假。姜文林雖眼界低,但不傻,那幅畫是他花了大價錢,雖是贗品但仿确不錯。

離老是前朝畫師,畫畫深受陛下喜愛。他畫至今還有不少收藏在皇宮中,流落在外越發稀少。

《秋月圖》算是其中最好那幾副畫了,連宮裏都沒有,市面上算是有市無價。

姜玉堂是個愛畫之人,他那兒自然也收藏了幾副。擡手握着她指尖,他淡淡道:“我那有幾副離老真跡,待會你去挑?”

“我不要。” 沈清雲想也沒想就搖頭。

姜玉堂瞧了她一眼,見她面上不似作假。

握住她手放了下來:“今日你與姜文林在一起拉拉扯扯樣子,日後不要在做。”

他低頭處理着公文,倒像是随口一言。

沈清雲瞧着他那嚴厲模樣,有些委屈:“并未我與他在那兒拉扯,是他專門在那擋着我。”

“他那兒我會去說。”姜玉堂說罷,放下手中毛筆。

擡起頭,瞧着她臉頰,這人生就是一副招人模樣。

她是沒瞧見姜文林看她那眼神……眉心擰了擰,姜玉堂再回想起回廊上模樣,眼中便是一陣不悅。

招惹了那麽多桃花,偏生自個兒還不知情。

沈清雲卻是忽然道:“我待會兒要出門一趟。”

外面天瞧着馬上就要黑了,姜玉堂往窗外看了一眼,問:“去哪裏?”

“醉仙樓。”

面對姜玉堂眼神,她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兩瓶藥來:“一瓶子是合歡香解藥,吃下後,此香對人就再也無效。”

“一瓶是毒藥,無色無味,查不出毒性。但只要喝了人,再配上合歡香。輕者不舉,重着癱瘓。”

她将兩個瓶子,一齊放到他面前。

姜玉堂低頭瞥了一眼,修長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并未說話。

“給赤藥姑娘。”

沈清雲走過去,她總是這樣,那雙眼睛落在他臉上,立馬就溫柔多情:“你不是想動劉橫嗎?這個就可以。”

黑檀木馬車停在醉仙樓門口榕樹下,沈清雲縮在車廂裏,快要睡着了。

聽見身側傳來聲響,她閉着眼睛就靠了過去:“她信了嗎?”她這番粘人模樣,姜玉堂也沒将人推開。

只道:“劉橫手段頗狠,赤藥姑娘在他手下生不如死,她對劉橫早就恨之入骨,這藥給了她,她不得不信。”

他過去,自然是要與她做一場交易。

只那話,他沒開口明說。

眼看着人在她懷中,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姜玉堂才問:“你與赤藥姑娘才一面之緣,為何幫她?”

下垂着眼神看過去,目光落在她後頸上,那一段頸脖雪白細膩,嫩像月牙:“或者說……為何幫我?”

沈清雲動了動,銀镯子下鈴铛發出沉悶聲響,她不肯擡起頭,聲音是沙啞從他懷裏傳出來:“你就當我想做個好人。”

臉埋在他頸脖裏,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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