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招惹
劉滿坐在她對面,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盯着沈清雲,沒有錯過她臉上的一絲神情。
他以為, 她會哭。
畢竟他之前見過她的嬌滴滴的模樣,時常穿着一身紅裙子,策馬在沙丘之上。
也聽過沈少卿是如何哄大小姐的。腳崴了要哭,手被缰繩勒着了要鬧, 要是別人有了新裙子,她沒買着,那可是要氣炸的。
軍營中的人說起來,一臉的寵溺,都說大小姐嬌氣的不行。
十年,三千多個朝夕歲月。如今沈少卿一走, 她身後再也無人替她撐腰。
而不過一年,面前的人穿着淡青色的長袍,半點也不愛美了, 甚至連裙子都不穿了。
那張時常笑的像朵花兒似的臉上, 如今面目清冷,毫無表情,就這麽看着他:“你今日過來找我, 究竟為何?”
劉滿先是覺得有些差異, 随後又有些遺憾。
沈少卿這樣天之驕子般的人物,親自教出來的人如何會差?只是可惜, 當初那個恣意潇灑的小姑娘, 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他站起身,拿起桌面上的茶壺。
螃蟹與糕點擺了滿滿一桌子,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杯子, 彎着腰沏了杯茶,小心翼翼的捧到她手邊。
“今日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他姿态放的極低,看着沈清雲的臉,滿是誠懇:“我有一子,之前傷了腿腳。太醫說骨頭已碎,接不上。只能保命卻保不住腿。”
“您醫術高超,想請您過去救我兒一命。”
“劉橫?”沈清雲擡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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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滿這才想起來那日在永昌侯府她将一切都都看在眼裏。點了點頭,開口的語氣一陣晦澀。
“是,我膝下就這一子,雖是任性張狂但我實在不忍見他……”
還未說完,沈清雲就起身。她直接往外走出去,那目光半點兒都沒落在他身上。
“等等……”劉滿好不容易等到人,哪裏肯讓她輕易離開,立馬伸出手要攔人。
沈清雲站在門口,瞥見他擋在面前的手:“你有多大的膽子,敢攔我?”
她瞥過頭,目光一片冰冷。
劉滿伸出去的手僵了僵,面色難看的緊,卻到底還是将手一點點放了下來。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等人走後,劉滿才轉身。
扭頭對着空蕩蕩的屋子,喊了一句:“出來吧。”
雅間內點着檀香,中間一道屏風隔開。聽見聲響,最裏邊兒的門忽然被人從裏面推開。
一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這是個雙廂房,外間一個大的,裏面還有一間小的。一道屏風隔開,裏面的人可以瞧見這屋子裏的一舉一動,而不被發現。
宋行之從裏面走了出來,直接走到剛沈清雲的位置上坐下。
桌面上還帶着溫度,手在桌面上摩挲了兩下,目光又垂了下來。
“宋行之。”劉滿擰着眉心,從他面前坐了下來:“可是你說要幫我的。”
結果人來了,別說替他說話,連面都沒露。
“我說幫你把人弄出來,我可沒說替你說話。”宋行之的眼簾落在桌面上的茶盞上,其中一杯她喝了一半。
他擡手舉起那杯茶,指腹在杯沿摩挲着:“若是沒有我,你今日連見她一面都是妄想。”
“你!”劉滿氣的站起了身:“我現在就去,把人重新請回來。”
“你敢!”宋行之将手中的茶盞放在桌面上,輕輕一道聲響。他生的就是一副書生意氣的模樣,卻又讓人不敢小闕。
宋家祖輩都在南疆,根基已經深穩。
這次宋行之回京,沈陸兩家在他身上都沒讨得一點好處,劉滿再受陛下寵幸。可對上宋家到底還是差上不少。
他自然是不敢。
劉滿本站起來,又硬生生的坐下。倒是他忘了,她就算是背後沒了沈少卿,可依舊還有個宋行之随時随地為她保駕護航。
“她若是不願,任何人都逼迫不了她。”宋行之摩挲着的手指停了下來,仰起頭将餘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盞又放回桌面,宋行之站了起來:“你好自為之。”
宋行之快步走去,門口,常懷架着馬車在榕樹下等他。天色已經快黑了,四周隐隐可見燈火。
他上了馬車,立即就問:“人呢?”
常懷手中的鞭子往下一揮:“小姐往朱雀河那邊走了,上了畫舫。奴才派了人在後頭跟着。”
馬車跑了沒一會兒,宋行之在裏面捏了捏眉心:“跟上去——”
他如今一閉眼就是那日在假山裏她說的那些話,痛的他無法去辨別真假。只知道,不能讓她繼續在永昌侯府住下去了。
姜玉堂縱然對他構不成威脅,可畢竟有那張相似的臉。
但他卻是急不得,再着急……閉上眼睛想到什麽,眼簾打顫。
再着急,他也不敢逼她。
***
沈清雲下了畫舫一路往裏走,下雨後的青石道被雨水洗的發亮,胡同兩邊的梧桐樹葉子已經泛黃。
天有些黑了,街道兩邊點着燈,還有不少小攤。
沈清雲一路往裏走,聽着那些細碎的吆喝聲。
“包子,水餃,陽春面——”
“棗泥糕,綠豆湯——”
沈清雲一路往裏,直到瞧見一棵很大很大的棗樹,棗樹下還有一口老井。
沈少卿的笑意的語氣就在耳邊:“夏日裏在棗樹下坐着一片清涼,這時再來一口熱騰騰的豆漿。”
他說他能在這兒坐上一下午,直到沒人了,騎着馬等天黑了才回去。
井邊還擺着幾張石凳,沈清雲找了張凳子坐下來,目光落在桌面上。
她不知道沈少卿在這兒等時想的些什麽,但她知道,他從天亮等到天黑才回去,是因為家裏沒人等他。
沈清雲在這兒坐了許久,久到天徹底黑了,四周的商販收拾着東西要回家。
她生的那樣一張招人的臉,氣質又絕,單單就是坐在那兒都引起不少人的目光。
“公子。”身邊一個賣糖畫的人開口喊了她一句:“天黑了,待會兒船要停了,公子快些回去吧。”
他挑着擔子回去,瞧見她坐在那兒,還遞給她一個沒賣完的糖人。
沈清雲愣愣的接了過去,糖人拿在手中轉了轉,她問道:“這兒之前有一對賣豆汁的老夫妻,你知道現在人在哪嗎?”
“哦,你說張瞎子啊。”小販挑着擔子道:“早沒了,一兩年前就死了。”
“哦。” 沈清雲呆住了片刻,垂下眼簾,跟着說了一句:“死了啊。”
她眨了咋眼,繼續低着頭看着手中的糖人。可剛低下頭,一滴淚就順着臉頰砸在石桌上。
角落裏,一輛馬車停在榕樹下,車廂內的簾子撩開,裏面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等沈清雲回了永昌侯府,已經是半夜。
她從小門進來的,門口守門的侍衛認得她,倒是給她放了行。一路走回墨荷園,秋日裏的晚上有些冷。
她推開門,屋子裏靜悄悄的。
剛走進去,沈清雲覺得不對勁,朝前走的步子停了下來。千金沒有出來迎她。
“倒是謹慎。”屋內傳來一聲輕響,漆黑的屋內燈火忽然一亮。
沈清雲眯了眯眼睛,就見姜玉堂正斜跨在桌沿邊,面帶笑意的看着她。
千金跳到八寶櫃頂上,渾身炸毛,龇牙咧嘴的沖着他哈氣。姜玉堂像是沒看見,一臉的面無表情。
手指倒扣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到哪去了?半夜才回來?”
他說話的時候分明是笑着的,可卻無端的讓人覺得心中泛涼。
沈清雲愣愣的看着他那張臉,不知為何,心中開始發虛。她對待旁人從來不是這幅樣子,唯獨對他與旁人不同。
她這模樣,姜玉堂如何沒瞧見?
眼神瞬間就黑了下來,面色沉的像是能滴出水 :“過來。”
沈清雲聽話的走上前,快要靠近的時候,他嫌她幔,上前伸出一只手就将她拽了過去。
“府裏的小厮說你下午就坐馬車出了門?”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往下,在她的腰間摩挲着。
“到哪去了?嗯?”
他這手段并不狠,只是随意的搭在她的腰上。可沈清雲還是被他弄得軟了腰。
頂着這張臉,無論他做什麽,都與旁人不同。
咬了咬下唇,沈清雲擡起頭,看着他那張臉:“去……去了水雲間。”
“吃螃蟹?”姜玉堂揚了揚眉,那只手倒也算是溫柔,随意的放在她腰間,就這麽搭着:“你倒是會吃。”
“水雲間的蟹可是京都一絕,那兒的朱雀街又格外熱鬧,難怪你在那兒玩的樂不思蜀,不肯回。”
沈清雲趕緊搖了搖頭:“不是。”
姜玉堂瞧着她那泛紅的眼圈,手指一松放過了她。沈清雲剛松口氣,低頭卻看見桌面上擺着一碟子蟹。
不知什麽時候放在那兒的,早就已經涼了:“你……什麽時候來的?”
姜玉堂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卻沒回。
他來這兒起碼有三個時辰了,今個兒晚上宴席,老夫人派個人過去叫她,卻說沒人。他便早早的下了桌,派人去打聽才聽人說她去了一趟膳房,随後便坐着馬車出了府。
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便一直在這兒等着。哪裏知道,等到半夜了人才回來。
沈清雲要過去拿,姜玉堂一把将碟子抽走了:“冷了,不要動。”
“沒事。”沈清雲卻偏要過去拿。
“今日吃了一晚上螃蟹了,怎麽,沒吃夠?”姜玉堂挑着眉。他五官生的清隽又不輸俊朗之氣,唯獨一雙眉眼,看過來時沉穩冷靜,總是能叫人心中一顫。
沈清雲最喜愛的,也是他那雙眼睛。
眉眼往下彎了彎,她笑了。踮起腳尖湊上去,輕輕吻了吻他的唇:“我沒吃。”
她調皮的像只鳥雀,目光裏又有掩蓋不住的驚喜。
姜玉堂一肚子的火氣瞬間就消了一半,對上她那雙笑意盈盈的臉,更是罕見的沒問她出門見了誰。
沒舍得讓她吃冷的,他叫了趙祿,大半夜的小廚房又開了火,給她蒸了一籠螃蟹。
沈清雲不會吃,姜玉堂便親手幫她,蟹肉剝了一碟子,輕輕放在她手邊。
他剝多少,她便吃了多少。
後來,不知是誰先開始的。
桌面上的蟹掉了,碟子也摔了下來,千金吓得喵喵叫。姜玉堂将他從桌上又抱到了臨窗的美人榻上。
沈清雲躺在上面,嘴裏咬着繡着秋海棠的被褥,嗚嗚的哭。
“哭什麽?”姜玉堂拉高她白鷺一樣的腿纏在腰上,動作輕柔緩慢,低下頭去吻她臉頰上的淚,語氣裏滿是溫柔。
“不舒坦嗎?”
被褥被他奪了去,沈清雲又開始咬着手指。她生的白皙,比一般人都要白上好些,貝齒輕輕咬着纖細的手指很快就一片緋紅。
姜玉堂瞧着紅了眼,喉嚨滾了滾,開口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他拉開沈清雲的手指,不管她一臉無辜的表情,又将自個兒的手指送了上去。
兩根手指堵住她的唇,他喉嚨沙啞道:“我幫你。”
床榻上傳來的聲響,鬧的千金一整晚都沒睡。它悠閑的甩着尾巴,雙眼卻是瞪着床榻上。
“你好兇,對我一點都不好!”
天快亮了,姜玉堂得起來上朝。沈清雲被他鬧醒了,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穿衣。
她是半點要起來伺候的意思都沒有的,好在姜玉堂自個兒也不在意,也沒叫趙祿進來,自個兒整理。
“怎麽?”
聽到這話,他才揚了揚眉,轉過身:“後來不是你要的?”
沈清雲聽到這裏紅了紅臉,她坐在床榻之上,渾身上下只蓋着被褥。雪白的肩下,星星點點,格外惹人憐惜。
姜玉堂瞧着瞧着,又走了過去:“過來,幫我系腰帶。”
他故意逗她,偏生沈清雲聽他的話聽的不行。他一說她就半坐起來,身子一動被褥又從肩頭往下滑。
“一大早的就會勾引我。”
沈清雲聽到這話,擡起頭一臉的無辜,她雙手舉着她的腰帶,有些手足無措:“我……我不會。”
不會還要給他系?
姜玉堂搖了搖頭,覺得她傻。
“我教你。”他低下頭,握住她的手,手把手的帶她往自己身上系。腰帶、玉扣、緊接着是香囊。
他今日溫柔的緊,與平常有些不一樣。姜玉堂仰起頭,就見她那雙眼睛正看着他,含情脈脈,又溫柔多情。
“你怎麽盯着我瞧?”他輕笑一聲,卻是躲開她的目光 。
“好長時日沒見你了。”她低着頭,手指無聊的去擺弄他腰下的香囊:“你不找我,我連見你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無人比她更會撩人,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分明半分抱怨都沒有,卻讓人心生愧疚。
姜玉堂從昨晚就想說的話,卻是卡在喉嚨裏一直說不出口。
裝作無意般試探:“日後我要是娶了旁人,你該如何?”
那玩着香囊的手停了下來,沈清雲擡起臉。那張面上瞬間沒了血色,唇瓣顫了顫,才問:“你要娶妻了?”
她這幅模樣太過可憐,姜玉堂深吸一口氣,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說如果,再說了,我總有一日會娶妻的。”
只是這個人,永遠不會是你。
沈清雲卻是松了一口氣,繼續低下頭把玩着他的香囊:“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你何時娶了妻,我何時離開就是。”
這話說的太傥蕩,像是半分感情都沒有。可惜姜玉堂腦子裏一直閃過她那沒有血色的模樣,并未聽清楚。
只聽見那句,他要是娶妻,她就要離開。
姜玉堂揉了揉她的臉頰,只道:“我那兒新得了不少稀罕玩意兒,待會兒讓趙祿給你送些來。”
沈清雲說不要,他聽都沒聽,轉身離開了。
等出了門,那張臉才沉了下來。
是沈清雲先招他的,他不願意,她就永遠別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