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遇貓
寧泓說下次見,足足讓我擔憂了好幾天。在我心中,他是個專程來看我笑話的神經病。
更多的是,我反複琢磨,輾轉反側,硬想不起來究竟是哪兩次他替寧清見我。
越想越煩躁,幹脆放在一邊不去想,但若隐若現的愧疚時不時的冒出來,提醒我以前是個多麽不稱職的朋友。
“聽懂了嗎?”我敲敲黑板,“不懂的舉手問。”
“老師有女朋友嗎?”前排的女學生大膽地問。
整個教室哄笑,我性格溫和,多數學生不僅不怕我,還喜歡和我開玩笑,我說:“目前沒有,下一個問題。”
“老師你看我行嗎?”
一道男聲響起,我定睛望去,寧泓大搖大擺地坐在班級最後一排,這是小班課,不知道他怎麽找到我的。
“不行。”我說,距離上次見他,已過去半個月,我以為他不會再來煩我,“沒有問題的話,作業是這章的課後題,下節課交,下課。”
學生們陸續收拾書包離開,寧泓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兩只手搭在講臺邊緣:“鄒老師,我給你帶了禮物。”
“我不要。”我說。
“別啊,我專門買給你的。”他拿出一條領帶,“我去意大利,看見這條領帶,覺得特別适合你。”
深藍色的真絲領帶,印着暗紅的楓葉花紋,撲面的精致昂貴,我平日裏沒有穿西裝打領帶的習慣,不太識貨,照樣一眼看出這條領帶價值不菲。
我說:“我沒什麽打領帶的機會,你自己留着吧。”
“那哪兒行。”他塞給我,“送給你就是送給你的。”
我不明白他的意圖,他想要什麽,他為什麽糾纏我,他和他哥哥一樣神秘,注重隐私,可我不想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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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寧清,就夠了。
“這才三點半,你有安排嗎?”他問。
我說:“有。”其實沒有,我生怕他拉着我出去轉悠,“寫論文。”
“我沒什麽事,陪你。”他理所當然地說,“走吧。”
我沒轍,兇又兇不走,況且拿人手軟,真絲領帶在我手中,滑溜的觸感像條蛇,我背上包,走出教室。
寧泓跟在我身後,離開教學樓,沿着雙車道的窄路慢悠悠地溜達。
道路兩旁高大茂密的樹林,小風吹過樹梢,葉子嘩啦嘩啦地響,期間夾雜鳥鳴和翅膀撲棱的聲音,清新涼爽。
安靜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問:“你之前什麽時候替寧清見我的?”
“你猜。”他說。
“你騙我?”我問。
“沒有。”他誠懇地看着我,眼睛清澈寬闊,比起寧清的眼睛,多了幾分狡黠機靈,“不得不說,你對我哥比對我好多了。”
“那肯定。”我說。
恍然間,我發覺我和寧泓的對話,總是我在怼他,直言不諱,沒有多餘的顧慮。不應該是這樣,我的脾氣說不上極好,也算溫文爾雅,少有這種咄咄逼人的時候。
他故作傷心:“哎呀,鄒老師,你偏心。”
寧泓這人,越搭理他越來勁兒,我瞥他一眼,不再說話。
“你論文寫的什麽主題?”寧泓沒話找話。
我說:“拓撲學。”
“哦……”他拖長調子,“什麽是拓撲學?”
不知道拓撲學還哦什麽哦,我說:“數學的一種。”
他眨眨眼睛:“你當我傻子嗎?”
“嗯。”我說。
“我哥平時都跟你聊些什麽?”他問。
我說:“什麽都聊。”我挺佩服寧清,在一堆雜七雜八的話題中,将自己的家庭信息捂得嚴嚴實實,不漏半點風聲。
“比如?”他問。
“他小區裏的流浪貓,路上碰到的煎餅攤。”我說,“和扶老太太過馬路。”
寧泓樂了:“趕明兒我也扶老太太過馬路去,扶他十來個,拿個文明市民獎章回來。”
“那敢情好,努力打入老年人群體,說不定你扶的哪個老太太就是你未來的丈母娘。”我說。
“你指,你媽媽嗎?”寧泓冷不丁地問,“你是天津人?”
“不是。”我回過神,“你瞎說什麽。”
“我知道你喜歡我哥。”寧泓說。
我錯愕地轉頭看他,心底的秘密驟然被拽到明面上,接受陽光的炙烤,我感到難堪。
寧泓似乎意識到剛剛那句話有問題,他補充道:“可惜他去世了,我很抱歉。”
“你到底為什麽找我?”我問,“為了戳穿我的秘密,欣賞我難過的樣子?”
“不是。”他急切地擺手,“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你已經冒犯我了,很多次。”我說,“我不喜歡。”
“對不起。”他說,表情誠摯,“我一定注意。”
“你為什麽不學學你哥哥呢?”我說,“你和他那麽像。”
他看着我,眼瞳沉沉,抿唇低低的“嗯”了一聲。
我們繼續往前走,寧泓一直沉默,反倒讓我不舒服了:“你在想什麽?”
“想我哥哥。”他說,“我哥哥和你一起聊天什麽樣?”
我想了想,指着行道樹後探頭探腦的白色流浪貓:“給那只貓取名。”那是一只短毛異瞳貓,一綠一藍的圓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們。
寧泓說:“喵——”
貓咪:“喵——”
我被寧泓像模像樣的貓叫逗得笑起來:“它叫伊萬諾夫。”
“俄羅斯小帥哥。”寧泓說。
“全名叫,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諾維奇·伊萬諾夫。”我說,“那天我和你哥刷微博,看到一只叫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諾維奇·娜塔莎的貍花貓,剛好出門遇見它,它是只小公貓,叫娜塔莎不合适,于是我們叫他伊萬諾夫。”
“……你再說一遍它全名?”寧泓一副驚呆了的表情。
“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諾維奇·伊萬諾夫。”我說。
“名字比貓長。”他說,“弗拉基米爾……什麽什麽夫,算了,我叫它伊萬。”
“那就沒有樂趣了。”我說。
他指着躲在樹幹後的貓咪:“那你喊它全名,能把它喊過來我就跟着你的叫法。”
我招招手:“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諾維奇……”我話還沒說完,異瞳白貓樂颠颠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喵喵叫,“……伊萬諾夫。”貓咪蹲在我腳旁,用腦袋蹭我的褲腿,我得意地看向寧泓,“瞧。”
他舉起雙手:“行行行,你贏了。”
我蹲下,揉揉貓咪的耳朵,摸摸貓咪幹癟的肚子,估摸它一天沒吃飯,怪不得對我這樣熱情。我從背包裏掏出水杯,寧泓用兩片樹葉折出一個錐形杯子,他示意我往裏面倒水。
“你還會這個?”我驚奇地說,傾倒水杯,注滿小小的樹葉杯,他低頭,小心翼翼地将錐形杯放到貓咪嘴邊。
白貓迅速地伸出舌頭舔水面,甚至發出了呼嚕呼嚕緊迫的喝水聲。
“要不,我們收留它吧。”寧泓說。
“我們?”我偏頭看他,“你就你,別帶上我。”
“我經常出差,沒法照顧它。”寧泓可憐巴巴地睜大眼睛,“我買貓糧貓砂貓玩具,又不用你掏錢。”
“我在乎那幾個錢嗎?”我問他。
“你在乎嗎?”他問我。
“……”我說,“我确實在乎。”
貓咪喝完水,眼巴巴地瞅着我倆,擡起爪子,用肉墊輕輕地碰我的膝蓋。
寧泓握住貓咪的爪子晃一晃:“你看伊萬,多可愛啊。”
是挺可愛,罕見的綠藍異瞳,配上一身白色毛皮,深邃神秘,它是只小公貓,發腮後的臉盤又大又圓,看起來敦實乖巧。我從未想過養一只寵物,寧清有輕微的鼻炎,遇到花粉和貓毛便不停地打噴嚏,我曾笑他這毛病耽誤執行任務,他沒反駁。
“你沒有鼻炎吧?”我問。
寧泓說:“沒有。”
如果我收養貓咪,本就不大的一室一廳得專門騰出來一片地方放貓咪的日常用品,還要照顧它的吃喝用度。雖說寧泓自告奮勇承擔貓咪的開銷,我仍不放心,或者說,我不相信寧泓。
養一個生命不是拍腦袋的一時沖動,我怕我的喜愛維持不了多久便被繁瑣的小事消磨殆盡,以後無論是轉手領養還是放生,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我遇事有逃避的毛病,若我确定不了我的意願,不如不要開始。
比如我暗戀寧清一整年,仍然不敢表露心聲,我怕他拒絕,我們無法做朋友,抑或他答應,我們相處一陣子,厭倦後分手,我們還是沒法兒做朋友。
“喵——”寧泓學着貓咪的叫聲,柔軟婉轉,“鄒老師,你是不是怕我不給錢?”
“嗯。”我發出一個單音敷衍他。
他拿出手機,一手抱起貓,一手點開付款掃一掃:“碼給我,先轉五千,不夠再說。”
我看他:“你怎麽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喜歡貓。”他說,聲音低落,“我哥有鼻炎,家裏一直不能養寵物。”
“……不是錢的問題。”我被他那張和寧清分外相似的臉迷惑,心軟的退讓,“是我的問題,我從未養過寵物。”
“我也是,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他說,“我加你微信,如果你不想養了給我講一聲,我接走。”
我看着他,我覺得不對勁,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打開微信二維碼,通過他的好友申請。
寧泓打個響指:“Bingo,以後常聯系。”
我反應過來哪裏不對勁了,我說:“沒事別煩我,拉黑了。”
“哎別啊。”他抱着貓瞪大眼睛,貓咪瞳孔圓圓的,他的眼睛也睜得溜圓,一大一小同步望着我,我咽了下唾沫,說:“看你表現。”
一瞬間,僅僅只有一瞬間,我忘記了寧清,滿眼是寧泓抱着貓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