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淇淋車

寧泓找了個離我家近的酒店,我送他到酒店樓下,寧泓站在前臺辦理入住手續。我坐在一旁的高腳凳等他辦完,他拿起房卡,朝我擠眼睛:“鄒老師,上去看看?”

“酒店有什麽好看的。”我說,“你自個兒上去吧,我走了。”

“那我去你家看看。”寧泓把房卡往口袋裏一揣,“我跟你走。”

“……我同意了嗎?”我真服了他得寸進尺理直氣壯的模樣,“不行。”

“哎哎我大老遠坐飛機過來,你連家門都不讓我進。”寧泓假裝抹眼淚,“我這一腔癡心終是錯付了。”

我一臉無語的看他表演,直到周圍路過的房客好奇的探頭探腦打量我們倆,我嘆氣:“行行行走吧走吧。”

寧泓上的怕不是民航大學,是戲精學院,瞅他演得跟真的似的,下一步就要撒潑打滾嚎啕大哭了。

走出酒店,日頭西斜,朝霞漫天,我眯起眼睛,一路向西,走過兩個路口,到達紫金陽光小區。寧泓小跑着跟上我:“鄒老師,走慢點。”他拿着一根毛絨絨的狗尾草,“看,可愛不?”

我嫌棄地瞥他一眼:“你幾歲啊?”

“阿巴阿巴阿巴。”他說,“我今年八歲啦。”

“……”我默默地離他遠些。

他被他自己的癡呆表演逗笑,扔掉狗尾巴草:“你站那麽遠幹嘛?”

“我怕警察以為我拐賣智障兒童。”我說。

他說:“我正常點,你別跑。”

我見他安生下來,兩人并肩走進樓道,乘電梯到我家門口。我拿出鑰匙開門,廚房裏油煙機轟隆作響,我爸的聲音傳來:“瀾生嗎?”

“嗯。”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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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穿着圍裙走出廚房,看到寧泓,問:“這是?”

“朋友。”我說,“他來西安辦事,順便看看我。”

“快坐快坐。”我爸熱情地問,“吃晚飯了嗎?”

“我不太餓,謝謝叔叔。”寧泓換上拖鞋,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不麻煩啦。”

“我煲的湯,一會兒給你盛一碗。”我爸說。

“他姓寧,寧泓。”我說,“飛行員。”

“哇,有出息。”我爸感嘆,“等我做好飯咱好好聊。”他匆忙走回廚房,噼裏啪啦的炒菜。

我落座沙發,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機:“你非要過來,有什麽好看的?”

他眼尖,看到電視櫃上擺放的一排照片,問:“你有一個弟弟?”

“嗯,考去南方上大學了。”我說。

“長得不如你好看。”寧泓說,伸手拿起照片仔細端詳。

我說:“我弟那時候才抱在懷裏,五官都沒長開,你怎麽看出來我比他好看的?”

“一般老二沒老大好看。”寧泓說,“我和我哥是雙胞胎,不一樣。”

我逐漸習慣寧泓奇奇怪怪的理論,沒搭理他。

廚房裏炒菜的聲音小了,我爸扯着嗓子喊:“瀾生,端飯。”

“來了。”我站起身走進廚房,端起兩碗米飯放在餐桌,寧泓極其有眼力見,跟在我身後端着一盤魚走出來。

“你別忙,我們端就好了。”我爸說。

“叔你別和我客氣,我倆在天津的時候,瀾生做飯我洗碗,配合得特別默契。”寧泓說。

我瞪他一眼,他攏共就在我家吃了一頓,搞得好像天天來我家蹭飯一樣。

“呦,瀾生自己做飯啊?”我爸稀奇地說,“我當他頓頓外賣呢。”

“沒有,他做飯可好吃了。”寧泓拿起勺子坐在我身旁,他舀起一勺湯放進嘴巴,“嗯,好吃,叔教的瀾生做飯?味道差不多。”

“沒怎麽教,瀾生聰明,看一遍就會。”我爸說。

“那是,數學教授,不聰明就怪了。”寧泓吹捧道,我權當聽不見,悶頭吃飯。

聽我爸說我的過去是一件挺尴尬的事情,我好幾次想打斷兩人你來我往一唱一和的談話,奈何寧泓聊天的水平過于高超,把我爸哄得五迷三道樂個不停。

飯碗見底,寧泓站起來:“叔你歇着,我洗碗。”

“那哪兒行。”我爸說。

“沒事,我經常幫瀾生洗碗,他誇我幹活麻利。”寧泓說,“我順便把竈臺擦幹淨,包您滿意。”

我爸瞪我一眼,瞪得我莫名其妙,我爸說:“瀾生你幫小寧一起洗碗。”

“哦好。”我端起碗進入廚房,寧泓站在水槽邊說:“放那吧。”

我實在不喜歡刷碗收拾廚房,單手拉上廚房門,看寧泓忙前忙後。

“你爸挺有意思的。”寧泓說,“沒想到你初中打遍學校無敵手。”

“誰沒有點年少輕狂的事。”我說,“你小時候沒打過架?”

“打過,我哥比我打得兇。”寧泓一邊擦竈臺一邊說,“一般是我哥打人,我裝乖寶寶,反正我倆長得像,他們分不清誰是誰。”

“你們犯規啊。”我笑着說,“影分身之術。”

“不過你這,小時候校霸長大了學霸的,更犯規。”寧泓說,“你參加過同學聚會嗎?你那些同學要是知道你成了數學教授,一個個不得跌破眼鏡。”

“沒去過同學聚會。”我說,“我覺得沒意思。”

閑聊一會兒,我看他把鍋和碗刷幹淨,眼瞅着他拾起抹布準備把竈臺後的瓷磚牆擦一遍,趕忙說:“夠了夠了,你來做客的又不是小時工,把抹布放下。”

“這不是給你留個好印象嘛。”他放下抹布,滿意地掃視一遍幹淨的廚房,點點頭,“行吧,走。”

離開廚房,我爸坐在沙發上捧着一本老相冊,我側身擋住寧泓看向客廳的視線:“吃飽了下樓溜溜彎?”

寧泓沒注意,差點一頭撞進我懷裏,他詫異地睜大眼睛,似乎疑惑于我積極主動的表現:“啊?”

“太麻煩小寧了,來家裏吃飯還幫忙刷碗。”我爸說,“你們一會兒有事?”

“有事。”我說,生怕我爸給寧泓看我以前的舊照片,“我們下樓去公園遛兩圈。”

“沒有事沒有事,我陪叔叔聊幾句。”寧泓反應過來,擡高嗓門大聲說,他繞過我小跑着蹿進客廳坐到我爸身邊,“這是什麽啊?”

“瀾生的初中和高中的照片。”我爸說,“這孩子越大越不愛拍照,快三十了才攢了一本相冊。”

我不喜歡別人肆意抖摟我的過去,但那是我爸,我又不能直接發火,只能憋着氣坐在一旁聽兩人你來我往的唠嗑。幸好寧泓懂得分寸,囫囵聽個大概,不怎麽細問,我聽了一會兒,氣消一半,眯着眼睛倚着沙發靠背昏昏欲睡。

我兩三年沒回家,平日裏很少給父母打電話,逢年過節都是我弟照顧着,對于家人親戚,我确實行動上沒有做到位。我這人性格如此,一旦心存芥蒂,便不怎麽遮掩,說白了還是學生心态,心中知曉人情世故卻不願遵從,固執又頭鐵。

腦海中想七想八,右手邊的沙發坐墊一沉,寧泓的聲音傳來:“瀾生。”

“嗯?”我睜開眼睛,“聊完了?”

“不早了,小寧說他住的不遠,你送送他。”我爸說。

“好。”我站起身,走到玄關處換鞋,乘電梯下樓。

并肩走在路上,我問:“和我爸聊了那麽多,發表一下感想?”

“我怎麽沒早點遇見你。”寧泓說,“你爸說,你上高中有女孩子給你遞情書,你居然給人家寫了個函數式,後來呢?那姑娘回信沒?”

“沒,畢業的時候她說她沒看懂。”我摸摸鼻尖,“她如果解出那個函數式,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是什麽?”寧泓問。

“x等于414.”我說,“試一試。”

寧泓豎起大拇指:“行,厲害,鄒老師不愧是你。”

“一般一般。”我謙虛地說。

“你明天幾點的飛機?”寧泓問。

“下午兩點,國航。”我說。

“好。”寧泓說。

我倆站在酒店門口,寧泓揮揮手:“我上去了,明天見。”

“明天見。”我說。

五一假期最後一天下午四點半,我和寧泓落地天津濱海國際機場。

我倆朝出口走,一路上跟寧泓打招呼的人數不勝數,拖着箱子的機長,笑容甜美的乘務員小姐姐,還有換班路過的地勤和空管。

“你五一怎麽不上班?”我問。

“本來有排班,我之前加班,調休了。”寧泓說。

“你住哪?員工宿舍?”我問。

“我自己租的房子。”寧泓說,“住河東。”

踏進地鐵車廂,我問:“你在哪一站下?”

“去你那。”寧泓說,“我想看看伊萬。”

二號線轉三號線到津門大學站,地鐵轟轟隆隆停下,我和寧泓邁出地鐵站,遠遠看到一輛粉紅色的冰淇淋車。裏面忙碌的小男孩看上去頗為眼熟,我向前挪幾步,男孩端着甜筒探出車窗遞給顧客,一轉頭看到我,興奮地招手:“鄒老師!”

是肖珂,我走過去:“哪兒弄的冰淇淋車?”

“我老板的。”肖珂說,拿起脆筒擠了個草莓花塞給我,“老師嘗嘗。”

“謝謝。”我接過甜筒,稱贊道,“花打得不錯。”

肖珂彎彎眼睛笑起來,皮膚白皙瑩潤,像只健康的大白兔。

“老師,我馬上就能還你的錢啦。”肖珂說。

“不急,你畢業前還我就行。”我說,“好好幹,加油。”

“好的。”肖珂點頭,語氣中洋溢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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