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擁抱
“你出去。”我說。
床上的被子拱起一個大包,大包晃了晃:“不要。”
“……”我深吸一口氣,冷靜,不能觸犯刑法,“你不走我走。”我抱起空調毯,毯子的一角被寧泓伸出的手拽住:“別啊,這是你家。”
“你還知道這是我家?”我斜他一眼,“松開。”
“床這麽大,你一半我一半,我保證不越界。”他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我發誓。”
“呵呵。”我冷笑一聲,“信你有鬼。”我撥開他的手,抱着毯子走出卧室。
能讓我在自己家睡沙發的,寧清第一個,寧泓第二個,我上輩子肯定欠寧家兄弟倆一大筆錢,不然這輩子這倆怎麽會一個接一個霍霍我。
我攤平沙發靠背,把它變成一張沙發床,打開客廳空調,剛坐下,寧泓吊兒郎當地倚着卧室門:“這沙發床有多寬?”
“一米五。”我警惕地說,“睡不下咱倆。”
“哦。”寧泓輕飄飄地點頭,“我睡床去了。”
“趕緊滾。”我沒好氣地說,平躺在沙發床上蓋好毯子。
沙發床不比實打實的床,翻個身吱扭吱扭響,睡不踏實。
我夢見寧清,他捧着一本地理百科書,穿着睡衣盤腿坐在我身旁,修長的手指點了點一張照片:“等你放暑假,我們去這裏玩。”
“哪兒?”我湊過去看。
“這兒。”寧清說,“喀納斯湖。”他念出照片下的簡介,“人間仙境,神的花園。”
“好啊,我記得這個地方,有水怪。”我說。
Advertisement
“對。”寧清的側臉格外恬靜,剛洗過的頭發泛着潮意,洗發水的薄荷味幽幽飄過,清新幹淨。
我盯着他的側臉,黑亮的眼瞳,挺拔的鼻梁,瑩潤的唇,利落的下颌線,光線勾勒出他的輪廓,我不禁湊近他。
“嘩啦。”他翻過一頁書,聲音喚回我的理智,我抿唇,強行後撤,心中遺憾而空落。
寧清的身影漸漸透明,他始終沒有擡頭看我一眼,百科書掉落沙發墊。我後腦發麻,只覺得心髒被撕扯成兩半,睜開眼睛,寧泓蜷在沙發床一邊,肩膀懸空快要掉下去。
我愣愣地凝視寧泓,片刻,坐起身,後背滿是冷汗。
我的動作引起沙發床震動,寧泓撐起身子迷蒙地看我。
黑夜凝實,寧泓的輪廓在我眼中和寧清重合,我揉成一團皺皺巴巴的心髒舒張開,寧清消失的一幕在我腦海中反複重映。
“你……”寧泓伸手觸摸我濕淋淋的額頭。
我腦中緊繃的弦驟然斷裂,一把拽過他抱進懷裏,仿若抱住他,我便留住了消失的寧清。
寧泓一頭撞進鄒瀾生懷裏,對方的心髒跳得極快,咚咚咚,咚咚咚,像催命的戰鼓。寧泓的耳朵貼着鄒瀾生脖頸,他渾身僵硬,猜測鄒瀾生應該是做了噩夢。
“你怎麽……”寧泓開口詢問,話沒說完,被鄒瀾生粗暴的打斷:“安靜,讓我抱一會兒。”
鄒瀾生的手很規矩,像一雙鎖鏈箍住寧泓的腰身,迅疾的心跳聲緩下來,咚,咚,咚。
失去理智的時間僅有一瞬,複雜的情感變幻充斥着我的腦袋,由虛假的安定,到清醒後的懊惱,我松開手:“對不起。”對不起把你當成寧清。
寧泓不明所以地問:“你做噩夢了?”
“嗯。”我應下一聲,拿起毯子,“去床上睡,我和你一起。”
寧泓眼睛亮了亮:“好啊。”估計他也受夠了晃晃悠悠的沙發床。
回到踏實的實木床,我合眼睡去,又是剛剛的夢,同樣的情景,不一樣的情節。
寧清盤腿坐在我身旁,捧着一本地理百科書:“等你放暑假,我們去這裏玩。”
“哪兒?”我問。
“這兒。”寧清說,“喀納斯湖,人間仙境,神的花園。”
“好啊,我記得這個地方,有水怪。”我說。
“對。”寧清低頭,翻過一頁書,漫不經心地問,“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你,我暗暗心想,喜歡你,嘴上卻說:“合眼緣的。”
寧清彎彎眼睛:“我合你眼緣嗎?”
“還、還行。”我磕磕絆絆地說。
“那你為什麽不親我?”寧清轉頭正視我,眼神清澈,左眼下分明有一顆褐色的小痣。
他不是寧清,是寧泓。
第二次睜眼,天際微亮,寧泓老老實實地躺在床的另一邊,睡得正香。
一連兩次驚吓,我毫無睡意,翻身下床,從冰箱裏拿出涼水咕咚咕咚灌進胃裏,冷氣凍透我的大腦,愧疚咕嘟咕嘟冒泡,半夜發生過的事情提醒我——
我把寧泓當做解藥。
明明是極其錯誤的治療方式,卻意外的有用。
剜心刮骨的思念被相似的面容蒙騙,理智無法阻止慌不擇路的情感,盡管我萬分不願承認寧泓是寧清的替代品,多次告訴自己寧泓與寧清的不同,但……
說到底,我只是個平凡人,試圖掙脫自欺欺人的甜蜜陷阱,可我懦弱,蒙眼将錯就錯,把珍珠當翡翠,求個心中妥帖。
我握緊杯子的手柄,杯底輕輕嗑在餐桌上,發出微小的撞擊聲。
“睡不着?”寧清曾揶揄我,“老師,你皺眉不好看。”
我舒展眉頭,随口找理由:“渴了,起來喝水。”
“哦,我也渴了。”寧清走到我面前,拿起我手中的水杯,仰頭喝盡,“你還說你沒看過日出。”他看向廚房窗外晨光熹微的天際,“太陽快要出來了。”
他入神地盯着窗外的風景,我用目光描繪他眼中的倒影。
第不知道多少次想起寧清,我強行将自己抽離回憶,目光落在空蕩蕩的餐廳和廚房,窗外魚肚白的天光。
“睡不着?”寧泓出現在卧室門口,疲倦地揉揉眼睛,“你不困嗎?”
“渴,我出來喝點水。”我說。
“我也渴。”寧泓嘟囔,徑直走到我面前,端起桌上的水杯,仰頭喝完,發出舒爽的哈氣聲。
我又接了一杯水:“還喝嗎?”
“飽了。”他眼睛艱難地聚焦,嘴裏哈欠不斷,看上去已經困蒙圈了,他自然而然地抓住我的手腕,“睡覺。”說完拖着步子搖搖晃晃地走回卧室,一頭栽倒床上熟睡過去。
我順着他的步子走到床邊,無語地替他翻個身,免得他口鼻陷入枕頭自己把自己憋死。
第三次陷入睡眠,沒做夢,一片黑暗中睡到十點,我睜開眼睛,寧泓坐在床頭一臉嚴肅地打量我,我問:“有事?”
“你昨天抱我了。”寧泓說。
“沒有。”我下意識拒絕。
“有,你做噩夢然後……”他解釋,生怕我想不起來昨夜尴尬的一幕。
“我不記得了。”我說,“迷迷糊糊的,夢和記憶混在一起,你是不是記錯了?”
“啊?”寧泓撓撓頭,“你真不知道?”
我果斷搖頭。
寧泓猶豫地說:“可是我……”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可能發生在我夢裏吧……”
可憐兮兮帶點可愛,我忍住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天天腦子裏裝的什麽。”
寧泓狐疑地瞅我一眼,抿唇不說話。
“早飯吃什麽?”我趕緊岔開話題,“我去做煎蛋。”
“我買了水煎包。”寧泓說,“放餐桌上了。”
“好。”我下床踩着拖鞋走進洗手間,例行洗漱。
收拾完自己,我坐在餐桌前,拿起一個水煎包,劃開手機屏幕,查看微信消息。除了寧泓,沒多少人閑着沒事日常找我聊天,朋友圈裏塞滿了代購廣告、吃喝玩樂和曬娃記錄。其中夏纖纖發了一條動态,一輛雲朵裝飾的冰淇淩車,肖珂和夏纖纖擠在同一張照片裏淺淺的微笑,兩人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出快樂和滿足。
我欣慰地關上手機,吃掉手裏的水煎包,寧泓遞給我一杯豆漿:“紅棗味的。”
“謝謝。”我喝一口豆漿,寧泓轉身去卧室拿着行李箱提着背包走出來,貼牆放好。
吃完飯,我洗幹淨手,檢查包裏的身份證件和銀行卡,确定沒問題後說:“走吧,出發。”
“出發!”寧泓興奮地拉起箱子,走到玄關處換鞋。
我看向他:“你的背包呢?”
“我放箱子裏了。”寧泓說,“放一起省事。”
“好吧。”我習慣了寧泓的自作主張,“随你。”
我們坐四十分鐘地鐵到達機場,辦理托運,通過安檢,坐在候機大廳,寧泓倏忽問道:“你為什麽想去喀納斯?”
因為寧清想去,我像個竹籃打水的傻子努力實現寧清生前的想法。
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航班起降,仿佛一架架模型小飛機,我說:“因為書上寫,喀納斯,人間仙境,神的花園。”我明明可以直言告訴他,因為寧清想去,我卻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掩蓋我虛僞扭曲的心思。
“是嗎。”寧泓在手機上搜索喀納斯,“你訂的哪個酒店?”
“骊昌山莊。”我說,“在景區裏,條件挺好的。”
“查到了。”寧泓拍拍我的肩膀,調笑道,“鄒老師,下血本了啊。”
“好不容易出趟遠門,花錢換體驗,值得。”我說。
那些錢本來就該用在這趟旅途,目的地沒變,陪同的人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