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遺書
寧泓抽完煙上樓,坐下的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哥,你喜歡他?”
我詫異地看着他:“你問這個幹什麽?”寧泓曾說過不讓我在他面前提起寧清,他冒然說出口,是個什麽意思。
“我想知道。”寧泓說。
“你哥是個……”我斟酌詞彙,“有點死心眼的人,我若直接告訴他,他又沒有這種心思,我們日後便做不成朋友。”
“所以你不說。”寧泓說。
我點頭:“嗯。”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換個人,比如你喜歡我,你會說嗎?”寧泓問。
我被他看得心神不定,低頭夾起一根意面:“沒有如果。”
寧泓皺眉:“我連個假設都得不到嗎?”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你能不能好好吃飯?”
寧泓心裏憋着一團火,不發洩出來不舒服似的,看着他,我也沒了吃飯的心思:“不想吃我走了。”
“鄒瀾生。”寧泓說,“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的念頭?”
“我們在喀納斯的時候怎麽說的?”我不喜歡被人逼問,即使我心裏有他,我找不出詞語解釋,索性站起身離開。
寧泓一把拽住我:“我想知道有沒有一個人,能讓你毫不猶豫地說喜歡,有沒有?”
“也許有的。”我說,“但不是現在。”我不想跟他糾纏,提起寧清讓我想到很多事情,這段時間我睡眠狀态極好,沒有夢到寧清,亦沒有中途驚醒,這讓我覺得愧疚。
我在慢慢忘記寧清,像蛇蛻去一層皮,我把寧清抛之腦後,仿佛我從未愛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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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他我會記住他,因為他職業的緣故,我沒有留存他一張照片,仔細回想,除了一雙眼,我竟記不清寧清的長相了。我曾無數次感慨寧清和寧泓長得像,唯一不像的地方,便是一雙眼睛。寧清的眸子寬闊如海河,望着我的時候靜谧又包容,寧泓的眼睛狡黠明亮,喜怒哀樂寫于其上。
我低頭看寧泓,啞然失笑,當初是怎麽把寧泓認作寧清的呢,兩人分明是兩個模子扣出來的,同一個輪廓鑽出來兩個靈魂。越是如此,越讓我難過,我要記住寧清,我也要我的生活,兩相權衡,比不出個所以然來。
寧泓表情難堪,他松開我的手,撿起筷子悶頭吃飯。
我見他沒有挽留我的意思,下樓結賬離開。站在路邊打了輛車,我回頭看二樓的窗戶,寧泓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座雕像。
回到學校,我繼續看上午沒看完的數學期刊,電話響起,屏幕顯示是我媽媽。
“喂,媽。”我接起電話。
“小陽怎麽了?”我媽聲音慌張,“我聽他老師說他住院了。”
“嗯。”我替他掩飾,“小傷,我去看了,不用擔心。”
“你去看了就行。”我媽說,“我們離這麽遠,小陽出事了可怎麽辦啊……”
我皺眉,壓着性子應付她:“放心吧,我管着他呢。”
“是啊是啊,你倆是親兄弟,可得相互照顧。”我媽說。
相互照顧?鄒海陽不把我氣死就算積德了,我含糊的應道:“嗯嗯。”
我媽叨叨了兩句挂掉電話,我揉揉眉心,給鄒海陽撥去電話:“喂,海陽。”
“哥。”鄒海陽的聲音元氣滿滿,聽起來不像卧床的病人,“什麽事?”
“你在醫院吧?”我狐疑地問。
“在醫院呢。”鄒海陽說,他嘴裏突兀地被塞了一瓣蘋果,連連道謝,“謝謝學妹。”
“……”我扶額,“這才幾天,有沒有兩天?你怎麽又搞上一個?”
“哥,什麽叫搞上,你一個教授用詞能不能文雅一點。”鄒海陽說,“是我直系學妹,聽說我受傷來照顧我的,沒有別的意思。”
這就已經很有別的意思了好不好,我悄然升起的一點擔憂全數喂了狗:“好吧,到時候你給媽打個電話報平安,撂了。”
“好嘞,哥哥再見。”鄒海陽輕快地說。
我挂掉電話看了一會兒書,心亂了便看不進去,我滿腦袋是寧泓倔強不服輸的眼神,他總是把自己和寧清做比較。
我心中一點明悟,是的,寧泓總把自己和寧清作比較,仿佛我是什麽戰利品。
我對寧清沒有說出口的喜歡,寧泓想要,似乎這樣,他就能壓去世的寧清一頭。
我知道世間沒有什麽純粹的喜歡,比如我喜歡寧清的起源是他經常來找我出去玩,我們去爬山,去度假村,去劃船,去公園聽相聲,看老大爺下棋,他裝點了我枯燥無聊的生活。他說下雨抽煙是享受,我們倆肩并肩擠在屋檐下,你一口我一口把一根煙抽完,我将這一幕珍藏心底,當做寧清喜歡我的證據。
即使他從未說出口,他說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
我們的關系止步于此,直到他死去,我連他的一片遺物都沒有得到。這些怨怼,求而不得的失落,原封不動地投射到寧泓身上,這公平嗎?
我合上書本,擡眼,寧泓提着一盒月餅站在辦公室門口,我看向他:“你怎麽……”
“我不該提起我哥。”寧泓說,“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總想和我哥比較。我在喀納斯說的那些話是假的。”他苦笑,“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冷靜一下?我看着他:“你指結束這段關系。”
“是的。”寧泓說,“我需要時間認真想一想。”
“好。”我點頭,“都随你。”
寧泓環視一圈辦公室,發現除了我沒有別人,他反手關上辦公室的門,将我推到牆上,惡狠狠地問我:“你能不能主動一回?”
“你要的開始,你要的結束。”我說,“你還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留下我。”寧泓說,“你能不能留下我。”他抱住我,腦袋蹭在我頸間,有些癢意,他的犬牙尖利,咬住我的肩膀。
“嘶……你松口。”我推了一下他,沒推動,“寧泓,你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呢?”寧泓小聲嘟哝。
“所以撒潑打滾是沒有用的。”我說。
我同樣心緒難寧,亂七八糟的情感在我腦中纏成毛線團理不清楚,寧泓提出的結束于我而言也是一種解脫。我看不到未來,更不知道我們這段關系的實際意義,不如放開,讓兩個人都好受一些。
“你去外面嘗試一下新的可能。”我說,“或許比我好得多,至少不讓你痛苦。”
“鄒老師,你在心平氣和地談分手。”寧泓說。
“我們沒有開始,談何分手。”我說。
寧泓後退兩步,他的情緒已然平和,眼瞳沉靜,眉梢挑起一點諷刺:“好啊,既然要走,我有一件東西給你。”
“什麽?”我問,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寧泓說:“我哥的遺書。”
寧清有遺書?我喉嚨艱澀:“寧清的、你、你為什麽不早給我?”
寧泓說:“你看了就知道了。”他把月餅袋子放在我辦公桌上,施施然離開,“我不是故意騙你。”
而我卻是怒上心頭:“不是故意?你就是騙我。”我看着他踏出辦公室,猛地關上門。
他突然轉身抵住門,力氣十分大,硬是從門縫裏擠進來,揪住我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想騙你,你早就被拐到越南種田去了。”
“放屁,你把寧清的東西給我。”我摁住他的肩膀,兩人快要扭打起來。
寧泓笑容詭異,他湊到我耳邊:“可以啊,你陪我睡一覺。”
我認準了寧泓欠揍,正準備呵斥他滾蛋,夏纖纖帶着肖珂推開辦公室半掩的門,表情驚詫地看着我倆:“鄒老師……”
“滾開。”我惱怒地把寧泓搡到一邊,看向夏纖纖,“什麽事?”
夏纖纖尴尬地後退:“對不起老師,我們應該敲門的。”
“是啊,萬一你們老師沒幹好事呢。”寧泓幫腔。
我沒理他,對夏纖纖說:“問問題嗎?”
“嗯。”夏纖纖點頭。
“等會兒。”我說,“十分鐘。”
“好。”夏纖纖和肖珂走出去,貼心地關好門。
寧泓笑吟吟地問:“怎麽,鄒老師準備在這裏上我?十分鐘是不是有點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