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深淵

“您好,鄒瀾生先生嗎?您的快遞,請您簽收。”

快遞是一封同城文件,我心下一緊,執筆簽下我的名字,拿着文件關上門。我坐在沙發上,掂量一下文件的份量,厚厚一沓,我心緒難寧,撕開文件的封口,裏面零散的掉出幾封信。

我的視線停在其中一封的字跡上,熟悉至極,是寧清的字。

我數了數信件,一共九封,每封信都不太長,我撿着落款日期最早的一封開始看。

【……這次去越南,不知道飛機上讓不讓帶榴蓮,不讓的話,帶一箱山竹也可以。瀾生剝山竹的速度特別快,而且山竹肉白嫩嫩的像貓爪。雖然瀾生沒說過,但我覺得他是喜歡吃山竹的,畢竟物以類聚。】

【……上次走得急,沒帶禮物,瀾生似乎不高興了,好幾天都沒怎麽理我的冷笑話。也有可能遇到了論文瓶頸,我這次去杭州一定要帶青團,鹹蛋黃餡的。】

【……我随口提的一句想去日本玩,沒想到瀾生特地存了幾個月的錢請我一起去,如果不是這次臨時任務我就去了。他看上去挺失望的,我回去的時候一定給他帶鮮花餅。】

我躺在沙發上一封一封看過去,寧清把臨行前的自白書當做日記,透過一行行文字,我腦海中仍能描繪出他書寫時的神态,迷茫的、甜蜜的、思念的、狡黠的,唇角揚起微小的弧度或者眉間蹙起一個“川”字。

我看到第九封信,也是最後一封,開篇是【親愛的瀾生:】我感到有一只手捏住我的心髒,窒息般的疼痛順着神經蔓延至指尖。

【這是第九封信,後面不會有第十封信,如果有,那便是我寫給你的情書。】

【等我回來。】

自寧清走後,懸在我腦海反複琢磨大半年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寧清和我一樣,他喜歡我。

可這個答案來得太晚了,它本應該在陽春三月,帶着糜爛的桃花香氣飄進我的心房。如果事件進程是這樣,我可能會和肖珂一同跳下去,沒有機會看到象征希望的朝陽,亦見不到寧泓。

活着和死去,在信箋上凝成永恒。我盯着幾行字跡,口中發苦,竟是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我眨眨眼睛,将信紙放在桌面,看着空白的牆壁久久不語。

“喵——”大白貓跳進我懷裏,擡起腦袋蹭我的下巴。

我抱着貓,後知後覺地感到難過。仿佛有人特意調慢了時間的流速,我細細端詳空氣中漂浮的灰塵,一呼一吸間,灰塵滌蕩四散,在陽光下重新聚成團。

Advertisement

貓咪抖了一下耳朵,空氣托着幾根纖細的貓毛,我打個噴嚏,時間猛地加速,猶如河水湍急,撞得我頭暈目眩。

我應該哭泣,像每一個喪偶的人,撕心裂肺、嚎啕大哭,但我沒有。我的思維運轉遲鈍,宛若一座生鏽的機械鐘,眼神呆滞,面無表情。我收起寧清的信,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用夾子收納好,放進茶幾下面的抽屜。

我想,我應該哭泣,流幾滴眼淚也好。

可我沒有。

我抱起貓,踩着拖鞋走進卧室。

我好困,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說不定能夢見寧清。

下午三點二十,我拉上卧室的窗簾,蜷進被窩,腦袋昏沉,迷迷糊糊陷入深眠。

“不舒服就回去睡覺。”王桐樞說,“你轉來轉去轉得我眼暈。”

寧泓不理他,焦躁地一圈一圈溜達。

“有話說話,你這樣有什麽用。”王桐樞說。

寧泓瞥他一眼,不情不願地坐下,開始狂躁地翻手機。

王桐樞看他這個糟心樣,忍不住問:“到底怎麽了?”

“我上次說我在追人。”寧泓說,“我可能搞砸了。”

“搞砸?”王桐樞皺眉,“人家明确拒絕你了?”

“……差不多。”寧泓想起鄒瀾生斬釘截鐵的一句“滾”,火氣上湧,“他王八蛋。”

“啊?”王桐樞驚訝地說,“你怎麽能這麽罵女孩子呢。”

“我又沒說我追的是女的。”寧泓說,他打開鄒瀾生的朋友圈,裏面幹幹淨淨,顯示三天可見,氣得他直磨牙。

“……?”王桐樞迷茫地眨眨眼睛,“你等等容我消化一會兒……”

寧泓點開鄒瀾生的聊天框,編輯了一行字,糾結地皺起眉毛,快速删掉,來回幾次,他被自己的舉動搞得更加煩躁上火。他把手機放進口袋,生無可戀地仰頭數機場天花板上繁複的鋼筋。

“你追的是男人?”王桐樞問。

寧泓若有若無地回答:“嗯。”

“怪不得你不答應趙妍。”王桐樞嘀咕,“如果是這樣……我想起來了,是不是站你旁邊那個高個兒的男人,戴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寧泓神思不屬地應道:“嗯。”

“那你這……吵架了?”王桐樞問。

寧泓本就心煩,被他問得恨不得給自己幾榔頭。他心浮氣躁,不只是煩,比煩更勝一籌的是憂慮。他擔心鄒瀾生看過寧清遺書後的心理狀态,鄒瀾生一定會難過,問題是有多難過?他不敢往消極方面想,卻焦慮得要命,仿佛有一把小錘子一刻不停地敲打他的心髒。

他整個人的狀态,像連續七天加班到十點的疲憊社畜灌了一大杯濃咖啡,既疲倦又興奮,在猝死的邊緣徘徊。

“男人嘛,都比較大度。”王桐樞說,“你給他打個電話,誠懇認錯,他指定原諒你。”

“這不是認錯的事情。”寧泓把頭發揉成雞窩,“他可能根本不接我電話。”

“那你發個微信。”王桐樞出主意。

寧泓重新掏出手機,絞盡腦汁編輯一句話發過去,然後——發送失敗,信息前方出現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鄒瀾生把他拉黑了。

寧泓通體冰涼,完犢子。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點,被胃部饑餓的咕嚕聲喚醒。我慢騰騰地坐起來,大白貓歪頭專注的盯着我瞧,從它的眼中,我依稀分辨出幾分關心的情緒。

餓了就得吃飯,我晃晃腦袋,踩着拖鞋下床,刷牙洗臉,煎個雞蛋。

大白貓寸步不離地跟着我,我洗臉時候濺出的水打濕它的毛它也不介意。

吃完早飯,我浏覽一遍課表,背上包走出家門。

貓咪想和我一同出去,我伸出腳擋住它:“你在家等我回來。”最後四個字挑動我敏感的神經,我抿唇,踏出門檻,關上門,反鎖。

按部就班的備課、上課、看論文、改論文、寫論文,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沒有遇見寧清寧泓,生活淡如白水,我循着枯燥的節奏,太陽東升西落,上班、下班、回家做飯。

我拉黑了寧泓,将不确定因素隔絕在外,什麽喜歡不喜歡,沒有太大意義,我已經過了玩鬧的年紀,是時候變得穩重得體。

十一假期,我和肖珂夏纖纖一同成為救助流浪動物的志願者,忙活一整天,幫五六只流浪貓狗洗澡吹幹。我心裏沒什麽感覺,肖珂看上去蠻開心的,他抱着一只紅眼睛的大白兔,叽叽喳喳和夏纖纖說笑,時不時問我一句,神情放松而自然。

忙到下午五點多,我請肖珂和夏纖纖吃了頓飯,然後各回各家。

進門的時候,估計伊萬從我身上嗅到其他動物的氣味,中氣十足地沖我喵喵叫,似乎在罵街。我揉揉它的小腦袋,跨過它去衛生間洗澡。

洗完澡出來,伊萬蹲在門口正中央,一臉嚴肅地審視我。

“你聞聞。”我伸出手,“是不是沒有別的味道了?”

伊萬認真地嗅聞,胡須一抖一抖的,它眯起眼睛,像是在笑,用舌頭舔舐我的指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