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同學聚會
“出來玩雪啊!”
我看向窗外,大雪紛飛,屋頂和樹枝蓋了一層綿軟的白被,秦萱叽叽喳喳的聲音從手機聽筒中傳來:“好久不見你,你也不發朋友圈,我以為你失蹤了。”
“一直在上班,沒什麽可發的。”我走到窗戶旁,外面的道路跑過一對打打鬧鬧的情侶,女生捏着雪球砸向男生,男生靈巧地躲開。
“瀾生,你是不是月底滿三十歲?”秦萱突兀地問。
我應下:“是。”
“我的記性還是很好的。”秦萱自得地說,“我比你大半個月。”
“我知道,高中時候你拿這半個月框我叫你姐姐。”我說。
“嘿嘿,月底高中同學聚會,你去不去?”秦萱問。
“你不是說‘這輩子我都不參加同學聚會’的嗎?”我複述她的話。
秦萱倒不尴尬:“你總是會變的嘛,你思政課怎麽上的。”
我想了想,今年過年早,所以學生們放假也早,十二月二十號我帶的幾個班級都放了,左右沒什麽事,遂答應:“行啊,你去我就去。”
“好嘞,到時候見。”秦萱說。
“嗯。”我挂掉電話,看着窗外的大雪,久久回不過神。
十月到十二月,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我回顧半年裏兵荒馬亂的感情狀況,對和錯,欠賬和還債,稀裏糊塗和掩耳盜鈴。我像個丢盔棄甲狼狽逃亡的士兵,尋找一切能讓我感知到快樂的東西,哦不是士兵,是瘾君子。失去寧清,我心下空落,昏頭昏腦地把寧泓當做替代品,親吻和擁抱将我的理智推遠,留下的軀殼全然被欲望支配。
寧清的信替我撿回理智,以及我為數不多的良心。寧泓怎麽會像寧清呢,薄荷和芥末,天差地別,寧泓說的沒錯,我欠他的,怎麽都還不起。
我打開窗戶,冷風吹入,夾雜細密的雪花。
吳娟說:“別關窗戶,屋裏暖氣太熱了,烘得我頭暈。”
“好。”我應道。
時間推移,這一場鬧劇拿走了我的一部分情緒,像鋒利的匕首剜去一塊腐肉,留下殘缺的傷口。肉不會長回來,皮膚不會恢複如新,我找不回以前陷入愛情時豐富多彩的情感波動,下雨天不再讓我想起寧清,也不會讓我想起任何人。
從此以後,雨僅僅是雨,我可以是任何人。
“老師?”
我轉身,肖珂站在我身後:“我來告別。”
“回去過寒假?”我問。
肖珂點頭:“嗯,一年多沒回去了,回家看看。”
“好,錢夠嗎?”我問。
“夠,我給我爸買了禮物。”肖珂說。
“好,一路平安。”我說。
肖珂的眼珠大而水潤,黑黝黝的仿若玉石,他說:“明天上午的火車,我晚上收拾東西。那個……我回家可以給您打電話嗎?”
“可以。”我說,“你如果遇到困難,我能幫就幫。”
“好。”肖珂滿足地笑,“我回去了。”
“去吧。”我看着他歡欣喜悅地踏出辦公室,竟有些羨慕他的純粹,如此容易便能得到快樂,他的一輩子定能順遂無憂。
轉眼到了月底,秦萱發來定位明月樓,我打車到達樓下。
“這裏。”秦萱招手,親親熱熱地跑過來,嘴上不住的抱怨,“本來想帶纖纖來的,別人都帶着家屬,我一想我若帶上纖纖就剩你落單,怪不好意思的。”
我斜睨她:“我謝謝你?”
“不用謝。”秦萱擺擺手,“我和你學生八字沒一撇呢,真難追。”
“你做個人吧。”我說,“哪天打雷老天爺追着你劈。”
“那敢情好,我挺過去能直升成仙。”秦萱挽住我的胳膊,“咱倆湊合湊合,別讓他們笑話。”
我任她作妖,步子不停地往明月樓走:“都有誰來?”
“大半個班吧。”秦萱說,“挺沒意思的,炫富和攀關系,我叫你來因為你日子過得忒沒趣兒,給你找點樂子。我記得你高中時候嘴特毒,能把班長說得不吭聲。”
“小時候不懂事。”我說。
“咱倆這關系,是吧。”秦萱低頭示意她和我緊緊交纏的胳膊,“給我講講你最近發生什麽事了?纖纖挺關心的,問我好幾回了。”
“沒什麽事。”我說,“陰天心情不好。”
“好啊你鄒瀾生,騙人不眨眼。”秦萱推開包間的門,臉龐迅速挂上職業假笑,“嗨,我們沒遲到吧?瀾生動作磨磨蹭蹭的,催他還不高興。”她動作親昵地捏捏我的耳朵,清淡的松木香氣撲鼻,惹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啊你們……”高中時的碎嘴班長賈延中眼神興味地看向我們倆,“啧啧沒想到啊。”
“有什麽沒想到的。”秦萱拉開椅子坐下,我坐在她身旁,沉默地為她端茶倒水,做足了三好男友的範兒。我是個未踏入社會的大學老師,比不得秦萱商場厮殺以一當百的氣勢,我只需要微笑點頭配合秦萱演戲就好。
“秦萱你高中時候一頭短發假小子模樣,現在……大美女啊。”賈延中誇贊。
“瀾生喜歡這類型的。”秦萱撩了一下頭發,發尾落在我肩頭,她懶洋洋地指揮我,“我想吃煎豆腐。”
“嗯。”我拾起筷子,為她夾幾塊豆腐。
秦萱環顧一圈桌旁神态各異的同學,咯咯地笑起來,趴在我肩頭小聲說:“你看他們,是不是很有趣?那個童小荷,高中時候喜歡姜方,就咱們的紀律委員,聽說他們大學異地戀了一段時間,姜方劈腿,小荷半夜坐火車到姜方的大學,差點沒給他鬧退學。”
“你咋知道這麽清楚?”我問。
“八卦是人類的第一生産力。”秦萱說。
“馬克思聽到這句得氣活過來。”我說。
“你倆怎麽在一起的?”賈延中問。
“先說你,你什麽時候結的婚?”秦萱問,“連朋友圈都沒發。”
賈延中炫耀地揚揚無名指的戒指:“結婚兩年,兒子一歲。忙啊,養孩子太費錢了。”
“你做什麽工作?”我問。
“銀行,信貸部經理。”賈延中說,他撸了撸岌岌可危的發際線,“我看瀾生一副沒受過生活摧殘的樣子,你做什麽的?”
“大學老師。”我說。
“怪不得,錢多事少包住宿。”賈延中感嘆,“真好。”
“呦這不是郭芸嘛。”秦萱陰陽怪氣地說。
郭芸,我努力回憶這人是誰,看到面龐,我終于想起來一點點眉目,全班秦萱最不對付的女生——衛生委員郭芸。秦萱和郭芸結仇在于,郭芸是班主任的傳音喇叭,擅長打小報告,班裏的大小事情第一時間傳達給老師,而秦萱恰巧是班裏的反骨帶頭人。
我拉了一下秦萱,不讓她找茬。郭芸看上去過得不好,臃腫的身材,粉底都蓋不住的黑眼圈,眼角堆疊的皺紋,看上去比在座的人老了五歲有餘。
秦萱注意到郭芸的狀态,皺眉小聲說:“她怎麽了?”
“不知道。”我說,“看看再說。”
酒過三巡,郭芸擡起酒杯看向悶頭吃飯的劉啓建:“劉律師,我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劉啓建忙端起酒杯和郭芸碰了一下,仰頭喝盡,“客氣了,同學一場,有什麽事盡管開口。”
郭芸來這一趟就是為了這句話,她眼圈兀地紅了:“我知道您打過許多離婚官司,能幫幫我嗎?”
我和秦萱對視一眼,原來如此。
我們被迫一邊吃飯一邊聽郭芸哭哭啼啼地講述她悲慘的婚姻生活。她嫁到河北的一家拆遷戶做全職主婦,那拆遷戶平日游手好閑,喝了酒便打她打孩子,她說着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交錯的紫紅紋路。秦萱不忍地收回目光,輕輕嘆息。
吃完飯,劉啓建給了郭芸一張名片,秦萱替郭芸墊付了餐費,我們一同走出明月樓。
做戲要做全套,秦萱像塊牛皮膏藥貼在我肩頭。路邊停着一輛熟悉的白色途觀,我沒來得及細細思考,便被秦萱拽進出租車:“我送你回去,順便看看我的仙女小寶貝。”
“你要點臉成不?”我嫌棄地抽出胳膊。
“你咬我啊。”秦萱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