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魏王今日也穿着他的親王服,是一件正紅色四團龍織金圓領袍,頭戴翼善冠,腰束玉帶銙。
唯一與平時有些區別的,就是胸前多了一個紅繡球。
時下民間男女婚嫁,新婚當日可越制穿衣,男可穿九品官服,女可着鳳冠霞帔,當然,肯定不可能是真的官服和鳳冠霞帔,只是仿制。
魏王今日這身便襯得他面如冠玉,俊美異常。
按照規矩,新嫁娘在臨出門之前,要拜別父母,無雙父母雙亡,只能拜別叔父叔母。
一對新人被人擁簇着往正堂去了,郿宗和曹氏兩人大妝正服地坐在首位,郿宗面色欣慰,隐隐還有些激動,曹氏也笑着,但那笑怎麽看怎麽透露出一絲尴尬。
曹氏匆忙對無雙說了兩句勉勵之言,便換了郿宗。
郿宗倒是想暢所欲言一番,被曹氏暗中拽了一下後,才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魏王,不是可以讓他勉勵的後輩,更別說随行還跟的有禮官。
禮官唱道:“禮成,新娘出家門!”
随着高呼聲,外面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魏王一手牽着無雙,另一只手幫她放下蓋頭,臨出門之前,他低聲道:“我牽你,你注意腳下。”
那一瞬間,無雙意識到此魏王非彼魏王,是紀昜。
她不禁動了動手,對方回應她的是捏了捏她的手,她的心頓時被歡喜、喜悅包圍住了,明明被蓋頭擋着面,看不到前面的路,似乎也沒那麽怕了。
……
等迎親隊伍回到魏王府時,正好是吉時。
無雙被人引着,經歷了一系列比民間婚嫁禮俗更為繁瑣複雜的大禮後,方禮成被送入新房。
進了新房,還有坐床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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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并肩坐在喜床上,禮官口裏唱着喜慶詞,有侍女端着結了紅綢的金盆,盆中裝着紅棗、桂圓、蓮子、花生這些寓意吉祥的谷物,拿到親戚和賓客們面前,以供撒帳。
既然被挑來撒帳,都是知曉分寸之人,不敢胡鬧,多是随意撒上兩把便罷,之後便是掀蓋頭和喝合卺酒,這就不是能讓人觀禮的了,便有人出面遣散賓客,請他們先去前頭赴宴吃酒,待禮成後魏王自會去前頭陪客。
房裏安靜下來,禮官将一柄玉如意交給魏王。
魏王持起,掀起蓋頭。
無雙順勢擡目,只覺得眼前豁然一亮,那個一直沒來得及看清的人影終于清晰了。
今日的魏王真是又尊貴又喜慶,正紅的喜服包裹着他修長挺拔的身軀,一張俊面在紅色的襯托下越發白皙俊美,簡直不似凡人。
此時,他正低頭看她,這滿屋龍鳳花燭高燃,在他眸子中倒影出一片火光,而火光中有一個人。
正是她。
無雙臉頰一紅,道:“你……”
這時,不識趣的禮官又說話了。
“新人喝合卺酒。”
便有人端了合卺酒來,無雙和魏王分別各持一盞,一飲而盡。飲罷,禮官接過合卺酒盞,投于地面,剛好一正一反,又唱道陰陽調和、大吉大利。
等禮官退下後,這房裏才算安靜下來。
“今日賓客衆多,我去前院待客,你若是餓了,先讓人端些吃食來用,不用等本王。”
無雙見他眉眼清淡,從容淡定,少了之前還在長陽侯府時跟她說話的意氣風發,多了幾分穩重冷靜之色,不禁又是一個怔忪。
她不好明說,只能下意識抓住他的手,捏了捏,對方并沒有回應她,這是魏王?怎麽又換人了?
為了遮掩自己的動作,她忙道:“那殿下早去早回。”
魏王點點頭,離開了。
出了門後才舉起手看了看,她方才舉動是為何意?
無雙有點頭疼,但更多的是累。
皇家儀禮着實繁瑣,尤其她還穿着這麽重的衣裳,頂着沉重的冠,她正想叫人來服侍自己,玲珑領着梅芳她們進來了。
“王妃。”
“你們可算來了,幫我寬衣。”
玲珑幾個手搭手幫無雙寬衣解帶,又把九翟冠和王妃冠服拿下去放起來,這邊無雙嫌棄自己滿臉脂粉,讓人備水給自己淨面沐浴。
這王府的房子,自然不同侯府,新房中竟有一間專門的浴房,裏面有個漢白玉築成的水池,四米見方,不光有活水,還是熱水。
玲珑幾個當時鋪嫁妝時就跟來了,自然知道這新房的布局,便服侍着無雙去了浴房。一通洗漱下來,無雙終于覺得舒坦多了,這時也感覺到餓了。
用晚膳時,無雙還在頭疼方才那事。
也不知為何紀昜竟和魏王換來換去,是無法一人持久,還是二人私下有商議?無雙哪知道,紀昜惦着迎親之禮,卻又煩躁規矩禮俗帶來的繁瑣,所以迎無雙出門是他,拜堂是他,其他時候都是魏王。
魏王也着實煩悶,可今日萬衆矚目,實在出不得差池,只能遷就又任性又随性的紀昜。
不過無雙想得更多的一些,今晚是洞房花燭夜,出現的會是誰?
想想,她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以紀昜的性格,自然是他,不會是旁人。可不知為何她腦海中總會閃過魏王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今日魏王府着實熱鬧,一掃往日肅穆冷清的模樣。
府裏下人們都出動了,人手不夠就以黑甲軍充之,所以上門道喜的賓客們經常會看到有身材異常高大魁梧、卻又穿着仆從服飾模樣的人出沒席間,而且這種人極多,只能說王府就是跟人不一樣,連下人都比尋常人家高大壯實。
一處設在廳堂的席面,格外不同他處。別的桌上都是十人一桌,獨這桌只坐了四個人,旁邊服侍的人竟比坐着的還多。
見一身喜服的魏王走進來,坐在席上的秦王笑道:“老三今天可真是大忙人,看來在外面酒沒少喝。”
大喜的日子,百無禁忌。
往日不敢和魏王把酒言歡的一衆人們,今日也嘗到了和魏王喝酒的滋味,只是敬酒是為禮俗,按魏王身份一杯酒敬一桌也就夠了,敬酒的酒盞也不大,着實稱不上喝了許多。
不過秦王開口,必有深意,想必在為之後勸酒作為鋪墊。
一旁的晉王笑着打趣:“看來三弟今晚要當心了,二弟這是打算借着你大喜日子灌你酒,打算讓你今晚喝醉了,連房都沒法洞。”
不同于秦王的魁梧壯碩,晉王倒生得文質彬彬,他并非太和帝長子,太和帝另有長子是為大皇子,只可惜大皇子童年夭折。本來按照皇子齒序,秦王是二皇子,魏王是三皇子,這都是排好,偏偏半路插出個年紀略比他們長一些的晉王。
此事為皇家秘辛,早先年知道的人并不多,直到近些年晉王漸漸在人前嶄露頭角,才為人所知。
原來晉王的親娘是行宮的一個宮女,太和帝一次醉酒後認錯人臨幸了對方,只是當時太和帝和宸妃二人正處濃情蜜意之時,自然将此女抛之腦後,後來那宮女懷胎産下晉王,太和帝也并未将之迎回宮中。
一直到宸妃殁了後又過了兩年,不知是誰将此事禀報給了太後,太後不忍皇家血脈流落在外,才将晉王迎回。
可當時皇子排序已用了多年,早夭的大皇子又是太和帝元後所出,自然不能将齒序讓與他人,反正晉王的排序就這麽含糊着,一直到他成年後封王,才不再被人含糊稱之為晏皇子。
……
聽了晉王的話,秦王非但沒惱,反而笑道:“紀晏,你想要老三洞不了房就直說,別推給我,我就不信你沒這個意思。”
晉王故作搖頭苦嘆:“看來二弟你是非要把我拉下水了?”
說着,他也不惱,端起酒盞道:“既然我比你們都年長,那就從我先開始,三弟我先敬你一杯,望你和弟妹和和美美,早生貴子。”
魏王目光閃了閃:“謝了。”
兩人皆是一飲而盡。
喝罷,輪到秦王。
秦王極會勸酒,似乎渾然忘了三個月前他和魏王才起過沖突,自己被禁足在府裏兩個多月,最近太和帝才解了他的禁。反正魏王喝了一盞還不行,兩人你來我往喝了五六盞,還是邊上的趙王和漢王要上來敬酒,才制止了他。
中間魏王借機出去了趟,醒酒。
“外面如何?”
福生一邊給他遞着醒酒茶,一邊道:“都盯着,保證不會出任何纰漏。”至少十多年前的那種事,是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魏王默了默,又道:“盯緊了晉王的人。”
“是。”
這場喜宴一直擺到亥時末才散,幸虧的是什麽事也沒發生。
待在新房的無雙并不知道,她所在的這個院子,看似沒幾個人,實則外面重重護衛,将這裏看得宛如鐵桶一般。
無雙實在太累了,等到最後竟不小心睡着了,直到她被一陣酒氣熏醒。
魏王終究還是喝多了,他強忍着沒有換人,一直到進了新房,看到床上躺着的那個人。
龍鳳花燭高燃,将房裏照得一片通明,床上的人兒掩在帳子後,如雲的黑發披散在枕上,大紅色的寝衣下,白皙精致的鎖骨只露了一截,其他美景則都被掩藏在紅色的喜被之下。
魏王其實不太适應這鋪天蓋地的紅色,但他性格素來隐忍,哪怕不适,也不會顯露。
素來清亮的眸子因為酒意,隐隐有些渾濁,他揉了揉額頭,在床邊坐下,定定地又看了床上之人半晌,沒忍住伸手觸了觸對方的鼻息。
溫熱的鼻息撫觸着他指尖,他的手順勢落在對方的臉上。
腦中響起一個聲音——
「你夠了啊,喝醉了就去睡。」
大抵是飲了酒,魏王今日也多了幾分肆意。
「我走了,你可會洞房?」
腦中聲音只默了一瞬。
「怎麽不會?洞房又有何難?」
魏王嗤笑了一聲,臨‘走’時留了一句話:「明日會有人來收喜帕。」
喜帕?
喜帕是什麽鬼東西?
紀昜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方又坐了下。
讓魏王難受的醉酒,于他來說剛剛好,見她睡得正熟,又看她小嘴嫣紅可人,紀昜忍不住湊上前去。
自從那日開葷後,紀昜就愛上了吃小嘴,每日都要吃上一通才算罷了。
他剛吃一口,身下的人就醒了,睜着一雙迷蒙的眼睛看他。
紀昜不管不顧,又吃了幾口,身下的人兒清醒了。
“殿下,你回來了?外面散了?”
他懶洋洋地趴着,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散了。”
“那你要不要更衣沐浴?”
紀昜也爽快,站起來道:“那我先去,等會回來。”
無雙想,這屋裏目前服侍的都是她的丫鬟,還沒見着他的下人,也不知他用不用人服侍,又想前世紀昜最不耐煩讓宮人圍着。
她決定還是起來一趟,去櫃子前,嘗試地翻了翻。
不光翻出了她的衣裳,還有紀昜的,都是成套的疊着,她擇了一身看着像寝衣的,捧着去了浴房。
到了門前,她卻有些怯步了。
無他,羞澀使然。
她回憶了下浴房中的擺設,鼓起勇氣幾個快步走進去,頭都沒擡,把衣裳放在一個矮案上,又出來了。
在門外對裏面道:“殿下,寝衣放在案幾上。”
這時玲珑進來了,沒敢吱聲,只是目做詢問狀,無雙也沒說話,擺擺手讓她下去了。
無雙又回到床上。
這下讓她憂心的事解決了,出現的是紀昜,可等會洞房時該怎麽辦?
她這邊還沒糾結出個結果,紀昜已經發梢滴着水出來了。他衣襟半敞,露出宛如玉石般結實的胸膛,一頭長發披散在肩後,看着磊落潇灑又不失慵懶俊美。
無雙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又見他頭發還滴着水,就下床去找了塊幹帕子給他擦。正擦的時候,紀昜突然問:“喜帕是個什麽鬼東西?”
他還惦記着這事呢。
無雙卻臉一紅,氣弱道:“怎麽問起這個?”
“有人說明日一早會有人來收喜帕。”
無雙自動把‘有人’理解成了福生,沒想到福內侍竟然連這個都提,你既然提了,為何不把事情解釋清楚,反倒留着來問她?
“喜帕就是元帕。”她想了想,說得含蓄。
“那元帕又是什麽鬼?”
無雙窒了窒,實在不知該怎麽說,就去把放在床頭的一塊白布拿了過來。
“這就是喜帕。”
“這是做什麽用的,喜帕難道不該是紅色的?”
他将東西扯過來,還拎在手裏看了看,無雙只要一想到這東西等會兒要鋪在她的身下,現在卻拎在他手裏,就要瘋了。
“這是等下鋪在床上的。”
索性已經沒臉了,無雙幹脆就去把布拿過來,去鋪在了床上。紀昜站在旁邊看她鋪,這種場面真是看着要怎麽詭異就怎麽詭異。
她埋着頭,趕緊上了床,紀昜也來了,坐在外面。
“要不,我們就睡吧。”她紅着臉道。
他點頭,這次倒沒去滅蠟燭,而是把帳子揮落了下來。
兩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無雙心裏既緊張又忐忑,又想他到底會不會,又在想他怎麽還沒動靜,又有些羞恥,總之複雜極了。
她并不知道,他身邊的人也複雜着呢,好似終于琢磨好了,側過身來環住她道:“等一下我們就要洞房了,會讓你很爽快的,不過剛開始好像要疼一疼,你忍忍。”
無雙不知他為何竟能把這種話說出口,可聽着又覺得有些怪異,不過她這會兒只顧得羞了,便閉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
最後是無雙哭着求了又求,才偃旗息鼓。
她整個人宛如癱了似的,紀昜卻是神采奕奕,頗有不服再大戰三百回合的意思。
她心裏恨極惱極,又見他臉上挂着餍足的笑,忍不住膽大包天捶了他幾下,命他抱她去沐浴。等他将她放進池子裏,她又命他去收拾床鋪,尤其是那喜帕,要單獨放在盒子中。
趁着他走了,她撐起疲累不堪的身子随便把自己洗了一下。
出去時,見他又拎着喜帕看。
之前也就罷,可此時那物上卻沾滿了不可言說之物,她又羞又窘又惱,沖上前去奪了下來。
“你看它做什麽,你羞不羞啊!”都快哭了。
“我覺得這東西不能給人看!”他一擊掌道。
“什麽?”無雙有些沒聽懂。
“罷,這條你拿去藏着,我明日讓人另弄一條出來去交差。”
誰要藏着這東西,還不是說宮裏會有人來收元帕!想歸這麽想,無雙還是把東西折了折,塞進衣櫃的角落裏,打算明日再處置。
再度回到床上,無雙只想睡覺,可紀昜卻不想睡。
“你跟我說說,你怎麽懂這麽多,都是教習嬷嬷教的?”
無雙又想捂臉了。
“殿下,你問這做什麽?”她紅着臉,“女子出嫁之前,家裏人都會教一些,我是宮裏的嬷嬷教的,說女子要服侍夫君,不能不懂這個。”
其實王嬷嬷跟她說的更多,說房中之術雖不登大雅之堂,卻是不可缺少,夫妻之間感情好不好,可全都靠這個了。
紀昜咕哝道:“那怎麽沒人跟我說?”
因為聲音太小,無雙沒有聽清楚,不過她也能猜到他在疑惑什麽,想到前世不解的一件事,她裝作無意道:“我聽說宮裏皇子長大了,都會有教導人事的宮女,難道殿下沒有?”
這個好像還真沒有,因為那時正是魏王病犯初期,哪裏顧得上這個。
見他好像真沒有,無雙心裏竊喜不必說,忍不住靠上去,撒嬌道:“殿下,咱們明天再說這些事好不好?我實在困了,明天還要早起,還要進宮,我們睡了。”
睡吧睡吧。
說是這麽說,無雙都睡得迷迷糊糊了,紀昜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而是像看稀奇一樣看着懷裏的人,一會兒摸摸她的臉,一會兒摸摸她的腰。
等看夠了,摸夠了,才打了個哈欠,抱着她睡着了。
晨光熹微,東方破曉。
微弱的晨曦透過窗紗探入室內。
床榻處,滿室春色都掩藏在大紅紗帳之後,只能透過細微的縫隙中才能看見榻上似乎睡着兩個人。
即使是睡夢裏,他也霸道地将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裏,胸膛做枕,另一只手環在她纖腰上。
屋外傳來一陣動靜,本來紀昜沒醒,也被吵醒了。
他見懷裏人沒醒,便也沒吵她,将她放了下,随意披了件外衫出去了。
“什麽事?”
福生沒敢往內室屏風後面瞧,低着頭道:“宮裏的女官來了。”
“收喜帕來的?”
福生點點頭。
“你去弄一條出來給她們。”
他下命下得爽快,福生卻有些遲疑,腦中忍不住各種猜想。
紀昜瞥了他一眼道:“你這老東西又在想什麽?本王和王妃之物豈能拿去給那些人看?”
福生差點沒當場跪下,意識到竟是這位不好侍候的祖宗,轉念想想也是,宮裏規矩是大,但再大能大過殿下和王妃?
“奴婢這就下去辦。”
紀昜挑了挑眉道:“你也就別下去辦了,就在這辦吧。”
說着,他起身從內室櫃子裏翻出一塊白布來,又扔了把匕首給福生。福生拿着刀,本來準備劃手指,又想手指受傷太過明顯,轉為劃手腕,沒想到下刀太重,血竟噴湧而出。
紀昜啧了一聲,去給他找傷藥。
早知道的這樣,還不如他親自來,真是笨手笨腳的!
被嫌棄笨手笨腳的福生委屈極了,不過那藥止血極快,撒上去血就不流了,他趕緊弄了點血去白布上,又弄了點白布把傷口綁了下,最後才把那白布放進盒子裏,端出去給門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