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09
鄭浩把值班表發到社會實踐的群裏,叮囑大家務必準時到場,陸教授親自點名核實。
易言被安排到下午兩點到六點,搭夥的是兩個商學院的姑娘,其中一個加上易言的聯系方式,聊天話語中毫不掩飾的表示出對陸教授的喜愛之情。
這姑娘給易言的印象就是個心地善良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宅女,但隔日見到本人,易言深覺自己識人的本領有所欠缺。
她的指尖勾繞着長卷發,烈焰紅唇一張一合,“你是易言吧?我是昨晚上和你聊天的阿雯。”
易言皺了皺鼻子,不着聲色的離她遠了幾分,只因她身上的香水味太過濃烈。
那天給易言上藥的小護士是她們的負責人,匆忙的由護士站趕來,看到易言先是一愣,“你是陸醫生的學生?”
陸醫生從未帶哪個異性來過醫院,平常對女醫生的無事殷勤更是敬而遠之,熟識的除了季醫生別無他人,于是才有無事者編撰出兩位大佬是一對的桃色新聞。
但他對易言卻不一樣,不僅親自上藥還細聲安慰。
小護士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易言笑着搖頭,“我不是醫學院的。”
“那為什麽……”陸醫生會如此關心你。
話尾被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打斷,“交代好了嗎?”
小護士自覺收斂起慵懶的神情,“剛要開始。”
陸景書又走近幾步,目光徑直落在阿雯身上,眉峰蹙起,聲音是涼的,“你的香水……”
阿雯立刻推開易言迎上去,笑意滿懷,“是Dior的最新款香氛,有男香同款,陸醫生要不要試試?”
小護士眼疾手快的扶住要傾倒的易言,但她的小腿還是不可避免的撞到一旁的休息椅上。
陸景書眉心的輕褶始終沒有松開,看到易言的狼狽模樣反倒是眉頭皺的更深。
“我記得守則上明令禁止噴香水、化妝以及……”他眼風淡淡一掃,意有所指道,“因自己的失誤連累他人。”
易言聞言望過去,男人的側影被走廊中的微光籠罩,左手撫上右手腕子上的那串珠子,眉宇間淨是清疏淡漠。
雖然他很好的收斂起自己的神情,但她幾乎是一眼就看穿。在請求他做她小說男主角時,他亦是這般姿态。
他在生氣。
他很不開心。
阿雯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陸老師,我下次一定注意。”
陸景書移開把玩佛珠的手,目光冷然,“沒有下次。”
随後交代站在身後的護士,“除名,請她離開。”
阿雯不忿的跺腳,直接上前攔住他的去路,眼裏萦着水光,可憐無辜的抓住陸景書的手,“陸教授,我錯了,我來醫院是為了你,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為了我?”他聞言,嘴角上揚,笑容摻雜幾分諷意。
阿雯忙不疊的點頭,“我真的很喜歡你,希望能更了解你我才會報名醫院的社會實踐。”
易言忍不住小聲感嘆:“好大膽啊這姑娘……”
小護士表情奇怪的拉了拉易言的手,讓她注意陸醫生的表情。
易言将目光投擲到他的臉上,那種摸不清怒意到底多濃重的情緒,被他盡斂在幽深的眸中。
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平常接觸到的男同學不一樣,他生氣時會壓制自己的怒意,沒有年少輕狂的怒吼與咆哮,像暮秋的湖水,清冽沉靜。
“我不喜歡和除病患外的陌生女人有任何的肢體接觸。”陸景書淡淡拂開阿雯的手,壓低聲線,“如果聽明白了,就快點離開吧。”
易言悄悄的縮起手,心裏忍不住發虛,她好像……情急之中握住過陸教授的手?霎時,有一簇火苗由指尖開始灼燒,逐漸蔓延至她的手腕,上藥時被他鉗制住的下巴也隐隐發燙。
阿雯低聲啜泣,但沒能得到陸教授的半點關懷。
易言想上前安慰她兩句,卻被陸景書慢悠悠撇過來的視線吓得不輕,邁出的腳步裝作若無其事的收回。
“這個時間段安排了三個人,現在只剩下你自己了。”他輕聲說,“應付得來嗎?如果應付不來我讓鄭浩再抽調人過來幫忙。”
易言疑惑道:“不是還有一個女生嗎?”
小護士捧着出勤表,替陸景書回答,“她來不了,退出了。”
易言“哦”了一聲,很平靜的回應他,“我自己一個人就好。”
陸景書頗感意外的挑眉,薄唇動了動,但到最後也沒說什麽。剛才眉宇間的郁色一掃而空,興意盎然的轉身離開。
小護士耐心的勸導阿雯,別讓她想不開,“陸教授就是個性子冷的人,今天對你也算是和和氣氣的了,要是想找男朋友,醫學院裏有不少小哥哥供你挑選啊。”
阿雯摸了兩把眼淚,擡起眼來直勾勾的盯着易言,“陸教授為什麽會對你這麽好?”
小護士愕然,原來不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易言呼吸一沉,“阿雯,你想多了。”
阿雯幾乎是有些蠻橫的抓住易言的手,“你敢說你來醫院不是對陸教授有非分之想?”
易言掙了幾下,擡眼回視她,“我沒有。”
這樣平靜毫無波瀾的眼神,任憑誰也找不到絲毫的貓膩在裏面。
小護士哀嘆口氣打圓場,“兩位小姐姐這裏是醫院啊,有什麽話我們線上解決,線下就別起争執好不啦?”
阿雯離開時深深的看了易言一眼,“最好如此。”
護士領易言來到316病房,小聲交代:“陸教授特意吩咐我給你分配一個聊得來的病人,怕你無聊。”
室內,輕薄的窗紗遮擋住刺眼的陽光,住在裏面的小姑娘正坐在窗邊的軟塌裏看書,側臉姣好恬靜,只是皮膚是病态的白皙。
“娴娴,又在看書呀?我給你介紹個小姐姐。”小護士笑着走進去,從她面前微微俯下身,指着易言介紹道,“這幾天她會陪你說話散心,你有什麽小秘密都可以和她說。”
宋娴放下手中的書,笑彎一雙杏眼望向易言,“我喜歡絮絮叨叨的講許多故事,姐姐會厭煩我嗎?”
易言笑着搖頭,心裏不免訝異十幾歲的孩子懂得這些人情世故,“我很喜歡聽故事。”
宋娴莞爾,垂眸繼續看手中的書。
小護士遞給易言一個加油的眼神後輕聲離開病房。
易言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知道小姑娘多半認生,便主動開口搭話,“我叫易言,以後可以叫你娴娴嗎?”
“可以,我很喜歡別人這樣叫我。”她垂了垂眼簾,繼而說,“只有哥哥那個大壞蛋會叫我宋娴,一點都不親切。”
話語雖是埋怨,但易言卻感知到她對哥哥的想念。
易言拆穿她的心思,留意着她的表情,“你很喜歡你的哥哥吧?”
宋娴氣鼓鼓的嘟起嘴,不承認的別過視線,“才沒有。”
宋娴是先天性心髒病,到十四歲病情愈發嚴重,據她親口說,已經在醫院裏待了兩年,上個月又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她說話時甚是不在意的笑,“可能是閻王爺看我命苦,不忍心早早的把我收回去。”
臨近交班,陸景書來查房,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易言不免露出驚訝的神色。
宋娴拉了拉易言的手,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好笑,出聲解釋道:“以前陸醫生來查房都是一個人,但最近忽然多了別的科室的醫生。”
易言沉了臉色,靜靜地走到旁邊,給來人讓空。
陸景書淡淡看了她一眼,“去休息室等我,我有話想和你說。”
易言應聲颔首,正巧她有問題想問。
暮色斂起餘晖,仍帶暖意的風拂過耳畔獵獵作響。
寂靜的休息室中僅存挂鐘“噠噠”的指針轉動聲,每一下像是在心尖嗡鳴。
陸景書走進來随手把今日的查房數據表放到桌子上,揉着眉心試圖纾解倦意,“我簡單和你講講宋娴的病症。”
易言舔了舔幹澀的唇,嗓音有些啞,“她的病……是不是很嚴重?”
陸景書并不想瞞她,“很嚴重,但她不知道。”
易言垂眸,放置在膝蓋上的手交握在一起,淡淡說道:“她知道的。”
從今天下午她們兩個聊天的話語中,她明顯的感受到宋娴面對死亡時的淡然與冷靜。
她不說,僅是為了給她的哥哥、她的主治醫師一個心安。
陸景書接水的動作略微頓住,些許的水撒出來濺濕了手背,他抽出紙巾擦幹手,然後将紙杯放到她面前,面容沉靜,“溫的。”
“謝謝。”她低頭喝了一口,水的溫潤霎時纾解了嗓子的不适,“她的病還可以治好嗎?”
“可以,但很難。”他擡手撫了撫腕子上的佛珠,眼神幽邃深沉,“除非找到合适的心髒替換。”
易言愕然的擡起頭,“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嗎?”
“易言,你也學過醫,應該知道找到匹配且不産生排斥反應的心髒有多難。”他漆黑的眼瞳宛如深不可測的漩渦,緊緊的攥住她的目光,清冷的面容終于被遺憾扯開道口子,“而且移植後平均生存年限是十三年。”
易言的聲音不自覺的拔高,“宋娴她今年不過十六歲啊。”
“我們會盡最大的可能延續她的生命。”他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捕捉到她不安的神色,輕嘆一口氣,“宋娴的情緒一直不好,甚至有輕生的念頭,這對治療很不利。所以,易言,我需要你幫我。”
他在請求她的幫忙。
易言愣怔住,“為什麽是我?”
陸景書緩緩笑開,眼神堅定,口吻帶着幾分商量讨好的意味,“交給別人,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