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慎入?回憶章」伴君如昨

在我沉淪之際,幸得遇見光。

賀瑜年微笑:“好久不見。”

“你……”

皇帝指着他,面色驚恐。

那侍女也沒想到這樣的場景,他愛慕小陳王,本想給這個唱戲的一些教訓,所以一大早就去給他塞紙條讓他趕在皇上回宮時出來,沖撞了皇上,自然沒有好果子吃。

陳之行在後面低聲問道:“你叫他什麽?”

當今皇上姓梁,但他們從不敢這樣稱呼他。

賀瑜年自知被人算計了,他掃了一眼那個侍女,後者躲避着不看他的視線,他卻覺得挺沒意思的。

真的……

賀瑜年指了指門外:“梁叔叔,外面那四個是我朋友,能讓他們進來嗎?”

皇帝看着他,點了點頭。

葉落塵四人就被人請了進來。

看見賀瑜年,他們都有些愧疚。

“你們不是想看我的「世界」是怎麽形成的嗎……”賀瑜年說。

葉落塵看了眼周圍,發現其他人都被靜止在了原地似的,一動不動。

“現在就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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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白光猛現。

……

一個約莫六七歲白衣模樣的小公子在空地上握着一把木劍胡亂比劃。

“阿年,你又亂跑。”

一位黃衣女子從不遠處走過來,她面色清秀,沒有戴過多的首飾,臉上也沒有很多的胭脂水粉,她走過來時,嘴裏輕聲說着,目光裏卻是滿滿的柔和。

賀瑜年撲在他身上,發出糯糯的音調:“阿娘……我想去戰場嘛。”

女子憐愛似的用手撫摸着他的頭:“年兒乖,戰場太危險了,你還小,去了不安全。”

“我有武器,我不怕!”賀瑜年舉起木劍,轉過身對着身後的衆人來了一招「雄雞起飛」。

衆人:“……”

再用力點,說不定能幫敵人叫醒他們的戰馬。

“上什麽戰場,小小年紀口氣倒不小!”

嚴厲的聲音傳來,羅錦和賀瑜年同步縮了一下肩膀。

“你縮什麽?”葉落塵偏頭看他。

羅錦舉手:“這聲音好像我的班主任……”

葉落塵:“……”

來的人是一位身着黑色玄衣的男子,衣服上印着一只大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頭上戴着一頂流着長長珠串的帽子,年輕俊美的臉掩蓋了他原本的年歲,但散發出的威嚴莊肅感又在提醒他們:我不好惹。

男子一甩衣袖,将賀瑜年抱了起來:“想不到你小子乳臭未幹,口氣倒不小,和你父皇我當年有幾分相似!哈哈哈……”

父皇?我?

這裏是皇宮?!

羅錦一下就軟了雙腿。

葉落塵盯着賀瑜年,心裏已然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前朝皇子。

賀瑜年把木劍收起來,用小小的臂彎挂住他的脖子,道:“我想做将軍,我想上戰場殺敵!”

“臭小子。”男子敲了一下他的頭,“別想了,有你父皇我在,這世間就永遠不可能有戰争。”

賀瑜年眨眨眼,沒理解這句話裏蘊含着什麽意思,只是許多年以後回想起來,竟是滿目心酸。

男子身後還跟着一個身穿軍甲的壯漢,他手上握着一把劍,目光卻直盯着那黃衣女子,似乎在貪戀着什麽,女子不經意間對上他的視線,竟也沒着急避開,而是回了一個得體的微笑。

壯漢見狀,低下頭苦澀地笑了。

如今你成了皇後,母儀天下,連兒時的愛慕之情都可以釋然了,可我戎裝奔戰,胸腔中早已無了柔情,又怎麽能理解你的決然?

想到這,他看男子的眼神就有些不甘。

為什麽,你可以擁有她?

為什麽,你可以舍棄後宮佳麗,只為與她常相伴?

賀瑜年瞧見他的神情,便伸手碰了碰他的臉:“梁叔叔,你怎麽不開心?”

梁武笑着摸了摸他的頭:“承蒙太子殿下關心,末将是将軍,平日裏都是這樣。”

“真厲害!”

賀瑜年從男子懷抱中下來,跑到他面前,睜大眼睛:“那我要跟着梁叔叔學,我要當末将!”

“哈哈哈……”

男子的笑聲傳遍整個庭院,葉落塵察覺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便自覺地用手捂上了眼睛。

剛想伸手的程初淺:“……”

這是……也在躲嗎?

是因為昨晚的事,還是你……知道了什麽嗎?

他不禁有些緊張。

——

葉落塵睜開眼,眼前的建築變成了一座宮殿。

只是宮殿的中心,躺着一對男女。

這似乎是很多年之後了,女子的臉上已經有了些滄桑,但還是那般傾色。

她的懷裏抱着一個男子。

男子穿的黑色龍袍上不斷滲出血跡,此刻已是奄奄一息。

“梁哥……”男子面有不解,“為什麽?”

從小一起長大,登基十年,卻沒想過自己的知己是刺向他的最後一把劍。

梁忠平靜地看着他,手上握着一把還在滴血的劍:“因為……你奪走了我心愛的女人。”

聞言,二人皆是一愣。

黃衣女子痛心道:“梁哥,咱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你扪心自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梁忠:“……”

“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二哥一直傾心于你你不知道嗎!”

“你……你說什麽?”他幾乎是僵在了原地。

“你每年乞巧節收到的錦囊,不是我繡的,我怎麽可能繡出那麽醜的東西,那是你二弟,每年很早很早就開始準備,之前是皇子的時候還有大把時間,登基後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想給你縫個錦囊都要在夜裏宮人們都歇下了,這些年來一直如此,我平時也送給你一些繡品,和那些錦囊完全不一樣,你怎麽會看不出來?”

梁忠搖頭:“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

“那他為什麽要娶你!”

“因為他是皇子!”黃衣女子此刻已淚流滿面,“他從出生起就注定了所愛不能如願,我是當朝丞相之女,我倆從出生起,就已經被捆綁了姻緣,我知道他愛慕你,可我們都無能為力,傳宗接代是他的使命,除了那一晚,他就沒再碰過我,這麽多年來後宮只有我一人,你就看不出來是為什麽嗎?”

“你說你喜歡我,可是你在與我們相處時,總是同他待在一起,不論什麽時候都是,因為你梁忠身為名門将軍之子,從小到大只見過除了我就沒接觸過別的女人,你以為自己對我心生愛慕,你看見他娶了我,以為自己是因為被奪愛才憤怒,你告訴我,你當真是因為這個嗎?”

“我……”

當真嗎?

梁忠不敢說。

“他确實不是一位好君主,哪有君主整日癡迷于給心愛之人縫錦囊的……”

女子凄楚地笑着,“這江山,是我們的負擔,如今你拿走了,我們倒也放心……”

“你要幹什麽!”

葉落塵只覺眼前銀光一閃,黃衣女子便倒了地。

“梁哥……”

梁忠蹲下去,雙手在空中顫抖。

“你看,你都不敢抱抱我,你怎麽敢說,你喜歡我呢……”

女子的黃裙染上大片的紅,他倒在了男子懷裏,男子的雙手蜷縮了一下,抱住了她。

“我這一生,繡了二十三個錦囊……”他盯着梁忠,自嘲地開口。

“我總是變着花樣,但那東西确實挺難,最後的成品總是醜得離譜。”

“三妹時常笑我,說我太癡了,就為了你,作出一件件蠢事。”

“但後來……我發現自己已經出不來了。”

梁忠最終還是抱住了他。

男子呵呵地笑了,如同當年他第一次見到他那樣。

“你真好看,你也好強壯哦,我能不能跟着你啊?”

“你真好看……”男子不斷咳出血,眉眼卻一直帶笑,“真想一直……看……”

“着……你。”

“咚——”

萬悲鐘響,又一代君王隕落。

其實我知道,那些錦囊出自誰手。

只是習慣了逃避,不想面對世俗,更不想面對自己,到最後,于我們,竟都成了遺憾。

宮中有兒,思君求不得;宮外有郎,夜夜寝難歌。

到頭來,竟是千般萬般求不得,只好期盼來生,君能伴我如昨。

場景再次模糊。

——

面前是一片戰場。

葉落塵掃了一眼這裏,可以說,除了他們腳下的這片區域,其它的地方幾乎遍是屍體,其間還摻雜着一些不知是什麽生物的殘骸。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臭的氣息,肉眼可見,這裏是戰争的主戰場。

他們來時,這個「世界」的背景就是剛建立了五年的新朝,對于戰争,他們僅有的認識來源便是歷史書上的幾段描寫,和一些影視留存,即使沒目睹那些場面,但文字一向能帶動人的情緒,那種痛苦的情緒是藏在他們心中的。

“那是不是有人?”陳璃指着不遠處的屍山,那上面插着一枚軍旗。

看見那面死寂的旗幟,衆人才反應過來,這裏的場景老班主也見到過,那那個屍山裏的人,就一定是賀瑜年了。

彼時賀瑜年坐在一堆屍體堆裏,這裏是最可靠的避難所,是他的将士用血肉為他築起的安全屏障。

他手握着已經被削去好幾節的旗杆,滿臉的鮮血早已幹涸,他似乎已經喪失了神經,目光渙散,全身上下只有那微微還有起伏的胸膛,尚能證明他是一個活人。

他确實如了願,他上了戰場。

幾乎是聽到梁忠謀反的那一瞬間,他當即換上戰甲,出城迎戰,卻沒想到梁忠早已準備好了一切,私下聯絡了衆多有實權的重臣,在皇宮外圍圍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禁锢。

他帶着僅有的八百禁軍,奮戰了一天一夜,也難逃失敗的命運。

車輪聲響起,老班主推着輪椅過來了。

“孩子啊……”

他輕輕喚着,生怕眼前這個可憐的小孩被吓到般,賀瑜年瞳孔未動半分,不知聽沒聽見他的話,片刻後,他才不确定道:“是阿爹嗎?”

老班主嘆了口氣:“跟我走吧。”

賀瑜年沒得到期盼的回答,他開始顫抖,連帶着那破碎不堪的旗杆。

這一刻,他的意識仿佛才回籠,鼻腔中湧入大股血腥味兒,他哽咽着,大顆大顆眼淚從眼眶滑落。

“我的國家呢?”

老班主費力地掀開那圍在他身上的人牆:“他會變得更好的。”

“我的人民呢?”

人牆被清理幹淨,賀瑜年整個身子暴露在空氣中,老班主朝他伸出手:“他們只是……換了一個家。”

“呃……”賀瑜年痛苦的聲音在戰場回響,“那我的家呢!我的親人呢!”

老班主痛心疾首地将他拉起來,放在腿上。

滿天星火,是剛剛撲滅的戰火。

明明是數千人的戰場,卻只能聽見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沒家了……我沒親人了……”

“我對不起我的将士……對不起我的祖輩……”

“我是罪人……”

聲音漸漸隐去,他終于挺不住,在那雙蒼老的腿上昏了過去。

——

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牆瓦都是木色,房間布置得也很簡單,他剛睜眼,旁邊一個小個子就大叫:“爺爺他醒啦!”

車輪聲漸至床前,葉落塵動了動身子,看見老班主端着一碗粥看着他,開口道:“吃點兒東西吧,你都昏睡三天了。”

賀瑜年沉默了一下,起身把粥喝了。

“這是哪裏?”他擦了擦嘴角。

小個子搶答:“這裏是我家!”

老班主笑着敲了一下他的頭,對賀瑜年道:“這裏是鄙人的小戲院,殿下先将就一下。”

“呃……”賀瑜年沒吭聲,胸腔中那股氣淤積在那,折磨着他喘不過氣。

“我能去看看嗎?”

老班主猶豫了一下,帶着他來到了臺下。

臺上一個戲子唱着,下面是數不清的人在看,賀瑜年不禁冷笑。果然,于他們而言,就真的只是換了一個君主。

他盯着那戲子好一會兒,說:“我也唱。”

老班主似是驚訝:“為何?”

唱我的不滿,唱我的悲郁,唱教導我習武練兵之人,親手奪走了我的國家。

這一戰,前皇室只剩他一人,他平日未出過皇宮,認識他的人寥寥,唱了戲,臉上挂着一層粉黛,也好掩飾身份。

他日複一日地唱了幾天,正享受着這種堕落,忽然被人喚醒。

他盯着那人,半晌,忽地笑了。

在我沉淪之際,幸得遇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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