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副本完結」曾是遺憾

“總不能……留他一個人在那吧。”

平遙臨近年關這一場雪,下得比想象中要大。

人們便起了個大早,在除夕一大早就開始清理門外的積雪,掃帚的聲音在街巷不停響起,這其間,摻雜着不知誰的腳步聲。

“牡丹跳城樓了!!”

這一消息一經傳出,人們紛紛放下手裏的掃帚,神情驚愕,都發出同樣的疑問:“誰?”

要說這牡丹公子,他們到人死都不知道人的真實名諱,只是五年前剛經歷過戰亂,他們尋思圖個樂子,這城中又恰好來了一家戲班子。

那個晴朗的午後,他們進去了。

不知不覺,竟是聽了五年。

有孩子聽過牡丹唱戲的,一聽這話,從屋裏跑出來:“牡丹哥哥去城裏上唱戲了嗎?”

大人們都語默,不知該如何回答,況且今天還是除夕,說多了生啊死啊的又有諸多不合适。

于是平遙的百姓,凡是聽過牡丹戲的,都決定過了年關後,為他悄悄辦一個送別儀式。

他們這邊尚且如此,葉落塵那邊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他盯着雪中那抹紅色聲音愣了好一會兒,似乎覺得似曾相識,但主人已經死亡的事實沖擊着四人的大腦,最後還是陳璃問了句:“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主人死,「世界」就會迅速崩塌。

可是他們站在風雪中好一會兒,意料中的塌陷沒有到來。

葉落塵看向程初淺,卻發現對方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城樓下相擁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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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瑜年身上的溫度似乎在漸漸褪去,陳之行無意識地抱緊他,轉頭對懷懷晟喊:“太醫……”

他愣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聲音像是被誰毒啞了般生澀難聽,他卻又不在意,又去安撫着懷裏的人:“沒事啊,沒事……年年你再等等,太醫馬上就來了。”

賀瑜年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在慢慢變模糊,脖子上的痛感讓他又吊着一口氣,聞言,他道:“沒用了。”

陳之行卻仿佛聽不見般,只是木讷地說着自己的話:“你剛剛對我說什麽……我沒太聽清。”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他又改口,“聽清了,就是想聽你再說幾遍……”

賀瑜年張了張嘴,脖頸間的痛感讓他無法出聲。

片刻後,陳之行忽然感覺到懷裏的人在變透明。

“你……”

陳之行錯愕道:“年年?”

賀瑜年也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眼底似乎也有些痛苦,但最終也只是被粗重的喘息聲帶過,他忽然就後悔說出那三個字了。

不說,他也許就不會難過。

“我原本就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陳之行慌亂間,忽然聽見這一句話。

“幸得這片土地,我有了茍延殘喘的五年,也幸得,遇見了你……”

一口氣說這麽多個字,脖子那又開始滲血。

“別、別說了!”陳之行滿眼怒意地回頭看懷懷晟,“太醫呢!為什麽還不來!”

事實上,從賀瑜年墜下城樓的那一刻,他們誰也沒動,因為事已至此,無力回天。

他有些看不清賀瑜年的臉了,意識到這一點後,陳之行幾乎是泣不成聲,甚至帶着懇求的意味:“別走……行嗎?”

“求求你……”

賀瑜年啞聲,在最後一刻,忽然笑了。

“好。”

葉落塵只覺胸中那股被牽制的情感猛地斷裂,他卻沒感到開心,因為這也證明着——

賀瑜年死了。

他的身體不知為何完好地留存了下來,躺在他熱愛的土地上,說不上來什麽感覺。

程初淺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心口驟疼。

葉落塵注意到他的不舒服,偏頭問:“怎麽了?”

他擺擺手,只是一人離開了這裏。

似乎與塵雪隔絕。

——

對于主人死了這個事實,四人以為自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接受,但事實上時間沒有他們意想之中過的那麽快,他們只用了一個下午,才慢慢找回自己的神智。

“所以說,為什麽這個世界還在?”羅錦也沒了平日的聒噪,聲音悶悶的。

葉落塵也想不明白,難道還有另一個主人?

程初淺打破這種僵局,說:“也有可能,他只是一個以一個主人的名義,融入了這個世界。”

“什麽意思?”陳璃問。

“就是說,其實這裏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但由于賀瑜年當時的心智極盡崩潰狀态,不得已融入了世界。”

“也就是說,真正的「主人」,實際上是這個國家。”

聞言,衆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那他們出去,豈不是要滅了這個國?

羅錦卻忽然想到什麽,道:“那老班主……”

葉落塵聽見這幾個字,腦中忽然響起一段話來。

“這幾日街上熱鬧的很,你們可以出去逛逛,戲班子這邊也沒什麽事。”

為什麽特意強調讓他們出去逛逛?

為什麽在夜晚放那麽多嬰兒在他們的院子裏?

葉落塵心中有什麽呼之欲出,他抓住程初淺的手:“「主靈」知道自己是什麽嗎?”

程初淺遲疑了一下:“有一些應當是知道的。”

葉落塵幾乎是瞬間就跑到了老班主的房間,卻沒看見人。

轉頭,架子上也是空的。

昨日從皇宮回來,他把劍還給了老班主……

還沒來得及深想,就聽小翠急急忙忙跑進來大喊着:“小陳王出事了!!”

衆人于是又向皇宮趕去。

——

陳之行從昨晚開始就沒睡覺,聽別人說,他抱着賀瑜年坐了一會兒才回到陳王府,回府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直到天剛蒙蒙亮時,他才叫人打了一口上好的棺材。

說來奇怪,懷懷晟邊傳達命令便疑惑:

賀瑜年身量看着不大,需要那麽大的棺材嗎?

但他的疑惑在幾個時辰後,看見城牆上的陳之行後就得到了解答。

陳之行如常穿了一件黑衣,大雪澆在他的肩膀上,朦胧間,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城牆下聚集了不少人,紛紛哭着請求着讓他下來。

然而陳之行只是平視着前方,未做言語。

五年前,他被禁足,以為自己此生就這麽枯燥無味地度過。

二十年後,他從府中解禁,卻是去迎接自己父母戰死的英軀,當時的他受盡打擊與刺激,甚至想追随着二老一同去。

他就是懷着這樣的心思,在街上無意識地游走,然後,他進了那家茶樓。

進去後,卻發現一男子,身穿白衣在唱一出報喪的戲。

胸中有怒意,他起身喝止住那人,卻發現那人不以為然,他心想着,至少在臨走前挽救一人,便每天都來。

卻不想,一救就是五年,又發現,他這五年,好像是在救自己。

原來他們都是雙方窺探已久的光。

他又想起什麽,似是覺得沒意思,便揮散了。

然後,他勾唇,縱身一躍。

大雪瞬間将他淹沒,風聲在他耳邊,雪花打在他臉上,似乎貪戀着這僅存的溫度。

待身體重重地落地,他最後的想法竟然是後怕。

還好,昨天沒讓他摔在地上。

周遭是數不清的哭聲與腳步聲,陳之行卻聽不到了,今天皇帝沒有來,實際上他來了也沒什麽用,他也不會聽他的話。

于是這一天,平遙響起了新年第一聲悲樂,衆人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就聽皇宮那邊傳來陣陣哭聲。

大年初一,小陳王,薨。

人們只覺這一年極為不順,新年開頭死了兩個人。

但一位老者緩緩推着輪椅在城下停着,制止住了要将陳之行帶走的侍衛。

“小陳王生前囑咐我,将他與夫人合葬一起。”

聞言,侍衛有些為難。

最後是皇帝的口谕下來,老班主才帶着人走。

葉落塵注意到老班主的身影,想上前去攔住他,卻被一陣一陣湧來的人群擋住了道路,他焦急萬分,猛然被人撞倒,胳膊上被踩了好幾個印子。

那一瞬間,一些記憶從他的腦中略過。

被程初淺拉起來時,他整個人都是蒙的。

剛才的痛感徘徊在心頭,他聽不見程初淺說些什麽,只看見他焦急的神情。

下一刻,他就昏了過去。

……

——

再醒來時,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葉落塵目光有些空洞,他剛剛坐了一個夢。

夢中他似乎很怕人,被人欺負了也不吭聲,只是默默忍受着,不論打在身上有多麽疼,他都不出半聲。

每一個畫面都是如此,到最後,葉落塵醒了,還感覺那些疼覺在自己身上殘餘。

“醒了?”程初淺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好像穿越了好多年,好像聽了無數遍。

葉落塵斂了斂心思,起身。

“老班主呢?”

程初淺遞給他一杯水:“沒找見。”

“呃……”意料之中的答案,葉落塵接過那杯水,一口飲盡。

隐隐覺得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他轉頭,看見床邊站立的紅衣男子,竟有那麽一瞬間依戀。

不知道下個「世界」有沒有機會看見他穿……

不過萬一他就出去了呢?萬一他再一醒來,身邊就空落落的了呢?

有一瞬間,他竟期盼着不要出去。

——

老班主在黃昏時才回到茶樓,手裏握着一把劍,是賀瑜年送他的那把,前些天,還剛剛了解了舊主人的性命。

當時賀瑜年來找他要這把劍時,他就已經猜到了結局,知道這孩子的脾性,他也沒有勸阻。

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對于賀瑜年來說,可能有着不一樣的地位。

他是對方重生的契機,對于這個世界,可能沒有比他更合适擔任這個身份的人了。

老班主握着那把劍,慢吞吞地回到院子。

他這一生蹉跎幾十年,本以為大徹大悟參透了大半,卻在此時發覺,原來竟一刻未探究。

總歸是要走的,他這麽想。

走之前,還是把那幾個孩子送走吧。

老班主布滿皺紋的臉上忽地露出笑容,在羅錦出門的那一刻,他擡劍,了解了自己的人生。

屋裏的葉落塵只覺地面開始晃動,他驚了一下,猛然聽見羅錦的大喊:“老班主!”

程初淺他們都沒出聲,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般。

陳璃慌慌忙忙地跑到他們的院子,神情裏也有難過。

萬一,下個「世界」就見不到了……

“陳璃!快過來!”羅錦對他招手,再人過來時抱緊懷裏。

“別擡頭。”

陳璃于是閉上了眼。

程初淺看着床上的人,葉落塵也回看他。

“想再見到我嗎?”程初淺似是開玩笑地說了句話,目光卻不自然地盯着床上的人。

葉落塵在白光襲來的前一秒才出聲,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見。

“想。”

他語氣輕呢。

——

年後第二個月,平遙舉辦了一場喪事,是由衆多百姓一起舉辦的。

對于民間的舉動,梁忠沒說什麽,只是宮人們發現,他們不過才三十多歲的君王,鬓角生出了幾根白發。

梁忠的後宮沒有一人,比舊朝還要冷清。

那個位置,不知是為誰留的……

這一天,平遙響起了賀瑜年平日裏唱的戲裏的一首,衆人擡着陳之行和他的棺材,在城裏走了好幾圈。

不知泉下人有知,能否回來一會?

倒時青燈夜酒,還請君莫嫌棄。

這次由民間舉辦的「國喪」過去後好多年,有孩子問當時存在的大人,大人們還是忍不住淚眼婆娑。

到底是死了,卻活在了他們心中。

——

人們常說,山外那片樹林似是鬧鬼了。

起初是夜晚有什麽在走動,後來就演變成了一老一小的說話聲。

人們倒也不害怕,他們期盼着是那位逝去已久的貴人,便開始往樹林裏送些東西。

雖然那些東西從未動過。

只是某一日,有人再送完水果後,耳邊似乎傳來幾句交談:“你就為了那小子,舍棄了自己的肉身,淪為一魄在這世間游走?”

與他對話的人似乎沉默了長久,才緩緩道:“總不能……留他一個人在那吧。”

那人猛地回頭,只見風聲略過,對話也消失不見。

再然後,是每日都會響起的輪椅聲。

……

原來世間的遺憾,是愛的犧牲。

——

作者有話說:

老班主和年年在虛無空間游走了……

好心肌梗塞啊啊啊be了!

哎……

其實他們倆的身份就注定了不會在一起……

不行還是好難過嗚嗚嗚……

?? Ⅲ 青青似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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