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仇恨的種子

“你得記住是誰害死了你爸媽!”

“我記住了。”

“是誰?”

“是……戚斯年。”

“再說一遍,是誰?”

“是戚斯年!是戚斯年!是戚斯年!”

雙腿猛地一抽,楊嶼從夢中驚醒,舅舅的話卻仿佛剛從耳邊飄過去。車廂裏的金屬味從四周漫過來,冷冰冰的,他卻因為噩夢而淌着汗。楊嶼又快速地摸了一把玻璃窗,因為車廂內外溫度差距過大,已經凝結了碎冰一樣的東西。

車窗外,是他從未踏入過的沙漠,莫名其妙就讓他恐懼。

楊嶼趕緊看了看左腕的電子表,現在剛好是淩晨5點。

這塊表很新,是爸爸媽媽去年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他還記得,那天爸媽将銀色的電子表放在一個方形的禮物盒裏,還給他講了故事。他們說,在幾百年前,地球上一天只有24個小時,不像現在,一天是27個小時。

很早很早以前有城市,有綠洲,有海洋,有島嶼。不全是沙漠,人類可以自由地走在陽光下,吹吹晚風,再去海水裏游泳。

那時候,風還不像現在這麽可怕,足以毀掉吹過的一切生物。他們還說,你的名字就是島嶼的意思,是沙漠裏沒有的,是全世界最珍貴。

咯噔,一顆小石子被風吹到玻璃上,楊嶼爬了起來,緊張地檢查車窗。裝甲車在沙漠裏繼續穿行,石頭被吹到玻璃上直接碎成好幾塊。

狂風暴是不是要來了?他趕緊坐回剛才的位置,用毯子裹住肩膀。

一個在上個月失去雙親的10歲男孩兒,本能地恐懼外界一切未知。更何況是成年人都應付不了的狂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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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嶼想起軍校的指導員說,狂風暴是因為地球自轉的速度忽然減慢造成的,因為大氣層沒有同步跟上。風暴将曾經的城市扯碎,殺死了很多人,海水在引力作用下湧入南北兩極,其餘區域的地殼裸露,很快又被城市化作的塵埃覆蓋,變成了沙漠。

将近幾十年的生靈塗炭,人類的高科技在真正的天災面前輸得一敗塗地,誰也沒料到地球會出問題。

但總有活下來的人。

幸存者運用金屬制造安全區,再逐漸擴建,最後形成了巨型的城市,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永遠躲在鋼鐵之中,又或者是,別無選擇。大部分人都躲進來了,新生兒的數量開始增加,新的社會階層開始定型,只是再不敢離開基地一步。

所以大家擡起頭,只能看到灰色金屬鑄造的鋼鐵穹頂和人工日光,到了晚上,燈光變暗,只要不仔細看,所有人都會以為自己生活在露天的城市裏。只有很偶爾的時候穹頂才會暫時打開,可以瞥見一條束狀的藍天。

沙漠裏有很多這樣的基地,現在自己就在趕往另外一座基地城市的途中,由戚斯年的手下護送。楊嶼看向開車的人,從他的身形判斷,這個人應該是一個哨兵。

因為自己的父母就是。

雖然楊嶼還沒搞懂哨兵和向導究竟是什麽,但是他印象裏哨兵都比較高大。

“再有1個小時我們就到了。”開車的人忽然開了口。

楊嶼保持着僵硬的坐姿,他并不害怕這個人,只是害怕這個人腰帶上的槍。槍可以殺人,戰場上的哨兵都有槍。他們是負責執行任務的機器。

“你不用害怕,戚長官會很喜歡你的。”司機繼續說,“戚長官一直想給戚洲找一個玩伴,哦,戚洲就是小公子的名字。”

玩伴?楊嶼将手裏的毯子抓得更緊。戚長官,戚斯年,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個名字。他害死了爸爸媽媽,又虛情假意地準備領養自己,不惜将自己從舅舅身邊奪走。

他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就假裝做好人,展示善意和抱歉,所以才會主動領養了犧牲哨兵的兒子。

他想要自己成為他的養子,僅僅是想給自己的兒子,找一個玩伴。

玩伴……太可笑了,自己才不要成為玩伴,更不會當仇人家的養子。和舅舅告別時,楊嶼就許諾自己一定會親手殺掉戚斯年,替爸爸媽媽報仇。

離開家時,周圍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忘恩負義的孩子,是為了去過好日子所以忘記了爸媽的恨,錯了,他們都錯了,自己遲早要用行動證明,這份恨遲早要血償。

思念和痛苦同時占據了楊嶼的大腦,讓一個10歲男孩的眼神擁有了一份早熟的跡象,但在這份早熟裏,還包含着無法甩脫的孩子氣。

幾十分鐘後,一座巨大的金屬城市出現在楊嶼的視野範圍之內。這座基地比他曾經住的基地要大,如果說每一座城市都是沙漠裏的孤島,那這是一座楊嶼未曾見過的大島。

現在是黑天,它的燈柱直沖天空,豎起了無數根,将沉厚的雲層全部打透。遙遠地望去,弧形的穹頂緊閉,保護着裏面居住的幾十萬人。

可是雲層和不斷吹飛的小石子提醒楊嶼,狂風暴就要來了,可能就在一周之內。張牙舞爪的風聲神出鬼沒,追随着他們的裝甲車。聽說,狂風暴裏還有一種最可怕的情況,叫做石暴。

當石暴來襲,被風吹落的巨石像雨點一般掉落。

但這句話也是學校的指導員告訴他的,基地裏長大的孩子,沒見過下雨。不止是下雨,所有天氣現象他們都從幻燈片和書上看。

現在風聲越來越大,車子開始輕微晃動,楊嶼直直地看着前方,不敢看車後。他從來不是這樣,以前的自己很快樂,也很膽大,但是爸媽死了之後,他變得很怕死。

死亡原來是那麽簡單的事,一下子,就死了。

基地的大門開始有了開啓的跡象,他以為進入這座城市之前要通過層層檢查,但是沒有,沉重的大門只是緩慢又笨重地打開了,車子繼續行駛,兩邊的人不約而同地立正、敬禮。

楊嶼之前從未見過別人朝自己敬禮,卻見過無數次父母朝別人敬禮。基地中等級森嚴,他們只是A級哨兵。

但很快楊嶼就想明白了,他們敬禮的原因是因為這輛車是戚斯年的。

車一直往前開,大門在車後方又關閉了,将令人膽寒的風關在外面。輪胎壓着金屬板拼接的路面,再也沒有自然界當中的小石子,這所基地确實比楊嶼想象中大,大很多。忽然,周圍的紅色警戒燈全部亮起,忽明忽暗,提醒着邊境哨兵近幾日會有狂風暴來襲。

外面的風已經大到可以殺人了吧?可一旦進入鋼鐵殼子,就完全安全。

聽爸爸媽媽說,沙漠裏還有風暴生物,它們是超級巨大的蟲子,有二三十米長,叫作沙蚺。平時在沙層深處休眠,再被狂風暴喚醒,跟随風暴移動,連鋼鐵都不怕,所以基地會用特殊的手段将它們引開。

還有沙蚊,會寄生在人類的大腦裏,再頂破頭骨飛出來。

沙漠裏根本就沒有島嶼,只有死亡。楊嶼将毯子裹了又裹,将臉深深地埋進肘窩裏。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

楊嶼從睡夢中醒來,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一切。這時,車門被人打開,有一只手伸進來,像是準備幫助他下車。

楊嶼看了看那只手,一把掀開薄毯,從另外一邊的車門跳下去。

裝甲車非常高,兩腳落地時,他的膝蓋都被震疼了。在基地裏,目之所及全部是金屬,這裏像是停車場,還有幾輛黑色的裝甲車停在旁邊。

地上畫着黃色和紅色的直線,提示這些車可以停在哪裏、不可以停在哪裏。

楊嶼從未見過這種地方,也不想看懂這些線。

他來這裏的唯一動機,就是殺掉戚斯年。

“你到了。”身後一把老練的嗓音。

有人!楊嶼刷地轉過身,瞧見了這個聲音的主人。其實在沒完全轉過去之前,他已經聽出這是誰了。是戚斯年,這個基地的大向導,他指揮無數哨兵作戰,害自己的父母喪命。

舅舅給自己聽過爸媽遇難前的錄音,戚斯年最後一句話是,你們要自己想辦法,已不再提供支援,不再重複。

不再提供支援,不再重複。

這句話反反複複出現在楊嶼的夢裏,他就這樣把哨兵們扔下了。他活着回到基地,無數哨兵被燒成沙塵。

現在,自己坐了幾十個小時的車,終于見到了這個……仇人。

“我要殺了你!”

年幼的孩子撲向這個穿着白色制服的高大男人,手裏甚至沒有武器。他不想聽到戚斯年的聲音,這個人的聲音像是一種提示,提醒着楊嶼不要忘記報仇。

他比楊嶼想象中高得多,非常高,戴着白色的軍官帽子,鑲嵌鷹的徽章的帽檐壓着上半臉,只能看見下半張臉來。

仇恨在這一刻爆發,直到見到真人,楊嶼的恨意已經深達心底。他不想看到戚斯年的嘴,就是這張嘴,下達了最後抛棄哨兵的命令。

距離戚斯年只有幾米,可是楊嶼只跑了兩步就被攔住。戚斯年的護衛隊隊員用槍托擊打了他的下巴,那種疼法,是楊嶼從未感受過的。

爸媽在生氣的時候也會教訓自己,但打人不像這麽疼。楊嶼朝後飛倒的瞬間以為自己的下巴被打穿了,一定會破一個巨大的洞,血流不止。

好疼!摔在金屬地面上的一瞬間,楊嶼立刻蜷起身體。他以前不會這樣,摔倒也不會把自己吓到不敢動。都怪那個仇人,那個戚斯年,就是因為他殺死了爸媽,自己才會變得這麽怕死!

殺了他就好了,嘴角帶血的楊嶼躺在地上,眼睛還惡狠狠地盯着戚斯年。緊接着,他耳邊響起了皮靴踩在鋼板上的動靜。

那是向導的靴子,緊緊包裹住小腿,黑色的。楊嶼痛恨有關向導的一切,掙紮着支起了上半身。他開始猜測戚斯年現在走過來要幹什麽,可能會從槍袋中抽出一把槍,崩了自己的腦袋。

不,也不一定,向導殺人可能都不用自己動手,他完全可以下命令,把這種活交給旁邊的哨兵。

他離自己越來越近,楊嶼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後腦勺磕得很疼。他走得越近,就顯得越高,到面前來的時候,影子甚至全方位地籠罩住楊嶼的臉。

看不到燈光了,楊嶼舔了舔舌尖的鮮血,只恨手裏沒有武器。

“死沒死?”戚斯年用靴尖碰了碰楊嶼的小腿。

他們都盯了對方很久,像是一大一小兩頭野獸在審視對方的能耐,最後楊嶼直勾勾地瞪着他,吐出一口血來,在仇人面前,他不能表現出害怕。“沒死。”

“很好。”戚斯年蹲了下來,當他擡起帽檐時,楊嶼看清楚了他的臉。眉眼當中有些緊蹙,眼神冷漠,高高的顴骨上覆蓋着一層薄肉。

戚斯年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他也同樣打量着楊嶼。眼前是一個瘦高的男孩兒,他确實比較瘦,又因為長時間的缺少睡眠,眼底挂着黑眼圈。頭發很久沒有好好打理,淩亂不堪。薄薄的眼皮卻壓不住炯炯有神的眼睛,筆直地瞪自己。

整張臉都挂着恨。

兩個人又停滞在沉默的狀态裏,互相打量完畢,勝負已分,力量懸殊。一個不自量力要殺對方,一個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死對方。

“楊嶼,你最好乖一些,當我的養子總比當一個基地孤兒要好得多。”最後,戚斯年先開了口。

“我不當!”楊嶼斬釘截鐵地告訴他,耳邊是基地特有的嗡嗡聲,就好像是撐起城市的鋼骨在說話,“給你當養子還不如當一條狗!你是我的仇人!”

“仇人?我已經有足夠多的仇人了,不差你一個。”戚斯年像是改變了剛才的主意,飛快地抽出一把槍,準确地抵在楊嶼的下巴上,“既然你來了,準備好好地當一條聽話的小狗,就要學會把狼的眼神收起來。在你的力量還不足以和敵人抗衡之前,這就是生存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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