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章節
野剛一出卧室的門,就見了滿臉焦急的釘子。
“噓——”狄息野小心翼翼地關上卧房的門,“映微還在睡,小點聲……什麽事?”
釘子趕忙壓低了嗓音:“二爺,柳老爺送來了拜帖!”
狄息野早有所料地一哂:“他倒是會找時間。”
釘子聽了這麽意味不明的一句話,摸不清狄息野的意思,猶豫着問:“您是見……還是不見?”
“見,怎麽能不見?”狄息野将手伸到口袋裏,摸到細長的香煙,剛想送到嘴裏,耳畔忽地響起柳映微嬌滴滴的話語,什麽伐許抽煙,立時抽回了手,轉而摸索起袖口的袖扣來,“他是映微的父親,于情于理,我都該見。”
釘子不贊同地嘀咕:“可柳老爺見您,不是為了柳夫人,就是為了那個已經變成廢人的柳希臨,您見他做什麽呢?”
“我不見他,他日後總要找借口去煩映微。”狄息野卻道,“而且,柳家的家産也該是映微的,我不幫他拿回來,難不成,還要他自己去拿嗎?”
言罷,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深邃的眼底閃爍起光來:“也是,若是映微想要自己拿回來,也好。”
“二爺,您的意思是……”
“現如今,狄家與以前不同了。”狄息野稍稍斂去臉上的笑意,輕飄飄地瞥了釘子一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釘子一凜,電光石火間挺直了腰杆:“明白。白幫的兄弟也明白!”
狄息野微微颔首。
男人轉過身,背對着光走到了窗邊。
狄公館還是那個狄公館,狄家也還是那個狄家。
上海灘多少人,或在明或在暗,在狄登軒倒臺的時候,都期盼着狄家的垮塌,卻沒料到,狄家沒了一個狄登軒,居然還有個狄息野。
現如今,再無人覺得狄息野只是個只知道玩樂的纨绔少爺。
而當白幫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狄公館前,狄家的二爺和白二爺私交頗深的傳聞更是不胫而走。
惴惴不安的柳老爺也在這時,被釘子接到了狄家。
昔日耀武揚威的柳老爺龜縮在汽車裏,車門被人從外拉開了,都不敢下車。
他不是第一次來狄公館——先前,在柳映微未曾嫁給狄息野的時候,他也曾在狄老爺舉辦的某些晚宴的邀請之列,那時,柳老爺眼高于頂,仗着聯姻的關系,不曾給過什麽人好臉色看。
可如今——
如今的柳老爺驚恐地望着狄家滿院子的白幫打手,恨不能将身子藏在座椅下。
“柳老爺,”偏生釘子還彎下腰,笑得惡意滿滿,“您怎麽不下車呀?”
他明着威脅:“狄二爺等您多時了,這可不好啊。”
“狄二爺……狄二爺……”柳老爺嘴唇翕動,像是想要說些什麽,最後只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來,“我這就……這就下車。”
柳老爺嘴上說着要下車,腳卻不聽使喚,足足邁了好幾分鐘,才軟腳蝦似的從車廂裏滾出來。而他滾出車廂的瞬間,清晰地聽見了釘子發出的冷哼。
“你……”柳老爺老臉一紅,剛欲發作,餘光就瞥見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那道身影站在狄公館一樓會客廳的窗戶前,影子順着窗臺,無聲地蔓延到了窗外。
他明明站在陽光下,面容卻隐在陰影中。
柳老爺呆呆地瞪着眼睛,鼻尖上不知何時懸了一滴豆大的汗珠。
那該是狄息野。
不,是狄二爺……
柳老爺後背發寒,竟有一種被猛獸盯上的危機感,短短幾個呼吸間,後背就被冷汗浸透了。
“哎喲,您還愣着做什麽?”
釘子含笑的催促落在柳老爺的耳朵裏,宛若死亡來臨前的伴奏。
他麻木地應了一聲,機械地邁動步子,一步一挪地往狄公館裏走,步履蹒跚得仿佛不是進了一個華麗的公館,而是一步步走進充滿血腥氣的血盆大口。
金碧輝煌的狄公館裏相比昔日柳老爺來時,冷清了許多。
門前的下人幾乎都不見了,坐在主位的也不再是狄老爺,而是穿着墨色西裝的狄息野。
狄息野似笑非笑地望着怯懦的柳老爺,伸手頗有禮貌地示意釘子将對方帶到客廳裏來:“柳老爺,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柳老爺不敢與狄息野對視,雙手不安地在身前搓了幾下,又怕自己的畏懼表現得太過明顯,硬是忍下了心頭翻湧不息的恐懼,哆哆嗦嗦地走到了沙發邊。
而将柳老爺帶來的釘子毫不停留,見柳老爺坐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屋內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心裏有鬼的柳老爺膽戰心驚地撩起眼皮,試圖偷偷打量狄息野的神情,好巧不巧,狄息野也在看他。柳老爺直接對上了男人含滿譏诮的眼睛,心裏一驚,脫口而出:“二爺,我們家映微……”
提起柳映微,狄息野瞬間變了臉色,眉目舒展,溫和地勾起唇角:“映微很好。”
“他……他在哪兒……”柳老爺結結巴巴地問。
“自然是在公館裏。”狄息野輕笑着反問,“怎麽,柳老爺有事找他?那他怕是不方便呢。你有什麽事,直接告訴我就好。”
柳老爺徒勞地張了張嘴,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晌,不知要說些什麽,只得又硬着頭皮道:“我家夫人……”
“映微剛到狄家還不是很習慣,得有柳夫人照顧着。”狄息野接下話茬,語調溫和,但說出口的話卻是實打實的威脅了,“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你不會連這點要求都不願意滿足吧?”
柳老爺哪裏敢說一個“不”字?
狄息野擺明了在說,即便柳老爺不願意讓柳夫人繼續待在狄公館,人也是不可能被帶走的。
柳老爺念及此,後背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他甚至覺得窒息。此時已經入夏,但狄公館的每一塊磚都似乎散發出徹骨的寒意,讓他如墜冰窟。
柳老爺迫切地想要說點什麽,然而,他不主動開口,狄息野更沒有說話的意思。
男人悠哉地靠在沙發上,右腿搭在左腿上,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串赤紅色的佛珠——狄夫人給他的佛珠早已四散,這一串佛珠,是他娶了柳映微後,重新請來的。
最後,打破死寂的是一串輕緩的腳步聲。
柳映微穿着身水碧色的旗袍,肩頭斜斜地搭着柔軟的披風,站在樓梯上,歪着頭喚了聲:“狄息野。”
狄息野心裏一軟,立時從沙發上站起來,殷勤地走過去攙他的手:“怎麽起來了?”
“侬伐在,吾伐好睏覺額呀。”柳映微軟綿綿的抱怨還帶着睡意,全然沒将坐在沙發上的柳老爺放在眼裏,“累。”
“那我陪你回去歇着吧。”狄息野當機立斷,“要不先吃些東西,再休息?”
“吾肚皮伐餓。”他搖頭,手指自乾元的衣袖滑落到手腕旁,狀似無意道,“但吾身上沒得侬的信香了。”
狄息野的喘息驟然加重,俯身在柳映微的頸側輕嗅:“我回去就咬,好不好?”
微熱的喘息在脖頸旁徘徊,他被逗得直笑。
他們旁若無人的親熱柳老爺全看在了眼底,原本就沉入谷底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柳老爺原以為狄息野只是一時新鮮柳映微是個坤澤,即便成了婚,很快也會重新回到小明星的懷抱中。可如今一見,狄息野竟是一副對柳映微言聽計從的模樣,那這狄家以後,豈不是他那個坤澤兒子說了算了?
柳老爺一時間又喜又急。
喜,是因為在柳老爺看來,柳映微是自己的兒子,即便嫁人前被自己打了,那也是無妨的——有什麽好在意的?他是柳映微的父親!柳映微身上的哪怕一根頭發,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血緣關系是怎麽都沒辦法改變的。
再說了,要不是當初他把他們母子從石庫門接進柳公館,柳映微哪有今日嫁進狄家的好命?
如此一想,柳老爺覺得柳家已經與狄家有了密不可分的聯系。他唯一急的,是自己這個父親坐在客廳裏這麽久,柳映微不主動問好就算了,竟是連看都不往這邊看一眼。
真是不像話!
柳老爺惱火起來,顧忌着狄息野在,不敢與柳映微為難,只以手握拳,不住地低咳,試圖引起柳映微的注意。
可惜,柳映微自打從柳家出來,就再不想正眼瞧柳老爺一眼,此時只管同狄息野撒嬌,想着回卧房歇着,眼不見心為靜。
于是乎,柳老爺咳得肺管子都要出血了,還不見柳映微有所反應,且他拉着狄息野,眼看着身影就要消失在樓梯的盡頭了,柳老爺終是耐不住開口:“柳映微!”
柳映微腳步頓住,攥着狄息野衣袖的手猛地收緊:“幹啥額?”
“幹啥額?!”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