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牲畜鎮10

窦淮沿着木質樓梯一步步向下, 身邊時不時就會路過一個肉聯廠的老職工。

他特意把速度慢了下來,用餘光仔細打量這些職工身上的細節。

“黑皮衣在身體上覆蓋面越少,這些人的表情越呆滞, 身體協調性越差。而黑皮衣覆蓋面越多, 他們眼睛中的神采靈動,走路姿勢也更加正常。這是為什麽?”

窦淮不動聲色收回目光,暗自記下這個細節。

他很快來到地下一層, 這一層走廊上點的蠟燭比較多, 光線稱得上明亮。一個又一個房門依次排列開, 只是看着真有點像某大學學生宿舍。

也許是因為付出的工資比較多的原因, 一層裏大多都是黑皮衣覆滿身的資深職工,他們進宿舍時會先把工資放進門上一個空着的卡槽中,放好後卡槽關閉, 房門應聲而開。

“所以只要是關閉的卡槽, 就意味着宿舍裏有人住了。”

弄懂了這一規律,窦淮開始尋找空的離樓梯比較近的房間。

在付出了四枚圓片的代價後, 他獲得了一間标準的單人宿舍。

令人意外的是, 宿舍面積居然比想象中大,至少有十平米。地上鋪着柔軟的地毯,角落裏有張單人床,床邊有個矮櫃。

在他進門時, 矮櫃上的白蠟“噗”一下燃了起來, 幽幽燭光照亮整個宿舍。

沒有過多猶豫,窦淮确認宿舍沒有其餘人之後, 第一件事就是脫掉身上的皮衣。盡管他盡量避免把自己當成這裏的職工去思考, 但這件皮衣穿着的時候卻依然越來越緊。

“等脫不下來的時候, 我也會變成那副癡呆的樣子吧?”

窦淮拎着包坐在床上, 打算通過手機把關思思召喚出來,共同商量一下晚上的事情。

誰知屁股才剛剛坐下,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救命…救命….”

他握住電話的手一抖,一下子站了起來,警惕地看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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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屋子裏有人?!”

可他進來的時候明明檢查過,是誰在呼喊?

“我在這….救救我…救命啊….”

窦淮拎着長柄斧戒備地搜了一圈,最後才發現弱弱的求救聲居然是桌上那根蠟燭發出的。

“對!就是我在喊!你看到我了!”

蠟燭的燭火發出“哔哔啵啵”的響聲,一張詭谲的人臉拼命從燭身上撐了出來。

從沒見過這樣的奇觀,窦淮蹙眉看着,猶豫要不要直接把這玩意兒砍斷。

畢竟他晚上打算幹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被外人發現會很麻煩。

眼瞧着這人臉上寫滿了“滅口”幾個字,蠟燭慌了,“別殺我別殺我!我只是想逃離這個地方!我知道,你一定是玩家吧?我也是!你救救我!只要帶我逃出去,我一定把我知道事情都告訴你!”

這人居然是個玩家?玩家怎麽會變成這副鬼樣?不對,該不會是廠裏藏着的惡意,故意套話想讓玩家死吧?

窦淮內心驚詫,面兒上卻不動聲色,“你在說什麽東西?我聽不懂,我是因為運氣好才來這裏當職工的,工作對我來說很神聖。”

“別裝了兄弟!”蠟燭尖叫,“打心眼兒裏認同工廠的人永遠脫不下那件皮衣,只有玩家才會像你一樣滿臉厭惡地想要擺脫那件衣服。你幫幫我,我也可以幫你,咱們互惠互利一起離開這個地方不好嗎?”

窦淮眉頭輕輕蹙了一下,玩家會不知道游戲任務的事情嗎?不殺死鎮長怎麽可能逃得出去?

想了想,他還是掄起了斧頭,夜長夢多,這玩意兒留着也是個禍害。

蠟燭上的人臉看見斧頭掙紮的更加厲害,“別殺我!我真的是玩家,你相信我!!對對,任務!不用完成任務也可以逃出去的!我沒有騙你!!”

斧頭停在了半空,燭芯劇烈抖動着。

窦淮蹲下身,涼涼地盯着它,“說來聽聽。”

“任務…任務沒有規定的時效對不對?”人臉為了證明自己的用處,快速說道,“也就是說這個任務完全可以不做,只要能逃離鎮子,就安全了!我們曾經碰巧找到了一條能夠出去的路,真的,你相信我,你跟我聯手,咱們一定能夠逃離這裏!”

窦淮坐在地上,上下打量了一下蠟燭,“你都這副樣子了,出不出去還重要嗎?”

人臉頓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移開眼,“所以兄弟,我還希望你可以幫我找回我的身體…這樣我就能重新變回人類離開這兒了。”

好家夥,這是準備拿他當苦力了?肉聯廠裏相當大,誰知道這貨的身體去哪兒了?

而且取回身體之後呢?這貨沒有工作,是不是就賴上他了?

窦淮無語地站起身,這好人暫時當不了,當了容易把自己也搭進去,他身後還有一酒店的小崽子要照顧呢。

短暫思考了一下,窦淮決定把這貨暫時扔到走廊裏去,希望能被有緣人撿到。

驚恐地發現自己離大門越來越近,那個玩家臉上毫無留戀的表情時,人臉頓時急了。

天知道它等一個外來玩家等了多久!單人間因為昂貴的價格,基本沒有玩家會選擇這裏,來的都是鎮民,人臉根本不敢開口。

它急吼吼地喊道,“喂!你難道不害怕嗎?!我也是玩家,你難道不害怕自己也會變成我這個樣子嗎?!我可以告訴你怎麽規避危險,你相信我,帶上我我一定會幫到你的!”

“你是你,我是我。”窦淮冷酷的仿佛反派boss ,言外之意就是“我可沒你這麽弱雞。”

人臉徹底慌了,為了不被丢出去,它拼命掙紮,大聲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說了出來,“兄弟你不是想要殺死鎮長吧?!你聽我說鎮長是殺不死的!!你相信我,我見過鎮長!我知道鎮子裏所有的秘密!我可以全都告訴你!你別扔我啊啊啊——!!”

窦淮動作一停,“你見過鎮長?”

“見過見過!當時跟我一起進來的玩家還進了鎮委會!”

“哦?”聽見“鎮委會”三個字,窦淮才終于來了興趣。他靠在門邊,把蠟燭擱在門把手上。

人臉哆哆嗦嗦晃了晃,悲憤地咬了咬牙,“真的,我沒有騙你,我同伴的确當上了廠長!整個牲畜鎮裏一共有三座工廠,每一個工廠的廠長都是鎮委會的委員,直接聽從鎮長的命令。鎮長也是通過鎮委會控制所有鎮民的!”

廠長?

窦淮想起了人面狗地窖裏那具屍體,屍體兜裏的紙條上明确寫過【好不容易坐到了這個位置】,指的會不會就是廠長的位置?

難道那具屍體就是人臉的同伴?

紙條上也曾說過【鎮長是殺不死的】,由此看來人臉應該沒有撒謊。

窦淮把蠟燭重新放在了桌上,輕柔地摩挲着燭身“來,說說你那些經歷,如果真的有用,我倒是可以考慮幫你拿回身體。前提是別跟我撒謊,要不然我不介意把你扔進飼養區的鐵籠裏。”

人臉感受着冰冷的指尖,牙關打顫,它感覺自己已經被魔鬼扼住了喉嚨,弱小且無助地說道,“我說我說,當時我們是四個人一起到了肉聯廠工作,有個老職工負責帶我們熟悉環境。只要撐過四天,完成四個廠區的工作任務就能變成正式職工。每一個正式職工都有競争廠長的資格,當上廠長就能加入鎮委會,否則一輩子都見不到鎮長,這是規定。”

說到這兒,人臉苦笑了一下,“但我後來才知道,四個廠區,本來就對應了四個玩家的命。那些老職工壓根兒不想讓玩家活着。他們會故意使絆子或者隐瞞情況,讓玩家死在廠區之內,這樣老職工就會獲得更多的工資。”

窦淮問道,“你就是這麽丢了身體,變成了蠟燭?”

“不不不!我活下來了,全虧那個當上廠長的同伴,他是一名職業玩家。”人臉有些興奮,随即想到什麽又暗淡了下去,“職業玩家你知道吧?就是擁有專屬職業技能的高玩。他特別厲害,利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技能帶我們無傷完成了四個廠房的任務,我們也成為了正式職工,拿到了競争廠長的資格。”

說到這兒,人臉幽幽嘆了一口氣,“可那又有什麽用呢?我沒有能力也沒有技能,不僅在競争中丢了身體,還變成了這副鬼樣,只有那名職業玩家一個人成功當上了廠長。”

白蠟冒出絲絲煙霧,燭光都佝偻了下去。它為自己的經歷唏噓不已,擡眼一看,對面那人臉色卻極其古怪。

“怎、怎麽了?”人臉懵懵地問。

不能說毫無關系,簡直一模一樣。

窦淮斂下眼,白蠟說的經歷完全就是自己的翻版。

同樣的四名玩家,同樣的靠職業技能過關,甚至有些細節都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不可能有這麽多的巧合,難道是故意的?這也是副本內另一種意義上的循環?

窦淮身上起了一層白毛汗,實話說,這種循環實在太過驚悚。如果自己沒有聽完人臉的話,是不是之後的結局也會躺進地窖,被當成人面狗的飼料?

不,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不能慌。

他藏起所有情緒,用下巴點了點白蠟,示意它說下去。

“我、我都說完了兄弟,”人臉弱弱地哼哼道,“我在參加完廠長競争後就丢了身體,魂魄被做成了這根蠟燭。我一直在等待一個有緣人。你進來的時候我就看你骨骼驚奇,天賦異禀,是不可多得的…”

“閉嘴,”窦淮揮了一下斧子,“別水字數,說重點。你為什麽明知道自己沒能力還要去參加競争?”

這回人臉沒說話,只是有些悲憫地看着他。

窦淮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可當二人對視幾秒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悸猛然襲來!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

“草!我怎麽這麽蠢?!殺死鎮長殺死鎮長,游戲給的任務是殺死鎮長!可只有一個人才能做到這件事情!只有一個人才能真正做到殺死鎮長!鎮長死了就再沒有可能被殺掉,這個游戲到最後能通關的只有一個玩家!”

一開始所有人被分進三個工廠,從這些人中角逐出三個廠長,三個廠長繼續競争,只有一個人能夠完成通關任務!淘汰率根本不是什麽60%!是99%!

窦淮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這個副本的惡意會如此大了,因為副本根本沒想讓玩家活。

“你反應過來了?”人臉觀察着他的表情,嘆了口氣,“對吧?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兄弟,聽我一句勸,咱們一起逃出去。反正任務沒有時間限制,做不做都一樣。”

那可不太一樣。

窦淮還記得自己不是主動選擇進入副本的,而是意外被強制性拉進來的。期間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如果不做完任務離開副本,以後每分每秒都會擔心自己再次回到這裏。

這種脖子上抗鍘刀的感覺并不好。

他沒有把心裏話說出來,而是慢慢将視線落在白蠟上。

人臉被他看的一個激靈,怯怯地問道,“怎、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窦淮擺擺手,“你說的對,不過我更感興趣另外一件事。你見過鎮長?鎮長是什麽樣的?為什麽殺不死?”

提到鎮長,人臉明顯露出極為恐懼的表情,連燃燒的燭火都弱了幾分,變成豆粒大小的微弱火苗。

“殺、殺不死的…不可能有人殺的死鎮長…那就是一個、一個怪物!”

“怪物?有實體?那為什麽不能殺死?”

“你不懂!”人臉瘋狂搖頭,“我們在競争廠長的時候鎮長曾來觀看,那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你知道為什麽這裏叫做牲畜鎮嗎?”

窦淮搖搖頭,他還真的不知道,來的時間太短,還沒搜索到更多信息。

“這裏原來是臭名昭著的屠夫鎮,家家殺生,家家剁肉。年複一年,無數牲畜死在這裏,血都灌高了土地。”人臉聲音發顫,慢慢說道,“終于有一天,牲畜的怨念爆發,彙集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物,瘋了似的像整個鎮子報複,對所有進入鎮子的人類下了最惡毒的詛咒。”

“人類變成牲畜,牲畜穿上人皮,在這座鎮子裏,殺和被殺直接反了過來。”

牲畜穿上人皮?這可能嗎?廠子裏的老職工明明神态鮮活,不像….

不對等等。

窦淮猛然想起路上遇見的那些呆板木然的職工們,他們身體極不協調,走路的姿勢都像是現學的。

難道那些是剛剛穿上人皮的牲畜?因為還不适應人類的身體,所以才會變成那副樣子?

而适應好了的,就會逐漸變成老職工的樣子。黑皮衣就是最好的證明,即便牲畜變成人,也想擁有一身屬于自己的皮。

那麽這根白蠟估計也是發生了什麽,靈魂被抽出做成了蠟燭,身體則供給某個牲畜當衣服穿了。

人臉根本不知道面前的玩家想了些什麽,它兀自陷入回憶中,不斷講述着以前的事,“後來牲畜們的怨念發現白白殺死鎮民已經無法消除它們的恨意了,所以它們将鎮子改造成了現在的樣子。牲畜像人一樣擁有體面的工作,有高級宿舍和吃不完的食物。而人類則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被關進了籠子,被宰殺裝袋,或者當成飼料繼續喂養別的人。”

人臉懼怕地看向窦淮,“所以你知道了嗎?鎮長就是這些牲畜的怨念!是死去牲畜們的詛咒聚合體!光靠人類永遠無法殺死它,因為進來的每一個人類都會被它詛咒!”

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說完,房間陷入一片死寂。

人臉以為窦淮肯定會怕得要死,兩人一拍即合就能立刻離開這裏。

可沒想到的是,它說完後,窦淮卻淡定地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鎮長屬于鎮民嗎?”

人臉茫然了,它愣愣地點點頭,下意識回答,“屬于吧,鎮民的領頭人不就是鎮長嗎?不對啊兄弟,你聽沒聽見我說話,我說鎮長是——”

“我聽見了,”窦淮一遍打量房間一邊繼續問,“那你還是人的時候,晚上出去過嗎?”

人臉更懵了,這都什麽跟什麽?不過它不敢不回答,只得老實道,“沒有,據說晚上外面很危險,我不敢出來。”

原來如此。

黑皮衣說過,沒有鎮民會在晚上出來。如果鎮長也是鎮民,那鎮長也不會在夜間随意出來閑逛。

這也就證明,晚上危險的源頭是別的東西,連鎮長也懼怕的東西。

屠夫,牲口,除了這倆還會有什麽?

窦淮心裏隐隐有一個猜測,但現在還無法确定。不過夜晚的危險恐怕是他無法抗衡的,想弄清楚,得用點別的辦法。

忽然,他笑吟吟地趴在桌上,面色和善地看向人臉,“除了競争廠長時能看見到鎮長,其餘還有別的機會嗎?”

人臉被笑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有、有吧,我工作的時候曾聽老職工提起過,如果工廠發生什麽大事,鎮長也會突然出現。”

大事。

窦淮的表情愈發溫柔,“不知道肉聯廠在夜間失火,算不算是一件‘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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