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穿着五條裟的夏油傑站在某個巷口眺望着黑手黨的五棟大樓。

漆黑的大樓高聳入雲, 彰顯着地位與威嚴。

夏油傑微笑着道：“很快橫濱就要淪為咒靈的繁衍地了，可惜那些人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麽，多悲慘啊。”

“夏油, 為什麽要搞那麽麻煩，直接用我的術式把所有人變成咒靈不就好了？”真人叼着狗尾巴草，雙手墊在腦後百思不得其解, “用我的術式的話, 我可以讓橫濱在明天太陽升起前，就成為咒靈的國度！”

“真人,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夏油傑收回視線，看向真人, “看着他們奮力掙紮，看着他們自相殘殺，看着局面即将定下輸贏的時候才突然發現自己并非漁翁……”

夏油傑覺得很有趣。

人類在歲月的長河中是在不斷進化, 有的進化成高等生物, 有的進化成低劣生物。

進化成高等生物，能更加适應荒唐且真實的世界, 而進化成低劣生物的, 就只能淹沒在長河中, 成為基石。

這個世界可以成為基石的人太多了, 正因為太多，所以死掉一部分也無足輕重。

“真人, 這場戲我們就坐在最佳觀影座觀賞吧，看看那位藥劑師先生能不能讓這場暴風雨席卷橫濱，那一定會非常精彩……”

※※※

8月14日。

被福澤谕吉圈出來的三大預選位置，偵探社的成員喬裝打扮在四周游蕩。

不管是晴天還是陰天，橫濱有那麽幾個地方永遠都不會沒落, 第一個就是橫濱著名的地标塔，大型商場，每日的客流量只會往上走，尤其是可以觀望整個橫濱的展望臺樓層，能将橫濱晝夜的風景盡收眼底。

其次是八景島海上樂園，紅磚倉庫。

既然要搭臺演戲，演員到位，觀衆自然也不能少，這三個地方的人流量即使是繁忙的上班日也會擁擠得摩肩擦踵，最适合用來拉開改革的序幕。

‘滋滋’的電流聲響過後，國木田側過身，手指貼着耳麥，問道：“敦，谷崎，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

中島敦穿着白襯衫，黑色的中長款背帶褲，領口裝飾紅色蝴蝶結，戴着能自己動的胡子眼鏡，手裏攥着一把氣球。

他正在八景島海上公園給小孩分發氣球，聽到國木田的聲音，中島敦朝接過氣球的小孩微微一笑，往另一片區域走去。

“我這邊沒有發現可疑人物，不過我注意到海上公園的票價有點奇怪。”原本因為頻繁發生襲擊事件，很多人放學下班後都直接回家，不會再在外面逗留。

但這個時候，海上公園的門票忽然降價，幾乎是原票價的一半，以至于今天來海上公園游玩的人比節假日時還要多。

谷崎在另外一片區域，他穿着玩偶裝，走路笨重緩慢，偶爾還會有幾個小孩跑過來繞着他轉圈，嘻嘻哈哈，他只能停下來陪他們玩一會兒，于是速度就更慢了……

好不容易更換區域，谷崎往長椅上一躺，半條命沒了。

“報告……我這邊也沒有異常……”費勁摘下了頭套，谷崎長舒一口氣，理了理汗濕的頭發，“不過我看到有人在這裏給游客分發宣傳單，好像是一場戲劇表演，在今晚23點開始。”

與此同時，穿着黑西裝，戴着黑墨鏡的與謝野晶子正跟在扮演‘少爺’的江戶川亂步身後，他們正在逛紅磚倉庫。

相比較起海上公園，紅磚倉庫就沒有那麽多人。

來這裏的人大多數是有點年紀的老人，亦或是背着書包，挂着照相機的學生，或是歷史愛好者。

附近一帶的餐廳、咖啡廳門口擺着綠植，外面擺着放置遮陽傘的桌椅，迎客鈴時不時作響，生意火爆。

與謝野晶子将垂下來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目視前方：“亂步少爺，已經逛第三圈了，再逛下去會引人注目。”

“那又怎樣？”亂步少爺很任性，他捧着一本厚厚的書，口袋裏別着一支鋼筆，“我現在是一名小說家，我來紅磚倉庫是來獲取靈感的，未來的某一天，我的書《紅磚倉庫殺人事件》一定會在橫濱火熱銷售！”

與謝野晶子：“……”

“那就再逛一圈吧。”

……

展望臺樓層，直美摟着鏡花的手臂來到落地窗前。

零星的幾棟大樓平地而起，像一根标杆，大樓四周有連成片的住宅區、商業區，橫跨大海的長橋上車流不息，水面随風漾出一層層波紋。

直美幾乎貼着玻璃，千言萬語的贊嘆哽在喉嚨，她拿出手機立刻拍照！

鏡花站在直美旁邊，看着她興致高漲地拍照，于是也朝窗外望了眼。

因為她們是來偵查的，為了掩人耳目，所以她今天穿的是直美的校服，而直美穿的是朋友的校服，連發型也改變了，她和直美都戴上了沒有度數的眼鏡。

直美拍到一半接到了一個電話，毫不避諱周圍的人接了起來。

“哥哥，你猜猜我在哪？地标塔啊！你要來找我嗎？”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直美肩膀一塌，無奈道：“好吧，那哥哥你好好工作哦，這邊什麽事都沒有，我是和奈醬一起來的，放心啦放心啦！”

泉鏡花看向直美。

正巧直美看向她，四目相對後，直美朝她笑着眨了下眼睛。

趁着直美在打電話，泉鏡花朝四周看了看。

大多數是家庭或是情侶，有的以窗外的風景作為背景，頭碰頭舉起手機拍照，有的則是站在望遠鏡前，正在觀看橫濱的日常。

在這一片人中，泉鏡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人。

他站的位置離電梯很近，又是個廣視角度，換言之，他站在那個位置，能觀察到整個展望臺樓層的人。

她正看着，那個人冷不丁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剎那，身體陡然一僵，鏡花沒有移開視線，就這麽和對方對視。

耳邊忽然響起直美的話——

“你如果發現可疑的人了，不要一直盯着他看。可能之前做的事情已經讓鏡花你養成了習慣，但是這一次我們是普通市民，普通市民看到奇怪的人會歪頭，皺眉，然後拉過身邊的人開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表情還得帶着嫌棄，就像這樣……”

鏡花回想着當時直美做出的表情，腦袋一歪，眉頭一皺，從眼皮的褶皺程度到嘴角的弧度，都表現出一種極為嫌棄的神情。

她走回去扯了扯直美，朝男人一指，湊到她耳邊開始竊竊私語，眼神還時不時瞟上兩眼，一副看變态的樣子。

男人：“……”

等男人坐電梯離開後，直美握住鏡花的手長舒一口氣，把手機放回耳邊，眼神和表情都變了：“國木田先生，我們發現了可疑人物。”

……

8月14日晚23點，戲劇表演拉開了帷幕。

臺下放着幾排塑料椅，來看表演的只有零零碎碎的幾個人，燈光齊齊照向舞臺，襯得四周愈發黑沉。

舞臺的背景是橫濱。

幾個穿黑衣服的人将一張手術床擡上了舞臺，旁邊放着一輛推車，擺着手術用具。

沒過多久，醫生出現了，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術手套，面對底下的觀衆将手貼着肩鞠了個躬。

“歡迎來到今日的話劇戲場，今日的表演主題是——【蛻變】”

一個年輕男人走上了臺，他穿着病患服，躺在了燈光聚集的手術臺上，推車裏的手術用具泛着粼粼光澤。

醫生拿起手術刀，眉眼帶着慈悲的笑意。

“由生而死是成長，由死而生為蛻變，鳳凰能浴火重生，毛蟲能破繭成蝶，只有經歷過痛苦的掙紮，蛻變才被賦予了意義。”

刀刃劃開病患服，平坦的腹部開始鼓起，躺在手術臺上的年輕男人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起來，手臂青筋鼓起，皮膚漲紅，十指死死抓着邊沿，蹬着雙腳。

底下有觀衆覺得無聊至極，起身離開，離開時還不忘點評兩句。

“什麽成長蛻變，這些人是來搞笑的嗎？早知道就不看了，真是無聊得要死！什麽浴火重生破繭成蝶，這麽能說怎麽不去說相聲……”

離開觀衆的話一字不漏地被醫生聽了進去，他神情不改，眼神極致溫柔地看着年輕男人的腹部，仿佛會有一個全新的生命從這裏面出來。

——鮮血猝然濺開！

薄到透明的翅膀扇動着，嗡嗡聲響起，頭部是群細小猩紅的複眼，密密麻麻地映着四周的黑暗和底下的觀衆。

将他們驚恐的表情定格在一瞬間。

抓着邊緣的手臂無力垂下，鮮血染紅了手術臺，順着滴下來。

在觀衆極度驚恐的視線下，醫生摘下口罩，張開雙臂，淺金色的頭發在夜幕下飛揚：“開始吧，蛻變日，這是屬于你們的狂歡！”

黑暗中沖出了一大批人，他們神情猙獰而興奮。這将是一場徹夜的狂歡，他們将在這場狂歡中迎來新生！

※※※

8月15日，00:01

黑手黨大廈。

小中也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來，看着空蕩蕩的身旁，小中也穿上外套下了床，一路摸索到門邊。

走廊裏的光照了進來，有說話聲和急促淩亂的腳步聲飄進來。

他探出頭去看，剛好被捕捉到動靜的中原中也抓了個現行。

幾撮睡翹的頭發極具存在感地冒出來，自然而上彎出一個弧度，看着像是在朝他勾手，讓他過來。

“你們先過去。”中原中也說完這句話，走向小中也。

小孩把自己縮到門框內，看着中原中也走過來，小中也問：“哥哥，你們是要去救太宰哥哥嗎？我可以去嗎？”

“不可以。”中原中也蹲下來，往小中也腦門一彈，沒好氣道：“你去能幫到什麽忙？別幫倒忙就不錯了！你要是睡不着，就坐在窗口數星星，數到一萬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小中原神情幽怨：“哥哥，我還不會千以上的數數……”

這不是為難小孩嗎……

“……”中原中也沉默了幾秒，提起小孩往床上一扔，拿來他的暑假作業，語氣不容置喙，“那就做作業吧，還是你想開學的時候演講暑假未完成作業心得？”

作業還剩好多沒寫，小中也撓了撓頭。

中原中也沒時間慢慢哄小孩是睡覺還是數星星還是做作業。

差不多時間後，他道：“小鬼，天亮前別離開這間房，桌上有吃的，餓了自己去吃。不管是誰在外面敲門，除非這扇門自己想開，否則哪怕你聽到我的聲音——或是太宰的聲音，都不許開門，聽清楚了沒有？”

小中也點點頭：“我知道了，哥哥。”

門關上後能聽到清晰的落鎖聲，還不止一道鎖。

腳步聲遠去後，小中也把床四周的燈都打開了，他從衣櫃裏翻出一件中原中也的衣服扔到床上，又跑去桌上抓了一把吃的。

衣服披在身上，就像被哥哥抱在懷裏一樣。

小中也趴在床上，開始絞盡腦汁做題。

暖黃的燈光照下來，屋內很安靜，偶爾響起“咔嚓”幾聲咬碎餅幹的聲音，小中也馬上就要想出答案了，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吓得他一下子忘了答案。

小中也：“……”

來電號碼他不認識，不認識的電話號碼他才不接！

小中也不搭理它，拿起作業轉了個方向，屁股對着手機，捂住耳朵重新想剛才的題。

鈴聲持續了很久，大概是猜到這通電話不會被接起了，于是轉為發信息進來。

終于把答案寫上去後，小中也才把手機拿過來。

『你的太宰哥哥在西郊排水工廠。』

『我很喜歡你啊中也，你并沒有做錯什麽，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知道，人生這條路不會一直筆直向前的，它崎岖險阻，走得久了，總歸是會遇到幾塊絆腳石的。』

後面還有幾封，但小中也看到這裏就停下了，原因無他——

好多字，他不認識。

“說的是什麽啊……”小中也看看作業，看看手機，索性連筆一起扔了，爬下床搬起椅子往落地窗前一放，拉開窗簾開始數星星。

今晚的星空格外得亮，遠處還被映紅了一小片。

……嗯？

小中也意識到不對，跳下椅子來到玻璃前。

以往橫濱的夜景五彩斑斓，川流不息的車道像金色的河流橫貫四面八方，霓虹的燈牌閃爍，流光的線條在黑暗中勾勒出建築。

然而此刻，刺目的紅取代了這一切，一把火燒斷了金色河流，燈牌不再閃爍，所能看到的是一片片即将連起來的火海……

【蛻變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