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月◎

都統大人面色不善,不過他也只是掃了眼鐘芫便進了府衙。

鐘芫也擔心寇承會誤會,見他走了才放心了些,她在原地等了一會才走到門外的護衛面前笑道。

“這位大哥,不知魏都的商市應該往何處走?”

府衙的守衛見着女子穿着宮服又似與都統大人相識,便和氣地回道,“沿着此路一直往西,見到一處名叫梁坊的酒肆再往南走兩道街便是了。”

鐘芫聽罷道了聲謝,正要走時卻又被守衛出言叫住。

“姑娘,在宮外辦事還是穿布衣更方便些。”說着守衛似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後面,“聽我媳婦說府衙後街有個成衣坊似是不錯……”

聽到守衛提醒,鐘芫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宮服,然後展顏笑道,“多謝守衛大哥。”

鐘芫謝過後便順着守衛的指引往府衙後走去,兩個侍衛目送了好一會,然後其中一人才喃喃道。

“我看這個宮女的衣着,估計不是普通婢子。”

方才出言提醒的守衛一聽随即輕笑起來。

“廢什麽話,能與都統大人相識的還能是什麽尋常宮婢?”

說話的守衛想想也是,便摸着後頸幹笑兩聲。

歲末的這一場雪後,魏都又換了顏色。

走了這一會,鐘芫這會心境也逐漸平靜下來,她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繞過後街後便徑直朝西面走去。

太妃娘娘給她的香囊雖然沉甸甸的但卻大多是碎銀和銅板,買不了多少貴重東西,更別說一整套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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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是簫成玉給的,鐘芫不禁垂眸笑了笑。

快到午時,路上行人不多,鐘芫一邊走着一邊張望着每一處屋宅樓舍。

從前簫成玉每次出宮都會給她帶些宮外的玩意,有時是吃食,有時是繪本雜記,他總與她說魏都是如何繁華錦繡如何燈火輝煌。

今日她終于可以好好看看。

遠處的酒肆中傳來郎闊的笑聲,似是親友相聚,鐘芫擡眸看了眼,只見閣樓之上幾位華服公子相攜而座,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其中的一人看着有些像戚家那位嫡出長子。

他竟敢回魏都,想來戚氏女入宮之事已經定下了。

不過很快鐘芫便收回了視線,她不過是一介宮婢,這不是她這個身份該在意的事情,再說今日好不容易出宮,她得好好想想買點什麽才能讨二殿下的歡心。

想起簫懷執,鐘芫臉上露出淡然的笑意。

不過兩月,他對自己便似是放下了戒心,不僅沒有記恨她之前的放肆行徑,甚至有些時候還會認真地考慮起她的死活。

鐘芫很開心,她的二殿下,還是如從前一般仁慈寬厚。

魏都的長街上,車馬往來匆匆,青磚鋪陳的路面上已經滿是車轍留下的悠長印痕。晌午的時候天色有些陰沉,鐘芫想了想,還是在沿街的攤位上買了把竹傘。

方才她進了三家玉行。

可是今日帶出來的銀錢不多,凡是她看中的全都買不起。

想着鐘芫微微嘆了口氣,她掃了眼繁鬧的商市,最後走進了一家酒樓。

走了半日,她早已覺得疲乏,比起簫懷執她還是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鐘芫剛進酒樓便有小二上前迎接,這商市傍的酒樓也臨近都城府尹,時常也有衙役當差前來,但像鐘芫這般的女子卻是少有,小二一邊悄悄打量着鐘芫一邊笑呵呵地問道。

“姑娘是用膳還是想要客房休息?”

聽到酒樓裏可以休息,鐘芫有些意外,不過她正好也不想在這嘈雜的大堂內落座,便點頭道,“開一間客房,我想休息一會,另外再送點飯菜上來,有勞了。”

小二一聽連忙把鐘芫請上樓,然後引着她進了一間僻靜些的屋子。

房間不大,入目便是一張長桌,長桌旁擺着一張屏風,屏風後是張竹制的床榻。

屋中陳設簡單,好在看着還算幹淨,鐘芫沒等太久飯菜便被送了上來,她嘗了嘗覺得味道尚可,沒多久外面又傳來小二迎客的聲音,鐘芫一邊聽着一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屋中的窗戶大敞着,冷風灌入,鐘芫打了個寒顫。

她起身走到窗邊,正要關窗時卻望見遠處的皇宮。

窗外是兩棟閣樓夾出的一道小巷,透着細窄的巷口,鐘芫看到被白雪覆蓋的脊瓦飛檐。

鐘芫看了會還是把窗戶關上了。

吃完飯後,鐘芫便躺在床榻上休息,原本她只是想小睡一會,可也不知是不是太過疲乏,等她再睜開眼屋中已是漆黑一片。

鐘芫匆忙起身下樓,好在此時得酒樓還如來時那般熱鬧,鐘芫一見小二便問,“現在是什麽時辰。”

被攔住的小二見是鐘芫,便颔首笑道,“姑娘休息好了?現在還早呢,只是申時剛過,聽說今晚永寧街有燈會朱雀宮外有煙火,可熱鬧了……”

鐘芫原本想立即回宮,一聽小二這般說,便有些遲疑,“那……永寧街該如何走?”

聽到鐘芫不識得永寧街小二臉上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耐心地指了路,“姑娘往前走,過了前面的風雪橋便到了。”

鐘芫一邊道謝一邊付了銀子,等走出酒樓後她才發現外面又下起了雪。

此時天已經黑透,長街兩旁的酒肆茶樓都點上了一排排的紅燈,有的燈下系着彩綢,風一吹便鼓動招搖起來。

鐘芫撐開傘走了出去,入夜之後魏都街市似乎比白日裏還要熱鬧些,鐘芫穿過人群,走向遠處的風雪橋。

此時橋上站了許多叫賣的商販,橋下還有放燈的男女,鐘芫看着心中好奇腳下的步子便快了幾分。

可前面來往的行人太多,想過去的鐘芫不斷被人潮阻擋,她好容易擠到橋下,誰想腳下一滑又險些摔倒。

好容易站穩的鐘芫不禁松了口氣,她正要繼續上橋,卻發現自己前面擋了個人,她等了片刻不見這人讓開,便皺着眉擡起了傘。

飛雪正盛,男人身上還是一如既往玄色長袍,他手中似乎還是當日從長歲宮帶走的那把紅傘。

“陛下?”

男人看着呆住的鐘芫,臉上終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想去看燈會?”

鐘芫眨了下眼,心中卻是滿滿的不可置信,她下意識擡起手,不過很快又放了下來。

“……陛下怎麽會在此處?”

簫成玉聞言卻淡淡一笑,然後拉起她往橋上走去。

“想來便來了,哪有這麽多為什麽,況且外面人多,就不要陛下陛下的了……”

男人的步履寬大,鐘芫腳下有些踉跄,她手中一松竹傘被風雪吹落在地上。不過簫成玉卻不在意,他直接拉回了想去撿傘的鐘芫。

“一把傘而已,尋安會給你撿的。”

說着簫成玉便把鐘芫拉到自己傘下,長長的風雪橋上行人攘攘,沒人在意同傘而行的兩人,簫成玉把鐘芫拉到捏泥人的攤位前,然後随便選了一個遞到鐘芫手中。

男人低了下頭見鐘芫還是一副如在夢中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了聲。

“平日裏見你不是挺精明的,這麽這會犯起傻來……”

說着簫成玉解了披風蓋在鐘芫身上。

此時風漸漸停了下來,漫天飛雪如銀花飄然而落,鐘芫下意識的捏緊了手心,掌心的刺痛讓她清醒了些許,鐘芫緩緩呼了口氣,然後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泥人。

泥人身上沾滿了雪,有些地方的顏色顯得有些氤氲。

鐘芫擡眸看了眼身邊的陛下,男人的神色輕松,甚至還帶着些許笑意。

她的印象裏,簫成玉是不愛笑的,即便是她有時也得動些腦筋才能讓他微微展顏。

而今日的他似乎格外愉悅,鐘芫卻有點疑惑。

“莫非是有了什麽好事?”

因為後宮即将迎來美人,還是有了對付世族權貴的辦法?

簫成玉一手拉着鐘芫,一手撐着紙傘,他看着迎面飛來的大雪,那雙細長黑漆的眸子似有幾分迷醉。

“我與你發過誓,我說終有一日,我會帶你離開冷宮,帶你去看壯麗山河,看風花雪月。”

男人說着低頭下,眼中笑意氤氲,“你看今日,我算不算是兌現了其中之一?”

鐘芫望着簫成玉,承諾這種東西,她其實從來都不信的,何況那時的簫成玉還只是個被她兇上兩句便會委屈流淚的少年。

一年一年,一歲一歲,當初那個忍辱不發的少年如今已是不可一世的帝王。

而她也褪去了所有的狂妄無知,變成一個謹言慎行的宮婢。

“是,婢子恭賀陛下。”

鐘芫揚着笑臉,說着又舉起小人在空中舞了舞,那雙明麗的眸子似是含着幾分天真,“聽說前面有燈會,陛下要随婢子一同去看嗎?”

橋下的長渠裏,河燈幽幽遠去。

簫成玉看着女子臉上的笑容,擡手輕緩的點了點女子的眉心。

“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懂……”

可是說罷陛下自己卻又淡淡地搖了搖頭。

“罷了,還是不懂的好。”

傘下的鐘芫沒有回答,既然簫成玉說不懂好,那她就當作沒有聽見。

今夜的永寧街熱鬧非凡,鐘芫用簫成玉之前給的碎銀買了只雁燈,男人似乎怕她走丢了,一路上手都握得很緊,甚至回了皇宮還沒有松開。

眼看着要到榮華殿,鐘芫悄悄掙紮了下。

簫成玉一開始并未松手,不過在鐘芫再一次掙紮後,還是松開了。

時候不早,鐘芫拎着自己的雁燈正要請退,可她擡眸卻見到簫成玉隐隐有幾分期許的眼神,她垂首站了一會,然後才借着陰影緩緩笑開。

女子恭順的站着,聲音聽着似有幾分躊躇。

“其實……婢子今日給陛下準備了生辰禮物,只是太過簡陋也不知陛下會不會喜歡。”

倒是險些忘記了,今日是簫成玉的生辰。

剛知道的時候,鐘芫便敷衍了他一個香囊,只是後來這個香囊就成了習慣。

原本今年繡的被她給了簫懷執,所幸鐘芫自己想想覺得不妥才又補了一個。

看來是派上了用處。

簫成玉輕咳了聲,然後朝鐘芫伸出手。

此時他們二人站在榮華殿的那株老梧桐下,陛下的身形微側,這手伸的是有幾分屈尊降貴。

樹上的燈光并不明亮,所以鐘芫只能看到男人攤開在面前的掌心。

那微屈的指節修長,鐘芫一邊笑着一邊從袖中拎出香囊。

“願陛下年年歲歲喜樂安康。”

今年的祝詞依舊和往年一樣。

倒不是鐘芫懶得想,只是她自以為這句就很足夠。

好在簫成玉并不在乎,他拿走香囊後便快步往寝宮走去了。

很快一大群侍衛也跟着守在榮華殿各處,鐘芫看了眼拎着的雁燈,轉身朝自己的居所緩步走去。

今日回得有些晚,也不知殿下會不會在屋中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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