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狐騙(5)[VIP]
客房裏空無一人,只有一盞油燈在牆角發出幽暗的光。
很顯然,在剛剛拉開門的那一瞬間,他和隊員們已經不在同一個空間了。他沒有猶豫,也沒有試圖聯系隊員們,而是直接沿着光線探出的路一直走,打算走出這個封閉的小空間,走到外面去。
“我是山中無人在意的狐,在寂寞的山裏游蕩,給我一個機會吧,哪怕就此枯萎……”
幽咽的歌聲還在回蕩,邢宴澤目标明确地往前走。那個蠱惑般的女聲便随着歌聲一同在他身後響起了,“你不回去拯救你的隊員們?他們的能力太弱了,也許你再遲上一步,他們就都死了。”
邢宴澤沒有搭理她,只是沿着探好的路線繼續往前。
他相信他的隊友,他們只是看起來弱,其實每個人彼此默契,他們團結的力量其實遠比他強,況且,來到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即便是死,也沒有什麽好意外的。
不論身後那個女聲怎麽蠱惑,邢宴澤始終沒有過一刻的動搖,他堅定地往前走,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即使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會發現他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
見邢宴澤始終難以動搖,那道女聲最後只說了一句話,“那麽,祝你幸運。”
月光照亮的牆面上,一道狐貍的虛影一閃而過。
邢宴澤走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忽然發覺周圍空間模糊一陣,這種模糊不是他視線的模糊,而是一瞬間整個空間在上一個與下一個時間段完成交替時在人眼中殘留的虛影,于是他便知道,他走出來了。
***
啪叽一聲,G市特安局的齊隊長把自己身上抓出來的蟲子一下踩死了。身上沒有了蟲子爬來爬去的瘙癢和灼痛感,齊隊長頓覺渾身一松。
“這個地方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些蟲子竟然能侵入制服。”他們的制服都是特制,每一件都造價高昂,在這個時代相當于一輛奔馳車了,沒想到這些普普通通的蟲子卻比那些刁鑽的雪鬼還要難纏。
“也許正因為他們只是普通蟲子。”一名隊員拿着分析器掃過地上的幾只蟲子,片刻後道:“這些都是普通的蟲子,而且是沒有被裏世界污染過的,外界的普通蟲子。”
齊隊長驚訝了,“這怎麽可能!”是的,這本來該是不可能的,畢竟表世界的東西流落進裏世界後很快就會被污染,有的是被雪鬼啃噬,有的是被裏世界的異常能量入侵,普通人類進了這裏,想要出去,要麽是完全死亡,要麽是覺醒了異能,總之怎麽也不可能保持原樣,所以這些蟲子怎麽可能會是普通蟲子?
很快,大家就發現,不止是蟲子,在此期間他們抓到的所有活物,全都不具備裏世界的特性。人的判斷有時會失誤,但是機器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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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面面相觑,這時候,梁曹忽然開口道:“我聯系不上部長了。”
大家集體望向他,梁曹表情嚴肅,“從剛剛将部長要求的懷表扔出去之後,我再也沒能聯系上部長。”
梁曹的異能是即時通訊,可以讓他無視表裏世界的避障,随時随地聯絡想要聯絡的人,他們這時候也可以聯絡特安局的專研組,但是卻聯系不上部長了。
一般這種聯絡不上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有了屏蔽這種聯絡的道具或者異能,要麽,就是部長已經死了。死了的人,當然不可能聯系上。
大家的神情都凝重起來,所有人都希望是前者。
梁曹道:“現在聯絡不上部長,我們只能自己做決定。我打算帶領我這一隊對整棟樓進行搜索,你們呢?”梁曹問的是齊隊長,他們分屬于不同市,齊隊長不是他的下屬,當然要詢問對方的意見。
齊隊長道:“我也是這個想法。”雙方一起行動了起來,期間無論在這棟樓看到什麽東西,哪怕只是一根小小的布條,也會拍照傳輸到特安局給專研組的人進行分析。
比較奇怪的一點是,為了找到更多的線索,他們派出了一部分人故意制造動靜和混亂,為的就是引起這片區域裏的怪物,畢竟比起毫無線索的搜索,怪物通常能激發他們的靈感,怪物在意的地方也會是他們尋找線索的重點,然而無論他們怎麽折騰,這棟樓裏始終沒有任何怪物出現,原先還有大大小小的狐妖躲在暗處捉弄他們,而自從他們和部長斷聯後,這些捉弄也徹底沒有了,他們仿佛被關在了一個封閉的空間裏,這種無處着落的感覺明顯更加不妙。
但沒有人放松警惕,即使現在這棟樓裏看起來很安全。
呲的一聲,一名火系異能者點亮了一盞花燈,在花燈開始燃燒的時候,他叫了一聲,“曹隊長,這裏的蠟燭有字!”
梁曹眼神一亮,忙道:“什麽字?”
那名隊員眯着眼看了半晌,回道:“是等。”
等?
等什麽?誰等?這個‘等’字,指的是這個區域碎片的核心,還是指他們?
月亮漸漸上升到中空了,直直對着花樓中央的天井,然而天井中央的池子裏,照出的卻不是他們的身影。
在同一棟花樓的另一個時間裏,血紅色的藤蔓像蛇一樣簌簌游動着,它們穿過走廊,穿過懸挂在廊下的百花圖,穿過挂在牆壁上的燈盞,一直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游去。
整座花樓裏安安靜靜,只有最大的那間大廳裏還亮着,有女子的歌聲從中傳出,沒有歌詞,只有循環往複的吟哦,伴着樂器的聲音,有琵琶的纏綿,有鼓點的顫動,還有橫笛的清幽,以及二胡的幽咽……它們共同組成一段魅惑又詭異的樂曲,仿佛一個用扇子蒙着臉的美豔女子,半露不露的衣衫遮掩不住豐腴的嬌軀,詠嘆般妖冶的聲音像斷了線的雨絲不停顫動,而旖旎的裙擺下,卻伸出一條長長的、不屬于人應當有的尾巴……
聽到這段樂曲的人,腦子裏不約而同就會冒出這個形象,沒有人可以例外,當然也包括操縱着藤蔓來到這裏的方十七。
一開始,他并不将這段樂曲放在眼裏,對于現在的“他”而言,裏世界不存在任何可以威脅到他的東西。但是很快,“他”漫不經心的神色就變了,“他”發現這段樂曲竟然對他的精神造成了傷害,以致于猝不及防下“他”整個身體都僵了僵,控制身體的能力就像一個被洪水沖垮的堤壩,幾乎無可挽回地被洪流沖散開去。
“他”的臉上出現了矛盾扭曲的神色,“從我的身體裏滾出去。”
他說了這樣一句話。然而很快,不斷在裏世界汲取異常力量的藤蔓返回了身體,于是“他”的力量再一次得到加強,那個忽然冒出聲音的他,也再一次被壓了下去。
扭了扭胳膊,在骨頭關節扭動發出的脆響當中,“他”繼續往前走去。
那唯一發出亮光的大廳其實只點了一盞燈,按常理來說,跟面積龐大的廳堂相比,那一盞燈發出的光芒微不足道,它只能點亮方寸之地,這個廳堂大部分地方該是被黑暗籠罩的。
但是今晚的月亮實在太亮了,透過那個大大的圓窗,銀色的光華灑進來的時候,已經照亮了大半個廳堂。那些操縱着樂器的歌女們,自然也在第一時間将目光投向了背着月光來到這裏的人。
那盞燈就擺在紅狐身邊,暈黃的光線照得她豐腴的臉龐更增豔色,她搖着扇子,袖擺搖落,露出藕節一樣圓潤修長的胳膊,那上面一只戴着鈴铛的金色镯子折射出淺淺的光暈。
與時下流行的清瘦審美不同,她看起來渾身充滿肉感,只是這麽看着,就已經能夠想象到握住她手腕時,該是怎樣的柔軟,但是任何一個肥胖的詞眼都不應跟她聯系在一起,因為她看起來哪裏都恰到好處,人們一看見她,腦中想起的,只會是美豔、飽滿、溫暖、高貴這樣的詞眼,倘若将她放置到幾百年上千年前那個背景,也絕沒有半點違和,因為她就是這樣以為風華絕代的美人。
看見出現在門口的“方十七”,紅狐搖開的扇子掩住了輕輕揚起的紅唇,“姐妹們,看來我們有新的客人到了。”
于是屋裏的樂師歌姬們更加賣力地演奏了,她們看起來就像懸挂在外面的百花圖。
“方十七”的眼神卻只在屋子裏不停地逡巡。
“那一位呢?”明明是少年人清脆的嗓音,可是他的腔調卻不像個少年人,像是女人,又像是一只腐朽的怪物。
紅狐笑容不變,“哪一位呢?”
“方十七”:“晉姝,我看見她走進了這一片區域。”
紅狐:“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紅狐的這句提問令“方十七”臉上浮現出惱怒,在他此時的意識裏,這裏的一切都該像是奴仆一樣服侍着他這個主人,然而現在,這些奴仆卻用對待外人的客氣口吻詢問他,這讓他感到了冒犯。
“他”不喜歡不聽話的東西,既然這裏的東西不聽話了,那就幹脆一起毀掉好了。
血色的藤蔓激射而出,直直朝着紅狐而去,然而這些藤蔓在接近紅狐身邊那盞燈時候,全都像是燙着了一般縮了回來。
樂師和歌姬依舊在演奏,仿佛沒有發現劍拔弩張的氣氛。
紅狐卻是懶洋洋地露出一絲惱意,“外面那麽危險,我好心收留你這樣的異鄉人,你卻這樣失禮,我這裏不歡迎你。”
她擡起扇子,輕輕一撕,室內頓時發出了一道尖銳的嚎叫。
不是原本室內的任何人,也不是剛剛進來的“方十七”,而是那些被操縱着的他藤蔓,這些血色藤蔓最粗的一截忽然裂開一段,沒有任何液體流出,然而它卻發出了哀嚎。
又是撕拉一聲,紅狐将一截扇面徹徹底底撕了下來,好好一把精致的扇子,眨眼間就少了三分之一的扇面。與此同時,那一截發出哀嚎的藤蔓徹底與本體斷開,像壁虎被截斷的尾巴,它發出無聲的哀嚎,在地面不停彈跳,像是在尋找遺失的本體。
嘶!紅狐撕下了另外三分之一的扇面,于是“方十七”另一只手中延展出的藤蔓也被截斷了,這一次終于讓“他”這具麻木的軀體感受到了痛苦。
紅狐卻還笑盈盈地看着“他”,紅色袖擺上金線反射出淺淺的光暈,“這個軀體确實不錯呢,可惜他在戰力上屬實太弱了,如果你想要利用它來感知對手的情緒和弱點,那麽我只能告訴你,這個算盤你打錯了。”
因為她的話,“方十七”的臉上出現了一點點遲疑,這畢竟不是“他”熟練掌握的身體,還是一個時時刻刻在對“他”進行反抗的軀體,以致于“他”并不能完美地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将自己的真實想法暴露在了神情上。
方十七是被選定的第三位神明,他覺醒的異能很特殊,他能感受到任何存在的情緒和弱點,任何存在,不止是人,甚至路邊的一棵雜草。
從他手中延伸出的藤蔓也不是真的藤蔓,那是他體內血肉的一部分,在過去長久的磨難中,方十七成功将自己那看似沒有戰鬥力的異能,開發成了這種形态。
無論敵人躲在什麽地方,無論敵人有多少防禦手段,他總能感知到對方的情緒和最大的弱點,然後這些藤蔓就會順着他感知到的地方迅速出擊,因為這一點,他從來沒有在戰鬥上吃過虧,“他”也相信自己将會對這具軀體十分滿意。既然無法攻略下來作為一個耐用的傀儡,那麽只能親自操控這具軀體了。
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操縱這具軀體時,“他”竟然看不到紅狐感知不到紅狐身上任何情緒與弱點,仿佛出現在面前的,不是裏世界的一個怪物,而只是一張薄薄的紙,一眼望盡,表裏如一,沒有任何思維與情緒。
于是在接連受挫後,“他”暴怒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費心得到的軀體竟然這麽不耐用!
黑色的粘稠液體開始從“方十七”的脖頸處往外蔓延,仿佛有人在他脖子那裏開了個口子,然而湧出來的卻不是鮮血,而是這些詭異不祥的東西。
随着這些液體的滲出,方十七整張臉都呈現扭曲痛苦的狀态,他猛地一扭身,一個女人的頭顱就在他背後,同樣痛苦地掙紮着,像一對生來畸形的雙胞胎。
而就是在這種情境下,邢宴澤出現了。
他來得悄無聲息,他出現在月光與燈光都無法照耀到的陰影當中。
他靜默地看着這一切,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只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紅狐在引誘寄生在方十七體內的東西脫離方十七的身體。以他異能進化後的眼睛,他能清楚地看見,有一個龐大的、怪異的東西就重疊在方十七的脊背處,它一直操控着方十七的軀體,而身為主人的方十七,卻只能痛苦地縮在角落裏,進行徒勞又頑強的反抗,而現在,那個怪異的東西即将從他軀體中脫出。
因為它認為,這個軀體如今不但已經沒有用了,還會限制它的發揮。
很顯然,它被紅狐騙了,假如方十七的身體真的沒有用,為什麽紅狐要引誘它脫離方十七的身體?
邢宴澤覺得這個操作有點眼熟,以及紅狐說話時的強調語氣都有點耳熟。
于是他悄悄操縱了紅狐身邊那盞油燈的光,借助那一點光,他仔細觀察紅狐,然後他看見了紅狐白皙完美的脊背上,有一個巨大的圓洞,洞裏絲線纏成幾股,最終……
借着那段光,邢宴澤的視線不斷往上擡,往上擡,這棟花樓連屋頂都是榫卯結構,于是在那高高的、昏暗的橫梁一角,他看見一只手操縱着絲線,正靈活無比地控制着紅狐做出各種挑釁舉動。
那只手的主人是……晉姝!
作者有話說:
又到了一周一次的趕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