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平原狼

胡靈予凱旋,滿懷憧憬地坐回梅花鹿身邊,等着被驚嘆,被贊美,被膜拜。

結果只等到一瓶水,遞過來的時候還故意往他臉上貼,帶着夏日冰鎮的涼氣。

“你幹嗎?”胡靈予被涼得躲了一下,沒好氣搶過水。

路祈有些無奈地看着累到虛脫的赤狐:“你是把每一場對抗都當最後一場打嗎?你這麽個打法,明天是不準備考越野了?”

“累又不是受傷,睡一覺就好了。”胡靈予說得铮铮鐵骨,然而鼓搗半天,手脫力得擰瓶蓋都費勁。

路祈把水拿過來,擰開,再遞過去:“行,不想明天,就說下一輪,你能撐得住?”

“放心,下一輪我早想好了。”胡靈予一口氣噸噸噸喝掉大半瓶,總算重新感受到了人間的活氣,而後才舉起純淨水,納悶兒地問路祈,“哪兒來?”

考試中是不讓離開場地的。

路祈:“考務組剛發的。”

胡靈予這才看見周圍同學人手一瓶。還好,總算考務組沒有冷酷到底。

路祈還想說什麽,屏幕上突然滾動出新的通報。

第16組:賀秋妍(晉級)

梅花鹿和赤狐擡頭看大屏的時候,準備區的另一處,傅西昂和兩位跟班終于接受了趙盛輸掉的事實。

他們三個也在前四十組,但都贏得很快,返回之後就在等4號,不成想等到的卻是蘇門答臘虎的咆哮和赤狐的捷報。

“是我瘋了還是他倆瘋了,怎麽就能一個兩個都輸在臭狐貍手裏呢?”1號理解不了,大為迷惑。

3號咬牙切齒,這輩子沒這麽屈辱過:“就是掉以輕心,就是麻痹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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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號欲言又止,微妙目光一個勁兒往傅西昂方向飄。

3號揣摩兩秒,心領神會。對,也怪老大,非說什麽“下手注意點”,趙盛注意了,然後悲劇了。

相比兩位跟班的惱羞成怒,傅西昂看起來很淡定,不僅沒暴躁,好像都不怎麽生氣。

1、3號很快發現老大的反常,兩臉費解地互相看看,正欲眼神交流,忽然聽見傅西昂哼了句:“還挺出息。”

關鍵這一哼沒有任何嘲諷。

倆跟班驚慌地看向美洲豹,咋的,天天圍堵,還堵出老父親的欣慰了?!

賀秋妍是垂着右手腕回來的,就是走路擺臂都不敢幅度大的那種垂,一看就是傷情加重了。更別說就算除開手腕傷,她的體力也明顯撐不住了,一回來就癱坐到地上,和剛才胡靈予歸來的狼狽慘狀不分上下。

胡靈予現在有點理解路祈了,這樣的賀秋妍實在讓人擔心再比下去,很可能挨不到明天,就羽化成鶴往西歸去。

但路祈攔不住他,估計自己也攔不住賀秋妍。

丹頂鶴,赤狐,梅花鹿,田園犬,他們四個裏就沒一個是正經應該考偵查系的。不合适,偏要考,這樣的家夥聽勸才怪。

又過了七八分鐘,絕大部分場地都分出勝負了,田園犬才在漫長卻持之以恒的“溜底線”戰術中,将失去耐心的普氏野馬帶到出界。

黃沖一路小跑回來的,完全看不出剛鏖戰完的疲态,甚至比上場前還有精氣神。

體力只剩一絲殘血的胡靈予,羨慕得也想找個人單戀一下了。

勝利不能使人永葆活力,怦然心動、小鹿亂撞、春風蕩漾可以。

不過在看見賀秋妍不太妙的狀态後,黃沖的興奮勁兒一秒消失,立刻圍過去緊張地詢問情況。

“請第四十一到第四十三組同學準備——”

随着前四十組結束,後三組即将登場。

路祈正要起身,忽然被胡靈予拉住。

梅花鹿低頭看自己被抓的

手臂,赤狐卻一門心思給他戰前最後的情報信息:“潘昊這個人雖然各方面都很強,但他性格一板一眼,路數都可預判,你不用擔心他劍走偏鋒,所有防守按常規的來就行。”

“你一直在想這些?”都自己對抗一輪回來了,又替他琢磨潘昊,路祈是意外的。

胡靈予卻完全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我跟他上了兩個學期大課,全是第一手資料,你偷着樂吧。”

幹嗎要偷着,路祈樂得光明正大:“別人好歹跟你上了兩學期大課,你偏心我也偏心得太明顯了。”

“知不知道什麽叫距離産生美,”胡靈予撇嘴,“就是每周一起上課才更不對付。”

“哦……”路祈應得意味深長。

目送梅花鹿背影消失在對抗場,胡靈予忽然後知後覺,不對啊,他每周跟潘昊上一兩次課就沒距離沒美了,現在天天跟路祈訓練還上趕着給人情報參謀戰術,邏輯不能自洽啊!還有,路祈那麽騷包地說他偏心,他怎麽就能默認了呢??

——雨過叢林,梅花鹿在濕潤泥土上踩出一串小鹿蹄,赤狐跟在後面,每一爪都是坑。

偌大的四個對抗區域,此刻一片空曠,攏共只有三組同學,考務組老師索性将他們安排在不同區域,營造專心氛圍,提升考試體驗。

四區,一號場地。

梅花鹿和西伯利亞平原狼隔着幾米之遙,互相打量。

考試已經開始,觀察對手是出擊的第一步。

路祈比潘昊高,窄腰長腿,身材比例更舒展,但潘昊比路祈結實,貼身的獸化訓練服下,肌肉有更明顯的隆起。

鹿和狼,泾渭分明。

潘昊不會輕敵,路祈連續兩輪都勝出極快,一定有過人之處,但他同時也不會自己吓自己。鹿就是鹿,再敏捷矯健,面對猛獸的本能也是逃跑。

眼底一凜,潘昊率先發動攻擊,猶如草叢中撲掠而起的兇狼。

路祈腳下動了。

潘昊直覺他要往右邊閃躲,以極快的反應力和身體控制力,竟然生生改變了路線,徑直朝着路祈右側封堵。

路祈已經開始移動,根本收不住,肩膀結結實實撞到潘昊懷裏。

自投羅網的鹿。

早有預判的潘昊立刻伸手去扯路祈臂環,這個距離,手到擒來。

然而胳膊剛伸出去,人卻控制不住往後仰,原本已經控制住的身形,正在逐漸失去平衡。

潘昊一驚,對上路祈清澈的眼。

平原狼頓時醒悟。

梅花鹿不是撞到他懷裏,而是頂到他懷裏,無從判斷是早有預謀還是順勢而為,但沖頂的力量還在繼續。

而且遠比潘昊預估得強大。

後仰的身體已經踉跄,潘昊坐好了摔地準備,卻發現路祈并不罷休,竟然反守為攻,向他的臂環伸出手。

一瞬間潘昊根本來不及多想,咬牙發力讓自己更快摔到地上,“砰”一聲重而沉悶,他卻忍着疼飛快滾到一旁,才翻身而起。

路祈抓個空,也跟着向前踉跄兩步,才站穩,眉宇間一閃而過的懊惱。

潘昊驚出一身冷汗。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在第一回合交代了。

更重要的是,這只鹿也這樣想。

在一個他以為封住對方退路的交鋒裏,對方想的是怎麽拿下他。

“不愧是1班班長。”路祈後撤兩步,重新拉開對抗距離,聲音平穩而真誠,“再來。”

空氣突然融洽,以至于潘昊有種日常訓練的錯覺。

平原狼甩甩頭,強迫松弛的神經重新繃緊,腳下開始以小碎步靈活移動,自由搏擊的步伐。

梅花鹿原地站定,以不變應萬變。

昊再度出擊,欺身上前,比前次更迅捷更兇猛。

路祈上半身一偏,靈活閃過,同時抓住潘昊右臂,往後一擰,擒拿姿勢之标準,完全可以上教科書。

潘昊卻轉身卸力,破解後一個順勢反擒拿。

路祈迅速抽身,躲得漂亮,腳下用的居然是搏擊步。

主席臺上偵查系老師們的眼睛都亮了,擒拿和搏擊,全是二年級以後的專業課,誰不喜歡提前預習的孩子呢!

屏幕上一分半鐘便能輪完三組,此刻正好是梅花鹿和平原狼,對抗的每個細節都實時清晰傳遞。

準備區和臨時看臺的同學仰望大屏,恍若伫立在深秋,蕭瑟的風卷走荒涼的葉。

這就是學霸的世界嗎?你中考結束瘋玩整個暑假,進了高一課堂正準備從課本第一頁好好學起,人家倆把所有書都翻一遍了,課後題都做了個七七八八。

十幾分鐘後,另外兩組都分出了勝負,平原狼和梅花鹿卻仍在鏖戰。

路祈更敏捷,潘昊更兇猛,又都有格鬥技巧在,你來我往多輪,還是沒有誰能完全制住誰。

對抗已經進入白熱化。

兩個人拼力量,拼技術,拼意識,還在拼體力。

又一次從平原狼的攻擊中掙脫,路祈正欲後退,一滴汗忽然劃過眉峰,落進眼睛裏。

蟄得難受,他下意識閉了閉眼。

潘昊看見了,本來打算迅速拉開距離以防路祈反擊,卻立刻改變主意,猛然繞到路祈身側。

等路祈意識到潘昊要做什麽,已經晚了。

平原狼的手臂勾上他脖頸,用力一帶。

路祈被力量帶得偏過身,後背貼到潘昊身前,脖頸被對方緊緊勒住。

勒頸,算是相對危險的格鬥技了,潘昊本來沒想用,但顯然普通的戰術已經不行了,平原狼只得硬着頭皮當一把“挾持人質”的壞蛋。

“你輸了。”他氣喘籲籲道,一邊控制着手臂勒頸的力量,不至于真的壓迫到路祈呼吸,引發致命危險,一邊用另外的手去扯路祈臂環。

可人是沒辦法同時給兩件事都分出百分百精力的,潘昊去扯臂環,注意力自然就要被分散。

路祈突然雙手抓住頸前手臂,猛一彎腰直接給潘昊來了個過肩摔。

潘昊都已經把臂環扯松了,差一點便能到手,整個人卻毫無預警騰空。

天旋地轉間,潘昊咬牙愣是抓住路祈訓練服,來吧,互相傷害吧。

“砰”一聲前所未有的悶響,倆人糾纏着摔到地上。

潘昊忍着頭暈目眩用力睜眼,疼痛和混亂中也沒忘記去找路祈臂環。

可還沒等他看清,壓在身上的人突然帶着他就地滾了半圈。

原本潘昊肉墊,滾完變成路祈在下。

緊接着,潘昊的呼吸便猛然一窒。

他錯愕地往下看,梅花鹿的手臂從後方橫過來,勒住了他的脖子。

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但路祈沒有去扯潘昊的臂環,而是越勒越緊。

潘昊已經完全上不來氣,喉嚨上的巨大壓迫讓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逼近的驚恐。

“滴滴滴——”

平原狼的臂環發出生命體征危險的警報,也是從上午到現在,對抗場上的第一次警報。

“路祈!”考務組老師立刻喝止。

然而在警報一響時,路祈便松勁了。

這點沒有誰比潘昊更有發言權,除了第一聲“滴”,後面的“滴滴滴”他都是喘着大氣聽的。

“沒事吧?”路祈放開手,自己起來,也把潘昊扶起來。

“沒事,”潘昊搖頭,咽了咽口水,還有點疼,“你是真往死裏勒啊。”

路祈拍拍他肩膀:“對不住了。”

“別,”潘昊不輕不重給他肩膀一拳,“我先勒的,先動手者全責。”

考務組老師見倆人都沒大事,松口氣,宣布結果:“路祈,晉級!”

“下一場見。”路祈朝潘昊微微颔首,準備返回。

不想潘昊直截了當:“越野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想碰見你。”

路祈愣了愣,笑:“那就偵查班見。”

潘昊看着路祈走遠的背影,摸摸脖子,估計得疼到明天。

性格挺好一人,下手怎麽完全兩樣。

現在冷靜下來再複盤,可以确定路祈最後這招壓根沒打算搶臂環,從伸手的一開始,就決定勒到他的臂環報警,自動獲勝。

讓潘昊再重來十次,他都不敢這麽搞,因為要把對手的生命體征壓迫到危險值,而又保證不會失手真把人搞死,太他媽難控制了。

潘昊沒這個自信,也沒這個膽量。

但路祈有。

而且作為不幸的當事人,潘昊可以肯定地給梅花鹿作證,他把力道控制得非常精準。

整個覺醒場久久安靜。

仿佛還能聽見刺耳的警報聲。

主席臺上。

衛橋摘下眼鏡,心滿意足地擦拭。膽大手狠,他喜歡,即将到來的新學期,真是讓人充滿期待。

邱雪收回眺望大屏的目光,默而不言。

馮主任雖然這些年不搞教學走仕途了,但看見有天賦有前途的孩子,還是鹿科,多少還是有些驚喜:“這個路祈,我看可以。”

話說完,卻沒得到回應。

馮燎原轉頭,發現杜維神情凝重,有些疑惑道:“杜教授?”

良久,杜維緩緩搖頭,眉心的皺紋裏帶上一絲憂慮:“凡事都要有個忌憚才好。”

這麽冒險的手段,那個孩子從頭到尾沒有任何遲疑。勇敢不等于無懼,敬畏與害怕是阻止人走向極端的兩道鎖。

準備區,胡靈予也給路祈遞上一瓶水,迎接他的勝利歸來,只是神情有些複雜。

“怎麽了?”路祈坐下來,掀起訓練服蹭蹭臉上的汗。

“你以後別這麽弄了,很容易出事。”胡靈予真心道。路祈那種贏法,完全是懸崖上走鋼絲。

低頭蹭臉的梅花鹿頓住,過了幾秒,才繼續擦:“我下手有數。”

胡靈予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已經清晰接收到了“這個話題沒勁”的意思,抿抿嘴,不再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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