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死
晚了。
柳一弛已經打開了門,他見到了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的一個場面。
血,全是血。牆壁上,地面上,甚至連廟裏供奉的祖師爺身上,全部都是血。
整個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血霧的腥氣。遺留在四周的血跡,有些還沒有幹透。
不久之前,在這,發生了一場血流成河的厮殺。
整個天一觀像是被搜刮了一番,道臺、塑像、香燭、桌椅,全都倒在地上。地上有一些死去的道人,橫七豎八地躺着。柳一弛随意翻看了一下那些死去的道人的面孔,都是不熟悉的面容。
“這是我的殺鬼丸爆炸留下的痕跡。”柳一弛看着地上的痕跡說道。那些死在殺鬼丸爆炸之下的道人,一個個血肉模糊,身上也是缺胳膊少腿的。
發生了什麽?
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才離開一天啊!
“相生!不言!你們在哪?”柳一弛在道觀裏呼喊道。“道人葬,他們在道人葬裏療傷。”
道人葬入口十分隐蔽,不會被人發現的吧?他帶着這種想法一路踉跄着跑去了道人葬,道人葬的入口大開着,門口有許多血手印,柳一弛心裏的期望一下就落空了。他心裏咯噔一聲,生怕前方有不好的畫面等待着他。
“相生!不言!”他先是站在外邊呼喊了一聲,他多希望裏面能傳來回答。
可是裏面靜悄悄的,不能把時間浪費在無用的等待上面,柳一弛這樣在心裏告誡自己,他該大步地踏進去。
大步、大步地踏進去。
他以為他可以接受任何的畫面,卻沒想到,只是一眼,他就奔潰了。他一走進道人葬,卻發現不言躺在地上,身上數十個傷口,身上穿的衣服被血染成紅褐色,眼睛大睜着,瞳孔散去神采,已沒了呼吸。“不言師兄!”
Advertisement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螭吻,出來,去找到相生。”這是柳一弛第一次強迫螭吻出來,用着嚴肅又不容置喙的命令語氣,他知道螭吻不願意在人前露面,所以他從未對螭吻說過要它出來的話。
看着眼睛血紅的人類,螭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立刻就飛出人類的食指,四下裏搜尋了起來。看到不言死去的慘狀,螭吻覺得相生還活着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但它是第一次看到人類露出讓它害怕的眼神。
“不言師兄……”柳一弛将手覆上不言的眼睛,“我以為、我回來是要聽你和相生念叨的,我以為你們是要念叨我的……”
柳一弛抱着已渾身冰冷的不言,眼淚早已奪眶而出。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只是出去了一天,回來不言就死了?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螭吻沒有離開柳一弛太遠,他們還是能互相聯系,沒一會,柳一弛就聽到螭吻對他說道,“人類,西南方,這邊有動靜,你快過來,相生在這邊。”
相生還活着!
柳一弛的心裏又冒出簇簇希望,相生還活着!
他飛地一般往西南風趕,等他趕過去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二十來個帶着黑色面罩的道人在圍攻相生。
相生還活着!相生沒事!
“巨木之林,得耀天清,巨火之光,得曜地陰。火,起。”二十多道等人高的火符拔地而起,出現在那些攻擊相生的人背後,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燃燒的熊熊烈火已經點燃了他們的身體。
這是柳一弛能使用的最高級的火符,別說是道法一般的道人了,就是高階的精怪,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符之下,也留不下全屍。
慘叫聲一聲高過一聲,只消一會,慘叫聲就全沒了。火符的威力太大,那群攻擊相生的道人,沒能撐過十聲慘叫,便全喪命在火符之下。
只餘下那些作惡的軀殼,依舊被火灼燒着。
那張揚跳躍着的火舌啊,就是不言前去黃泉之路的指路燈。柳一弛只恨這火不夠大、不夠旺。
柳一弛沖進火場,将奄奄一息的相生帶出來。“師兄,你怎麽樣了?”
“師、師弟……”相生握住柳一弛的手,“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對不起……”
“不要哭。”相生扯出一個難看又虛弱的微笑,“看,多虧了你留給我的符,我才撐了這麽久。”他拿出一沓符,“還沒全用完呢……我在想,師弟給我留了這麽多符,我總能撐住的……總能……”
柳一弛看着相生手裏所剩無幾的符紙,哭得更厲害了,那是相生為了要練畫符,所以他畫了不少符讓他照着練筆。他現在特別後悔,當初他怎麽就顧忌着相生還學習不了高階符咒,就沒畫幾張高階符咒呢。
他留下的符咒要是再多一些高階符咒,情況是不是就會好很多?
“師兄,對不起……”柳一弛眼淚嘩嘩嘩地掉,“不言師兄他……”
“你找到、找到不言了?”相生的眼裏也浸出淚水,“我……可真沒用,都保護不了不言……”
相生學的是符咒,不言學的卻是卦,在道法上,柳一弛唯一的薄弱點就是卦。
“對不起,師兄,對不起……”柳一弛第一次如此痛恨他自己沒有好好學卦術,不然他是不是也能在卦術上教一下不言,不言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不、不要道歉……”相生吐出一口鮮血,他說話越來越斷斷續續,聲音也越來越弱,“我和不言不能照顧你了……師弟,活下去、活下去,不要……不要報仇!”
“相生!相生!”看到相生的眼裏的光采暗下去,柳一弛用力晃着他的身子,“醒過來,師兄,你醒過來啊!”
一炷香之後,柳一弛喊得嗓子都啞了。“醒過來啊——”
“人類,放手吧,他死了。”螭吻看着人類的模樣有些害怕,只敢小心翼翼地說話。
“不! 我昨晚在外露宿了,師兄還要醒過來罵我的。”
“人類,你別這樣,他死了。”
“才沒有,我收袋裏不言師兄準備的吃食都沒吃完,他見到了肯定是要念叨我的。”
“人類,他們死了。”
“你給我閉嘴!誰叫你帶我去那麽遠的地方!回來怎麽就這麽費事呢?我們要是走得近一點,我是不是就可以早一點回來,我要是早一點回來,他們是不是就都會起來罵我啊……”柳一弛一直晃着相生慢慢涼下來的身體,仿佛不知疲憊一樣。
再一炷香之後,螭吻感覺到了有人過來,是很強的道人過來了。
“人類,有人過來了。”一直閉嘴不說話的螭吻提醒道。
“我去殺了他們。”柳一弛猛地一下站起來,沖着有靈力波動的那個方向說道。
“不行,有個很厲害的角色。”螭吻一把拉住了柳一弛。“是天師!”
“殺了!殺了就好!”
“不能跟天師硬碰硬啊,你沒看厲蘇都逃了嗎?”
柳一弛如刀一般的眼神盯着螭吻,“你知道厲蘇為什麽消失?”
螭吻在柳一弛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它飛得遠遠地,“大、大概可以猜到一點……”
見柳一弛遲遲沒有要走的動作,螭吻試圖去拖着他跑,卻被柳一弛一下推開了。“不要碰我,你走吧,我不會再讓你待在我的手指上了。”
“人類?”螭吻看着他,“你是在怨我帶你走得太遠了嗎?你還記得你對張元慧說過的話嗎?”
“不記得。”柳一弛冷酷地答道。
“我記得。”螭吻一字一句地将話念給柳一弛聽。“難道我要低聲下氣、痛哭流涕地祈求你的原諒,要用我的自責、悔恨與贖罪,來遮掩你自身因為親人逝去而導致的傷痛嗎?你心裏的難受,絲毫不會因為将罪責一股腦地推卸在我身上,而減少一分。”
“你閉嘴!”
“人類,這話你前腳剛對張元慧說過,這麽快這話就到你身上來了。”
“我叫你閉嘴!給我滾啊!”柳一弛朝着螭吻扔過去一個火符,被螭吻躲開了。
“你前不久不是覺得張元慧将張家四十三口人的死,怪在你身上覺得冤枉,你現在将相生和不言的死,怪在我頭上,就不覺得我冤枉嗎?”螭吻心裏有些生氣,更多的是難過,那兩個死去的人類,給它做過不少好吃的,雖然不能讓它吃飽肚子,但打打牙祭總是不錯的,他最難過的,是它的宿主居然要趕它走。“你們人類有句話說得真對,傷口不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
“我叫你閉嘴!”這一次,柳一弛畫了一個更高階的火符,顯然是他剛剛拿來對付圍攻相生的道人的高階火符。
螭吻看到柳一弛下了如此狠手,當下嘴一撇,魚龍尾巴一甩,飛走了,臭人類,居然拿這種高階火符對付它。它要再去找一個宿主,再也不出現在這個該死的人類面前了!
螭吻拿出它許久沒有穿過的黑色鬥篷,一路飛一路愁,難不成它又要過上趕老虎去吃人類的日子?想想它就覺得難過。那兩個會做飯的人類要是沒有死就好了。
一想到死去的相生和不言,螭吻改變了它的飛行路線,臭人類那麽喜歡他的兩個師兄,它就要去把他兩個師兄的屍體藏起來,變成它自己的道人葬!哼,臭人類!
等螭吻去擡不言的屍體的時候,看到不言身上被捅得跟個窟窿一樣,它擡起頭望天,眼尾掉下一顆眼淚,哀愁地長嘆一聲,“媽的,上次掉眼淚還是被大哥贏去我一半財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