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連蕭對于丁宣學會接人話的訓練,基本上等于白扯。
丁宣對他的反應一直都有,而且就算有,也一直飄飄忽忽沒個準兒,全憑他當時的心思來。
沒人能摸透丁宣的心思。
連蕭扯着丁宣跟他練了幾輪喊名字,丁宣統共就應了兩三聲,還沒點兒規律,是被連蕭硬逼出來的。
牽上手再喊他,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聲不吭了。
“你到底是個什麽毛病?”連蕭把自己都給訓累了,往餐桌前一歪,桌上的湯都涼了。
他抓緊扒拉兩口,看丁宣又蹲過去抱鴨子。
“丁宣?”連蕭沒忍住再喊一聲。
丁宣腦袋動了動,轉過小半個幅度瞟他一眼。
連蕭也不清楚這算不算丁宣這一中午唯一有進步的點。
——之前他都沒觀察也沒在意過,回憶起來也很模糊,每次他有意無意的喊丁宣時,丁宣是不是像這樣就算不說話,好歹也會擡眼看人了。
連蕭望着他想想,覺得自己從今天開始,每天都得練練丁宣,也得留神觀察他的細節。
說話這東西,大概就跟樓下青青姐減肥差不多。
“吃那麽些年了,冷不丁就天天飯量卡半了,那我也受不了啊。”這是青青姐原話。
這道理擱在丁宣身上,也不是說不通。
他都不愛說話這麽些年了,冷不丁讓他跟自己一樣張開嘴就說個沒完,那也不現實。
“得。”連蕭擦擦嘴把碗一推,過去勉強糊弄出一塊幹淨地方。
“不愛說話就不說吧,知道喊你就行。”他把自己跟丁宣的書包拎過來,“過來,我教你認書。”
認書這事兒比讓丁宣主動說話,要容易一點兒。
也沒別的招兒,還是一個字,逼。
“跟我說,語——文——”連蕭摁着丁宣不讓他動,指着語文書上那倆大字兒重複。
連蕭看看他起身想走,就被連蕭毫不客氣地下把摁下。
“你要幹嘛,說話。”連蕭自己學認字兒的時候都沒這麽用心,這會兒對着丁宣是真拿出鐵标準。
丁宣被摁了兩次以後,連蕭再讓他跟着讀“語文”,他終于攥上連蕭的手捏着,嘴裏不清不楚地咕嚕一句:“語文。”
“哎我!”連蕭激動得差點兒把書扔出去,險些就像老媽那樣,張嘴冒一句“寶貝兒真棒”。
“保持!”他不好意思開口,就捧着丁宣的臉使勁揉搓好幾下,跟搓面團似的。
丁宣那反應明顯讓他給整得懵了懵,被捧着腦袋不能動,他眼珠定定地望了會兒連蕭。
“這本,跟我讀,數——學——”連蕭又換了本書繼續教他念。
丁宣的目光這才挪開,飄了半圈,他跟花蝴蝶似的又轉回來,虛虛實實地停在連蕭臉上。
“數學。”他又牽上連蕭的手。
“你是不是非得攥着我才能說話啊?”連蕭對于他這神奇的堅持感到不能理解。
“算了,要攥就攥吧。”能憋出四個字已經夠不容易了,連蕭也不強求,繼續翻音樂書美術書出來練他。
等老媽從單位回來,進屋就看見倒了一桌子的課本和作業本,地上還有一堆破紙橡皮頭。
連蕭這個見字兒就頭暈的已經趴在床上睡了,丁宣跟他趴在一頭,竟然在翻美術書。
是真的翻,跟他看電視似的,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麽,用手摸來摸去的。
“宣宣?”老媽挺驚奇地壓着嗓子喊他一聲。
丁宣摸摸書上五顏六色的彩頁,扭臉望望她,不等老媽說話就收回目光,繼續摸下一頁。
下午去上課,老媽還跟上午一樣,在教室裏陪着丁宣上課。
第一節 課下課後,連蕭又惦記着丁宣跑過去看,發現他對于鈴聲的反應比上午好多了。
他就像連蕭教的那樣,自己抱着腦袋捂着耳朵,把腦門兒抵在課桌上埋着,老媽杵着下巴坐在旁邊看他。
“他怎麽這樣啊?”二光跟着他一塊兒跑來了,扒着窗沿瞅見丁宣的模樣就傻了。
“比上午好多了。”連蕭還挺自豪,感覺丁宣能記住他說的話就挺不容易。
“那以後一打鈴他就得這樣?”二光十分的不解,“做操升國旗他也這樣?”
二光不提,連蕭都忘了還有升旗做操這些事兒。
學校每周一升旗,不過只有五六年級的才去,他們都還不用去,丁宣連少先隊都沒進,更不用去了,在教室捂着耳朵就行。
但是上午第二節 課下課的做操,跟下午第二節課下課的眼保健操,那大喇叭聲兒一準免不了。
今天開學頭一天,早上沒放廣播讓做操,也不知道等會兒眼保健操做不做。
連蕭惦記着這茬,連二光都跟着往心裏記,第二節 課的鈴剛打響他就踢連蕭凳子:“你弟!”
“我看看去。”連蕭瞅着講臺上老師前腳出門,貓着腰就從後門溜出去。
跑到一年級那邊發現他們竟然都散了,連蕭這才想起來一年級下午只有兩節課,到了二年級才加課。
“也太幸福了。”他沒忍住嘀咕一句。
感覺老媽應該不會直接帶丁宣回家,還得去跟胖老師聊聊,連蕭看了一圈,又拔腿朝辦公室那邊跑。
跑到半路,老媽牽着丁宣的身影就出現在前方的回廊裏。
“媽,”連蕭喊了一聲,過去看看丁宣,“丁宣沒事兒?”
大喇叭裏眼保健操的聲音在這兒都聽得明明白白的,丁宣卻一點兒反感都沒表現出來,也沒堵耳朵。
他一臉怔怔的,微微朝廣播室偏着腦袋,好像還聽得挺入迷。
連蕭都停到跟前兒開口說話了,他才轉過來看看,立馬去拉連蕭的手。
“對這個沒反應。”老媽也覺得挺神奇,摸了摸丁宣的腦袋。
“弄不明白他。”連蕭沖丁宣呲牙吓唬他,捏他的小手指頭,“那他這不就放學了嗎?你現在帶他回家?”
丁宣仰臉瞅他,耷下眼皮也捏捏連蕭。
“我帶宣宣去買書。”老媽擡眼打量一圈連蕭,伸手給他翻一下卷起來的袖口。
“什麽書?”連蕭想着哪兒問哪兒,“媽你不上班了啊?”
老媽還沒說話,連蕭瞥見花壇小路那邊過來幾個他們班的同學,頓時挺不好意思,下意識撒開了丁宣的手。
丁宣剛偏回頭繼續聽廣播,手上一空,又瞅瞅連蕭,想把手重新塞回連蕭掌心裏。
“給宣宣看的書。”老媽順着連蕭的角度看看那幾個學生,見到他們班上的小班長趙晨晨也在,幾個小孩兒也正勾着腦袋朝丁宣看。
“考得稀巴爛的時候沒見你不好意思。”她沒忍住“嗤”地笑了聲,推推連蕭的腦門兒。
“哎!”連蕭繃着臉搓搓額頭,擋開丁宣的手,往後退開一步。
雖然老媽的育兒理念一向是“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少摻和”,但是她有一點特好,明白小孩兒也有些稀奇古怪的小自尊。
一般有什麽要打要罵的,連蕭從來都是進了家門才被收拾,在外面老媽都會給他留面子。
“行了,回你班裏吧。”就比如現在,丁宣還要跟過去牽手,老媽手腕一搭,把他攬到身前虛虛扣着。
“去趟一年級辦公室都有老師跟我告你狀,連蕭你現在跟宣宣一個學校了,少給我惹事兒,聽見沒?”趙晨晨領着那幾個小孩兒走過來了,老媽抓緊輕聲訓了連蕭兩句。
“啊。”連蕭踢開腳邊一枚小石子,背着手應了聲,“知道。”
“阿姨好。”趙晨晨跟紮了倆飛毛腿似的,抱着一堆作業本,一眨眼就杵過來停在老媽面前,特懂事的打招呼。
幾個同學都跟着喊阿姨,老媽笑着應了句“你們好”。
叮囑完連蕭放了學別在外面瘋玩,早點回家帶弟弟寫作業,她牽着丁宣先走了。
“連蕭,”趙晨晨今天梳了兩只馬尾巴,跟個哪吒似的,一扭頭掃了連蕭一臉頭發,“那就是你弟弟嗎?”
“啊。”連蕭正在看丁宣,心不在焉地答應着。
丁宣剛才一直想再拉他的手,被老媽牽走也沒能拉上,這會兒還勾着腦袋往後看他,看得連蕭心裏突然挺不是滋味兒。
“你弟弟真可愛,”趙晨晨說着,沒事找事兒地踢踢連蕭的腳後跟,“跟你一點兒都不像。”
“跟你最像,行了嗎?”連蕭懶得搭理她,收回視線就往教室走。
他不愛跟趙晨晨鬧,班裏現在只要看見哪個男的女的離近點兒,下課說兩句話就起哄架秧子。
連蕭有時候聽班裏起哄他倆,也有點兒挺虛榮的不反駁。畢竟趙晨晨是他們班最漂亮的女孩兒,雖然腦子不正常,有事沒事兒地就喜歡打人。
但是更多時候他都覺得沒意思。
就比如現在,他還琢磨着丁宣不得勁兒,趙晨晨在旁邊推一把踢一下的,他又不能還手推回去,老這樣挺煩的。
後面那幾個人又開始“嗷嗷”了,連蕭沖着離他最近的男生錘了一下,問了句“鄒光呢”,回教室找二光。
“連蕭!你幫我送作業。”趙晨晨一點兒眼力見兒沒有,立馬攆上連蕭,不由分說地分給他半摞作業本。
“你自己不能去?”她這樣是連蕭最無奈的,要是不答應跟他多小氣,不照顧女生一樣。
“下節美術課,我得去抱作業,不趕趟了。”趙晨晨眨眨眼,然後甩着她的馬尾巴,扯上旁邊捂嘴偷笑的女同學直接跑走了。
“……神經病。”連蕭看看手上的作業本,還是楊白勞的數學作業,他中午壓根沒寫,又得挨訓了。
果然,一碰上楊白勞的面,別說挨訓了,連蕭的美術課直接沒能上成。
“你就給我在這兒寫檢查。”楊白勞一手端着大茶缸往嘴裏灌,另一只手捏着茶缸蓋子,沖他癫痫似的一陣又指又點。“開學第一天,連包老師都來找我了,說現在都喊不動你了,鑽着胳膊亂跑。”
楊白勞是真被氣得夠嗆,扯出一摞稿紙,讓連蕭就站他桌子邊兒寫檢查。
兩份,還不讓重字兒。
一節美術課前半截寫檢查,後半截包大頭聞着味兒似的攆過來又訓他一通。
等倆人終于訓過瘾,放學鈴都不知道打完多久了。
“明天讓你媽來找我。”楊白勞看完檢查,又遞給包大頭看看,這才沖連蕭擺擺手。
連蕭聽他倆說一節課都聽渴了,接了句“好嘞”,在楊白勞要擡腿踹他之前麻利溜了。
“連蕭!”二光拖着他的書包在廊外等半天了,見他冒頭就蹦起來喊。
“走。”連蕭撈過書包往肩上一掄,特豪邁。
“走哪兒啊?”二光邊等他邊拍畫片兒,拍得兩手稀髒,還往鼻子底下搓,“你弟現在也不用你接了,拳皇?”
要擱在平時,這樣有老媽在家看着丁宣,用不着他往回趕的機會,連蕭一準兒扯着二光就颠了,不玩到天擦黑都不能回家。
可是想想剛才丁宣被老媽牽走,一直勾着腦袋往後瞅他的模樣,連蕭一時間竟然邁不動腿。
“操。”他沒忍住罵了句,很糾結地咬了咬牙。
“連蕭!”
兩人正在夕陽底下大眼瞪小眼,趙晨晨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你是不是去送作業被楊老師罵了啊?”她從回廊另一頭跑過來,停在連蕭跟前兒,“我請你吃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