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愛來愛去的,你害不害臊。”連蕭看不下去丁宣那一手的黏糖水,揪了節衛生紙胡亂給他蹭兩下。
擦完順手想塞給丁宣讓他攥着,又怕他拿不住再把冰棒丢了,只能自己團巴着,時不時給他擦擦。
丁宣吃東西跟他看人一樣,飄飄忽忽地不定性,看他也沒停過嘴,就是慢,毛病大得很。
半截冰棍啃了快有半集動畫片,等他終于吃完,連蕭直接把小棍兒給他撅走扔了,用那破紙團抹一把他的嘴,扯着丁宣的胳膊肘下地:“洗手。”
丁宣被拽就跟着走。他也不管自己小手糊得稀髒,兩步路的功夫也得往連蕭手裏牽。
“不拉我你不會走路?”連蕭又說他。
丁宣照舊不搭理,連蕭扭臉看他,他往回偏着頭瞅他的大白鴨。
老媽給丁宣買的書,是幾本撕不爛。
就是小小孩學認字用的那種,巴掌大,一頁印兩個鮮豔的大蘋果大草莓,連圖畫帶拼音和漢字。
還有一張挂在牆上的百物圖,塑料紙印的,成片的小方格,也是連圖帶字。
“買這玩意兒幹嘛?”連蕭翻了兩本,無聊又納悶。
這些他上托兒所都沒看過,丁宣又不是剛出生,還能不知道什麽是蘋果什麽是鴨子?家裏現成就有一只滿屋溜達。
“媽,你就帶丁宣去買看圖識字了啊?”把撕不爛都推給丁宣,連蕭出去找老媽,“他都多大了。”
“給宣宣了嗎?”老媽正從鍋裏鏟菜,飛快地往屋裏掃一眼,“他喜歡動物那本。”
“讓他自己翻。”連蕭伸手捏了塊土豆。
“你多大了?”老媽瞥他,把盤子朝連蕭手裏一塞,“端屋裏,幫媽盛碗,等你爸一回來就開飯。”
連蕭裏外跑了兩趟,馬馬虎虎把碗筷凳子都碼好,發現丁宣竟然沒攥着牽鴨繩在他身後跟來跟去。
探頭一看,丁宣還趴在床沿邊上,竟然真的在看那些撕不爛。
看得還挺專注,摸摸翻翻的,每一面都要摸兩下,等老爸回來一家人要吃飯了,他還撅着屁股在那看。
“讓他看吧。”老媽照舊不在意小孩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連蕭給買的小零嘴,估計吃飽了。”
“沒吃呢還。”老媽不提連蕭差點兒都忘了,丁宣飽沒飽不清楚,他反正不怎麽餓,吃了兩口菜就把下巴墊桌沿上跟老爸寒碜丁宣,“他吃東西真費勁,半根綠豆冰能嘬半天。”
“你好到哪兒?光竄個兒也不長肉。”老爸朝他躬起來後背拍一巴掌,“坐直了,男生別弓着個背。”
連蕭的腰板順着老爸的巴掌重新扳直。
他最近開始講美了,這種“講”也不是他有意識的要去如何,純粹是以前稀裏糊塗不知道美醜,現在開始有概念了,知道人得有形象。
跟他雖然不待見趙晨晨,但是會下意識在人小姑娘面前要面子一樣。
“是長個兒了。”老媽聽老爸一提,打量了眼連蕭,“一暑假也沒顧得上給你買衣服,過兩天跟媽去市場。”
“別買上面印動畫片的衣服。”連蕭托着碗吹吹稀飯。
“你不是喜歡嗎?”老媽看向老爸樂了,“還知道挑樣子了。”
“小的也長了。”老爸說。
老爸對丁宣還是挺淡的,樓裏其他小孩打招呼喊一聲叔叔好,老爸都能順手晃晃人家腦袋,跟丁宣從來不這樣。
雖然如此,不過從過年那天抱着丁宣吊完水開始,連蕭還是覺得老爸對丁宣的态度有所轉變。
比如他都沒發現丁宣長個兒了,看着還是瘦巴巴的,像個豆丁。
“是,都長大了,宣宣也上小學了。”老媽擱下碗,“所以媽要跟你們說個事兒。”
“說吧,小魏同志。”連蕭接她話把兒。
“你少貧兩句。”老媽沖他“啧”一聲,扭頭朝裏屋喊丁宣,“宣宣啊,你是小學生了,以後就不跟叔叔阿姨睡一張床了。”
“他早就不該被大人帶着睡了。”連蕭樂了,兩只手背往大腿底下一墊,前後晃蕩一下凳子,“我五歲就自己……”
還沒自誇完,他蕩到半截的凳子就落了地。
“那他睡哪兒,”連蕭剛反應過來,瞪着老媽,“跟我一張床?”
“不然你看看家裏哪有多的床板,你再拼一張。”老媽笑着跟老爸對了下眼,又敲敲桌沿,“要麽你睡桌子上也行。”
“憑什……”連蕭抗議到半截,丁宣捏着本撕不爛從裏屋出來看看他,連蕭頓時沒話說了。
還能憑什麽,當時他自己打得包票,老爸老媽掙錢管他,他來管丁宣。
老爸那會兒給他列的一串例子裏就有“擠一張床”,大半年沒提,他都給忘了。
帶丁宣睡覺,別的倒也沒什麽不能忍的,頂多床上擠了點兒。
但是丁宣睡覺踏實,跟丁宣一塊兒睡過的那幾回,連蕭都是一阖眼就忘了床上還有個人,被窩還被捂得暖騰騰的。
唯一讓他特在意的點,就是丁宣的尿功。
“你太能尿床了。”磨蹭到睡前,連蕭沖着趴他床邊還在看撕不爛的丁宣發愁,“你最近是不是不尿了?”
丁宣轉眼看看他,低頭在一頁撕不爛上摸來摸去。
“我得加個保護。”連蕭扭頭去老爸老媽屋裏翻櫃門,拽了條舊被單被出來,朝床上大概是屁股那塊兒鋪。
“你睡裏邊外邊?”他邊比量着床寬把被單疊成塊,被邊用腿碰碰丁宣的胳膊。
說完他也壓根沒打算等到丁宣的回應,又自說自話地把被單塊朝床裏拽過去:“算了,你就靠裏睡吧,半夜再滾下去,我還得下床撈你。”
丁宣對于他的床位改變像是并不在意,也可能老媽說話的時候他壓根兒就沒聽。連蕭在床上折騰半天,他摸着撕不爛,突然喊了聲:“連蕭。”
“不愛你。”連蕭一猜他就那兩句,頭也沒回就接話。
“連蕭。”丁宣又喊一遍。
“忙着呢,要幹嘛你就說話。”連蕭沒空搭理他。
被單疊起來就厚,他自己平躺着試試,屁股都被墊起來了,不得勁兒。
剛抖開被單準備重新疊,連蕭手上被捏了一下。
他越過抻開的被單朝對面看,丁宣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的床,一手攥着撕不爛,另一只手夠過來捏着他的手。
“幹嘛呢?”連蕭反應一下,頓時忍不住樂了,“你怎麽這麽軸啊,就非不說話,光記着我說有事兒捏手了?”
“連蕭。”丁宣收回手,注意力重新回到撕不爛上,在攤開的一頁上反複摸着。
“那是鴨子。”連蕭掃了眼,“你不是有一只嗎?不會讀啊?”
丁宣又摸了好幾下,正好大白鴨晃進來了,丁宣又抽冷子要下床抱它。
“髒死了,要抱你就自己睡桌上。”連蕭立馬把他扯回來。
他被單也不疊了,盤着腿往屁股底下一坐,拿過撕不爛攤在自己膝頭上。
“跟我讀,鴨子。”他指着書上的鴨子圖看着丁宣。
丁宣看看他看看書,又看看大白鴨,挪着屁股還是想下去。
“張嘴,”連蕭把手伸過去,丁宣果然要牽他,他立馬收回手,“你說話就牽手,不說以後都別牽了。”
“連蕭。”丁宣的胳膊還往前伸着。
“蕭什麽蕭。”連蕭沖他皺眉毛,“讓你讀這個,鴨——子——”
丁宣的又憋了好幾秒,才終于動動嘴跟他重複:“鴨子。”
“真棒!”連蕭把手給他牽一下,揪着丁宣的臉又是一陣搓。丁宣眨着眼由他擺弄,也伸手碰碰連蕭的臉。
能逼出丁宣說話,對連蕭而言有種神奇的成就感。
伸手背手地引着丁宣說了好幾遍,又讓他對着大白鴨喊了兩聲,等終于對丁宣的開口速度感到滿意,連蕭手心都要被攥出汗了。
老媽在外屋喊他倆去沖澡睡覺,連蕭這才惦記上他的床單還沒整好,随手疊巴疊巴給鋪平,喊丁宣跟他出去。
丁宣只要跟在他屁股後頭,就得把手往他掌心裏塞。
連蕭都快有肢體記憶了,丁宣的手一伸過來,他頭都不用回就能感受到。
“你就像個尾巴。”掌心往後遞了遞,果然丁宣的手已經攥過來了,連蕭扭頭說他。
丁宣看看他,轉開目光輕聲重複:“尾巴。”
“是,你就是尾巴。”連蕭被他逗笑了,感覺丁宣這麽腦子缺根弦似的,其實也挺好玩。
“尾巴可以不用學,不愛說話你可以歇着了。”他停下來松開丁宣的手,“今天就先練鴨子那個詞兒,以後每天你都得跟我學說話,不能這麽由着你了。”
丁宣都不一定聽明白他在說什麽,就對松手牽手這事兒反應快,又要去撈連蕭的手。
連蕭沒讓他牽上。
他看着丁宣想了想,突然往前一步,胡亂朝丁宣腦袋上一摟,然後立馬就撒開手朝旁邊彈開。
勁兒沒控制好,丁宣被他摟得撞了一下鼻子,傻愣愣地看他。
“獎勵你的。”連蕭幹巴巴地說。
他天生就說不出那些軟綿綿的好聽話,抱這一下他臉皮都燙了,頭也不回地往外逃:“明天繼續保持!”
丁宣正兒八經跟連蕭一起睡的第一晚,床是沒尿,只是有個新問題。
太熱了。
連蕭皮糙,但是特別怕熱,暑假之前剛六月就讓老媽給他鋪了涼席,什麽都不墊,一個人四仰八叉的睡。給丁宣鋪的“尿墊”也只鋪了半張床,生怕捂着自己。
現在丁宣要過來睡,老媽不舍得讓丁宣直接硬梆梆地躺席子上,給席子底下多墊了一層薄褥子,還給他拿了條毛巾被。
裏外裏一合計,他這床上直接就多了三條被褥。
雖然挨不着他,但是心理上直接就有種大夏天躺進棉花堆的感覺,更別提還要多擠一個人了。
“啊——太熱了!”連蕭沖完涼往床上一躺,沒躺幾秒鐘就開始烙餅,“鋪這麽厚,我後背都黏了。”
“後背黏你再去沖,毛病。”老媽用大毛巾包着丁宣送進來,把丁宣掇上床沿站着給他擦頭發,“心靜自然涼,靜不下來你就寫作業去。”
“沒事兒了,挺涼的。”回回老媽都是這一句,連蕭聽得神經都麻了,半張臉貼在席子上裝死。
“風扇別正對着吹。”老媽給丁宣擦着擦着頭,還用腿把電扇給別了個角度。
“別啊!”連蕭的心更不靜了,直接從床上彈起半個身子。
“行了你,趕緊睡,明天還上課。”老媽照着他胳膊甩一巴掌,“看着他點兒聽見沒?有事就喊媽。”
“哎,知道了,說一萬遍。”連蕭不耐煩地趴回去。
老媽又裏屋外屋地忙叨兩圈,一會兒不放心蚊香的位置,怕他倆半夜蹬被給點燃了,一會兒又拿着花露水來給丁宣搓搓胳膊腿兒。
“那蚊香都快挪出屋了,”連蕭看着牆角的蚊香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怎麽能把被子踹過去啊,我自己睡的時候也沒見你緊張。”
“你多大了?”老媽橫着眼掃他,順手在連蕭小腿上也搓搓,“只要跟學習沒關的事兒,你确實是不讓我操心。”
連蕭又被老媽說樂了,見丁宣躺在旁邊看來看去,他別着腳趾頭去夾人的腳。丁宣的眼珠頓頓,欠身朝腳底看。
第一天分床操不完的心,老媽又檢查一遍,跟丁宣念叨一會兒才踏實。
“跟哥哥睡覺可不能尿床啊,宣宣,想尿尿就喊哥哥牽你。”她撥撥丁宣腦門兒上還沒幹透的頭發,“要是熱就把屁股底下的被單抽了,肚子一定得搭着。”
“第一萬零一遍。”連蕭都有點兒困了,拖着嗓子眯縫着眼。
“睡吧。”老媽在他倆屁股上各拍一巴掌,笑着把燈繩拉滅了。
光線隔着眼皮一滅,連蕭原本惦記着要看一眼丁宣,不知道怎麽竟然真迷瞪了。
意識恍惚了幾分鐘,他的胳膊碰上一只小手,又失重似的猛然回神。
睜開眼,黑麻麻的房間裏,丁宣透着亮的眼睛正正地對着他。
“吓我一跳。”老爸老媽在房間裏聊天,連蕭壓着嗓子用氣聲問他,“睡覺不閉眼,瞪這麽大幹嘛。”
丁宣的呼吸很輕,細細的小氣流撲在臉上有點兒癢,連蕭往後仰了仰脖子,丁宣撲扇一下眼睫毛,胳膊又往連蕭這邊劃拉一把,在找他的手。
“不牽了,睡覺了還牽。”連蕭真困了,拂開丁宣的胳膊就要翻個身背過去。
還沒轉一半,他又自己轉回來,在丁宣胳膊上搓了搓:“你還挺涼快。”
丁宣确實是個不愛出汗的體質,他不喜歡出門玩,也不瘋跑,連蕭一整個暑假好像都沒怎麽見他出過汗。
這會兒剛沖完涼,他身上那股小孩才有的皮膚味道,跟淡淡的蚊香花露水氣混到一塊兒,在關了燈的夏夜裏絲絲縷縷的,聞着都清爽。
“不牽手了,給我攥一會兒。”連蕭的掌心貼在丁宣胳膊上降溫,感覺不涼了就挪挪手腕換個位置。
丁宣朝他挨了挨,把另一只手塞進連蕭懷裏,連蕭幹脆連腿也架上去,貼在丁宣小腿上,把他整個人當成降溫枕來用。
“睡吧。”睡勁兒又起來了,他學着老媽那樣輕拍兩下丁宣的背,“敢尿床就揍你。”
等第二天早上,老媽來喊兩個小孩起床上學,連蕭睡得不人不鬼,半條腿還橫在丁宣身上。丁宣一只手半攥着舉在枕頭邊,腦門兒跟連蕭抵着,睡得比平時都沉,小肚皮随着呼吸一上一下,一口氣能呼老半天。
老媽陪丁宣上學這種模式,一上就上了整整一周。
連蕭這一周一節課都沒敢逃,也沒什麽心思逃,他每節課下課都得去看看丁宣,不然坐不住。
丁宣對于鈴聲的忍受大概真的很不受控,也沒什麽邏輯。眼保健操包括廣播操,他都沒什麽反應,就是對上下課鈴無比的反感。
連蕭去看他時,他大部分時間都挺乖,就算緊張也會憋着;有些時候不行,肉眼可見的不安,見到連蕭就不管不顧地喊他,要抱抱。
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的時候,丁宣又一次繞着自己的座位來回轉圈,嘴裏叨叨咕咕的,連蕭過去牽他都過了好一會兒才安穩下來。
“丁宣怎麽了?”二光跟着連蕭一塊兒過來,在旁邊憋着氣看了半天才敢開口。
雖然對于丁宣的狀況他已經算是很熟悉了,畢竟從去年開始就天天跟連蕭去接丁宣下幼兒園,但是每次看見丁宣真的暴露出“不正常”的一面,他還是替連蕭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發神經不可怕,二光看他姐也像看神經病,脾氣大得要死,姐弟倆只要都在家,恨不能一天掐上八百回。
可她姐每次發脾氣,他好歹知道是因為什麽,知道原因心裏就有底。
連蕭弟弟這樣看似正常又實在不正常,每次狀态不對的原因都讓人摸不着頭腦,他還什麽都不願意說……誰見了能不迷糊。
二光想知道丁宣怎麽了,連蕭比他更想知道。
“媽?”他手心被丁宣捏得生疼,皺着眉毛看老媽。
“沒事。”老媽看起來心事重重,把丁宣的手接過來,“我帶宣宣去趟辦公室,你們回去上課吧。”
“又讓下課鈴給吓着了?”回教室的路上,二光要去趟小賣部,還跟連蕭在猜。
“總這麽着也不是個事兒啊。”連蕭覺得不應該,丁宣已經會捂耳朵了,但他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就跟丁宣突然在回老家的車上發瘋一樣。
“那不然就是……”二光還想繼續猜,趙晨晨一聲“連蕭”,隔着八百米給他打斷了。
“你對象來了。”二光現在看見趙晨晨找連蕭,連蕭那副沒招兒的表情就想樂,在旁邊踢着石子兒小聲說。
“你有種大聲說。”連蕭橫着眼瞥他。他知道二光不敢,趙晨晨一準兒得去辦公室告他狀。
“說什麽?”趙晨晨跟他們班裏兩個女生挽着手跑過來。
“沒說你。”連蕭這會兒沒心思跟她玩,腳都沒停就繼續往前走,二光立馬跟上他。
“連蕭,你是不是去看你弟了?”趙晨晨也習慣連蕭不理她了,每次都生氣,氣一晚上第二天還湊過來,說點有的沒的。
“嗯。”連蕭應了聲。
“我也想去看。”趙晨晨說着還小蹦了一下,“下節課下課一塊去?”
“我也想去!”另外兩個女同學立馬附和。
連蕭的腳步這下停了。
“你們看我弟幹嘛?”他扭頭看着趙晨晨他們。
“就看看呗。”趙晨晨立馬說,“幹嘛,鄒光能看我不能看啊,我們不是同學啊?”
“你能,你太能了。”二光買了袋汽水邊往嘴裏滋邊了,笑得跟放屁似的。
“有病。”連蕭轉身就走了。他就沒弄明白過趙晨晨的邏輯,跟她說話比跟丁宣還費勁。
“明明他弟自己有病……”趙晨晨旁邊的一個女生小聲嘀咕了句。
她還沒說完,趙晨晨兩只手連扇帶撲騰,示意她趕緊住口。
可連蕭還是聽見了。
他一步頓都沒卡,掉頭就走了過去。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她說的!”趙晨晨跟拍電影似的,還把那女生往胳膊後邊擋。
“不是她是你?”連蕭問。
“我沒說。”趙晨晨立馬搖了下頭。
學生的世界就是家裏跟班裏那麽點兒地方,對于善意與惡意的分辨也還很模糊,誰家父母吵個架,哪個同學在另一個學校的哥哥得水痘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兒都能滿班傳一遍。什麽話都當笑話跟故事聽,傳得添油加醋的,味兒歪得能上天。
連蕭知道最近班裏在議論丁宣,他天天下了課就往一年級跑,還有些無聊的同學在他屁股後頭悄悄跟過。
他也知道丁宣确實有問題,跟他們不是一樣的小孩兒。
但他還是頭一回這麽鮮明的感覺到,“有病”這個詞竟然這麽紮耳朵。
——上次胖老師說丁宣聽不懂人話,他覺得比龐小龍說丁宣傻更讓他惱火,現在對這句“有病”的惱火比胖老師那句還大。
因為他沒法沖這女生發火。
被紮着耳朵轉身的同時,他想起自己發火的時候都沖丁宣罵過“有病”,心裏一下子別提多不是味兒了。
“愣着幹嘛?道歉啊!”二光哪知道連蕭的心路歷程,他是挨過連蕭揍的,生怕連蕭火上來了再把人女同學給打一頓,那還不得被班裏男的笑話死?趕緊喊了一聲。
他一口汽水還沒咽完,噴得滿天水星子,還從嘴角流出來一縷,趕緊彎腰用手接着。
連蕭跟趙晨晨都被他惡心得直皺臉,那個女生眼圈“唰”地就紅了,撒開跟趙晨晨絞在一塊的胳膊,抹着眼就往班裏跑。
趙晨晨看看那女生又看看連蕭,咬着嘴“哎呀”一聲,還是扯着她的小夥伴追朋友去了。
小孩子的成長很奇妙,真的是一個年級一個階段。
一二年級還能一塊滿校園瘋跑瘋玩,三四年級莫名就拉起了男生女生各自的大營,對互相的性別一邊懵懂中帶着試探,一邊無理由地敵對。
好像互相說話客氣點兒,立馬就等于背叛組織一樣。
“你別氣了,”二光往褲子上蹭了兩下手,拍拍連蕭,“她們頭發長見識短。”
他這話又不知道是從哪個電視裏學來的,不倫不類地瞎用。
“沒生氣。”連蕭現在沒心思笑話他,眉毛還擰着,“煩得慌。”
“那你別煩了。”二光立馬換詞兒,“我們是兄弟,你弟弟就是我弟弟,以後我再聽見誰說丁宣壞話,我幫你廢了他!”
連蕭感動的同時又有點兒好笑,拍了二光一巴掌:“你先能打過我吧!”
周五放學早,最後一節活動課都用來大掃除,連蕭跟二光屬于他們班個頭最高的男生,每次都被安排倒垃圾。
倒垃圾不是事兒,他倆還能溜着玩兒會。但是今天連蕭惦記着丁宣的反應,一心想趕緊回家,腳底下踩風火輪了一樣,倒垃圾倒得無比積極,還被楊白勞給誇了。
終于再蹬着風火輪跑回家,一進門他就發現家裏來人了,是托兒所的蘭姨。
“蘭姨。”連蕭喊一聲,去倒了杯水“咣咣”灌,邊灌邊看丁宣在哪。
都不用他多找第二眼,丁宣已經拿着他的撕不爛從裏屋出來了。
他也不看人也不出聲,自己悄默聲兒地走到連蕭旁邊,無比自然地朝連蕭手上一牽。
“連蕭放學了?這一身汗,跑回來的?”蘭姨也沖他笑笑,又看看丁宣,“還別說,這哥倆兒感情是真好。”
“宣宣就黏他哥,跟我都不愛說話,也不知道什麽原理。”老媽示意了一下連蕭,“洗把臉,你先帶弟弟玩,媽跟蘭姨說會兒話。”
“行。”連蕭點點頭。
他就着洗臉盆稀裏嘩啦撩了兩把水,再橫起胳膊一抹臉,這就算洗完了,直接牽丁宣進裏屋。
“一天就跟個野人一樣。”老媽跟蘭姨在身後笑他。
連蕭進屋就把上衣給抹了,撥過風扇沖着後背一通吹。
他直覺蘭姨過來應該是跟丁宣有關,沒把門關嚴嗎,留了個縫兒,蹲在門框後面準備偷聽。
丁宣攥着他的手站了會兒,屁股一歪,挨着連蕭也往下蹲。沒蹲穩跌了個屁股蹲,他還愣愣地摸了下地板。
“傻樣兒。”連蕭沒忍住笑了,抽了條枕巾下來往他屁股底下一墊,“你就坐着吧,看你的撕不爛寶典。”
丁宣的手還在連蕭手裏,被他半提溜着左轉右轉,最後連蕭讓他坐着吧,他就安穩坐着。
“你還認識蘭姨嗎?”連蕭随口問。
丁宣瞅瞅他又挪走視線,連蕭習慣了,也不指望他說話。
吹了半天還是覺得熱,他坐回丁宣面前,握着丁宣的胳膊往腦門兒上貼。
話題果然是關于丁宣,說的就是丁宣今天反應大的事兒。
可丁宣今天起反應的原因,跟他平時很多行為一樣,讓連蕭又一次感到迷茫和費解。
——他這次不是對聲音起反應,開始對人起反應了。
老媽只跟單位報了五天的假陪丁宣适應學校,适應的結果很難說出好壞。
丁宣還是不說話,不管老師同學,別人說話他都不理,也不說“宣宣愛你”,有同學想跟他玩,他就朝老媽旁邊躲,耷着眼皮轉來轉去,根本不看人。
更別提聽課跟回答問題了,他能穩穩當當坐足四十分鐘都費勁,總是坐一會兒就走神,摸摸書包帶子摸摸本子筆,偶爾還想下位去溜達。
按理說這種狀況就沒法上學,他自己玩自己的都算了,上課時間不能好好坐着,影響的就是全班。
可丁宣又實在太乖了。
每次他坐不住想動了,老媽輕輕摁他一下,丁宣就都能忍住。
尤其像美術課跟音樂課,幾乎就跟正常孩子一樣,不用老媽盯着就能坐穩一節課。
“但我不能一直陪宣宣上課,我得上班。所以今天就跟胖老師商量,給宣宣安排個同桌,我坐班裏最後面看看,是不是因為我一直陪着,所以宣宣沒有那種在學校的正式感,他跟同學坐一起是不是能被影響。”
說到這裏,老媽本來就不高的聲音更輕了,連蕭坐不住,站起來聽湊近了聽。
“不是沒這個可能。”蘭姨點點頭,“小孩子在學校都是受同學影響,看見別人表現好,下意識就想模仿。”
“但是宣宣好像不行。”老媽深深地蹙了下眉。“一開始還可以,我從後面看他也沒動。後來老師讓翻書,人家小朋友還很熱心,想幫宣宣翻,他就開始難受了。”
“摳自己的褲子,扭頭找我……”老媽說到這兒,無奈裏還有些想笑,“倒是沒喊沒叫,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可能,跟小狗似的又開始轉圈。”
連蕭完全能想象出老媽所描述的每一幕畫面。
扭臉看看丁宣,丁宣就在他腳後跟後面坐着,抱着大白鴨,一頁一頁摸他的撕不爛,眼睫毛很安寧地垂下來,像個再正常不過的小孩兒。
說完宣宣的狀态,老媽頓了頓,話頭轉向蘭姨:“蘭姐,宣宣在你那兒上課的時候,沒有這些情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