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緣分
哐當一聲,金屬的高腳椅撞着桌子角砰地砸在地上。饒梨站在她面前咬着嘴唇,握住她胳膊的手腕,稍微一收。
程楠忙穩住身體站直,瞧了眼椅子,轉身盯住她。
她人還在震驚中,發呆似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是沒想明白,剛才饒梨是怎麽出手救下霍川濃的。
店裏突然變得安靜,随後聽到臺球桌那邊有了動靜。清晰地聽見有人罵了髒話,臺球杆陸續被扔到桌上,碰撞着臺球發出脆響聲。
饒梨轉過身,然後看向臺球桌那邊。
在他們這個年紀的學生,大概都害怕這樣的社會青年。
頭發燙染成鮮豔的顏色,身上能被人瞧見的皮膚會紋上很江湖的圖案,看起來帥氣又酷,他們說話時大多會叼着煙,語氣粗犷帶髒字,張揚得讓你被收了保護費,還不敢哭着告訴爸媽。
比這些還惡劣的人,饒梨遇到過很多。
咀兒街的夜晚,從來不缺罪惡的故事。
父母出事後,爺爺教她武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她防身,而饒梨很多時候,瞞着爺爺,把自己所學的用來行俠仗義。
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也被霍川濃看見過。
所以霍川濃才會說,見過她一拳把一個混混撂在了腳下,是個酷咖。
黃毛扭頭看向一臉淡定的霍川濃,語氣有點着急:“霍哥,趕緊發個話吧。”
又指指同樣蠢蠢欲動的紅毛綠毛:“肥仔,老鬼也等着呢。”
霍川濃走到座位上,涼涼地瞥了眼程楠,又重新扭過頭,目光柔和地看着饒梨,特別大聲地發話:“都給我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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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的大哥阿飛一頓,慢吞吞地轉過頭來。
少女眼如深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氣勢并不減。阿飛表情平靜,目光微微往下,定格在了她瑩白的手腕上。
阿飛一頓。
饒梨戴了一只寬白玉手镯,镯子種質細膩通透,顏色純正。阿飛是做這一行生意的,一眼就瞧出這手镯價值不菲。
很有收藏價值,還很特別。
沒等他說話,饒梨頓了一秒,恍然回神,就聽到對面那人問道。
“你是謝晉哥什麽人?”
饒梨眼皮子一跳,緩緩皺起眉。
她有多久沒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了。
昏暗的光線中,明哲看見對面握着手機的男人腮幫子微動,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冷笑了一聲:“镯子找到了?”
“謝哥,在一個小姑娘手上戴着呢,不會是偷您的吧。”
“不是。”謝晉下巴尖擱在旁邊女伴的肩膀上,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慢吞吞地笑,“我給她的。”
阿飛打了個哆嗦。
明哲等他挂了電話,歪頭,平緩地笑了一聲:“謝總找到什麽好東西了?”
“小美人魚。”謝晉拖着聲音強調,“我救的小美人魚。”
“……”
三年前,他還記得那天是祖母過世,他心頭煩躁,一個人開車去了旨海散心。
結果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有女孩子跳海自殺。
謝晉向來不喜歡多管閑事,第一次管,還是救了一條命。夕陽的餘晖下,女孩子從懸崖縱身躍下的身影,像是一條絕望的小美人魚。
她跳下去已經有一會兒。
謝晉艱難地坐着,額頭上挂了層薄薄的汗,然後,他認命地站起身,踢掉皮鞋,确定了一下她落水的大概位置,跟着跳了下去。
把人撈上來,讓她平躺在地上,謝晉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另一只手拖起她下颏。
安靜了一秒鐘。
他用嘴對着她的嘴将氣吹入,吹完一口氣後,嘴和捏鼻子的手同時離開,接着用手壓一下她的胸部,以助呼吸。
如此有規律地反複進行。
直到她咳嗽幾聲,呼吸出現才停止。
女孩子閉着眼睛。
全身被海水浸濕,濕漉漉的,身體不停地顫抖,嘴裏含糊地喊着“爸爸、媽媽”。
謝晉俯下身來,漆深的眼看着她一股一股的淚水,他低下頭,倏地拉近和她的距離,聲音也帶着後怕的啞:“小美人魚,爸爸媽媽不要你了?”
他低着嗓子,有點無奈地笑:“還裝睡啊,我救了你,連句‘謝謝’都聽不到嗎?”
長睫毛顫了幾下。
她睜開了眼,順着他的視線看見了蹲在她旁邊的男人。
饒梨一頓,不看他,從地上爬起來,眼神也沒什麽焦距,很空洞地看着海面。
沒帶走她的地方。
上一秒還在委屈地喊爸爸媽媽的小美人魚瞬間就冷漠無情,謝晉回過頭看見她盯着海面如枯井的眼神。
這小姑娘年紀不大,也不知道是經歷過什麽,眼神像是看透了人間百态。
怪可憐的。
他心裏突然就冒出了“她不會還自殺吧”的念頭。
就這麽一瞬間,謝晉覺得自己人不能白救,他想了想,起身走去自己車上,拿了一個小盒子回到女孩子面前。
謝晉心道:得讓她記得我的人情。
饒梨不知道眼前這個漂亮男人是什麽想法,他打開絲絨禮盒,拿出一只白玉手镯,嘆了口氣對她說:“伸手,把這個戴上。”
饒梨沉默地看着他。
謝晉難得有耐心地解釋:“你欠我一條命,我總得做個标記吧。”
饒梨聞言,聽話地伸手,看着他把镯子套在她手腕上。
戴完,謝晉瞥了她一眼:“這是我祖母留給我的遺物,是我的寶貝,我是個付出就要求回報的人。”
饒梨看着他不說話。
“你戴着它,等我回來找你。”男人抿着唇,神情嚴肅,聲音帶着冷,拿起一顆石子在地上寫了一個名字,“這是我的名字,我問你,你叫什麽名兒?”
她皺着眉思考了一下,緩慢地拿起石子,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名字。
明哲扭頭看向謝晉。
“救了那女孩子,第二天你就去紐約了?”
“嗯。”謝晉捏着酒杯點頭,“後來就跟着老頭子學做生意,這事兒也就抛到了腦後。”
明哲被他的大方弄得愣了愣:“那镯子,你那麽随便就給了,不怕她不還你?”
“當時腦子進海水了吧。”謝晉笑道,“有天老頭問起那镯子,我說送人了,老頭發了一頓脾氣叫我要回來。”
“所以你就回了國還拜托人幫你找镯子?”
“啊。”謝晉恍然,随即又一笑,“這不找到了麽?”
他擡眼:“這就是緣分。”
“緣分。”明哲轉着酒杯,盯着裏面的紅色液體,不經意地問道,“跟謝總有緣分的那女孩子,叫什麽名兒啊?”
謝晉想起了海邊上寫在沙地的兩個字:“饒梨。”
霍川濃站起來往饒梨那邊走。
饒梨手腕上這個镯子,他也是第一次見,以前也沒見她戴過,聽阿飛那麽一問,心想這玩意兒還有來頭?
阿飛走到角落給誰在打電話,聲音聽不清。
饒梨收回了視線。
手镯是她去拿房産證給姑奶奶他們時,順便一起拿上的,放在書包裏怕弄丢,她幹脆戴在了手上。
本來今天穿的長袖,稍微注意一下,不會輕易被人瞧見。
剛才見程楠拿起椅子動手,她伸手擋了那一下,扯得衣袖往上了些,不巧才把镯子露了出來。
饒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刻意去遮擋。
程楠打量了他們一會兒,見表哥走來,很不滿地說:“飛哥,你怎麽慫了啊,就這麽幾個學生,你還怕他們啊。”
阿飛深吸了一口氣,指着饒梨說:“這個不能動,其他幾個,我幫你擺平。”
程楠沉默了片刻,緩慢開口:“為什麽啊?你怕她?”
半晌。
阿飛為難地表示:“表妹,謝晉,就謝總,你知道吧,你哥我還靠他吃飯呢,謝總的面子不能不給啊。”
程楠一股氣莫名地就上來了:“我就是讨厭她,你要面子就走,同樣是出錢,你不做,我找別人。”
阿飛笑了一聲,聲音很冷:“行,你找別人。”
程楠氣急敗壞地喊:“你把錢還我。”
阿飛從兜裏掏出一卷紅鈔,随意地扔到桌上,招呼了聲小弟,轉身就走。
“……”
程楠氣結。
丢臉的感覺頓時襲來,程楠紅着眼睛哈出一口氣。
胸腔裏像是燃燒着一團火,燒得她又氣又惱。
壓抑不住的笑聲傳進她耳朵裏,她回過神,扭頭去看霍川濃,氣得不輕地吼:“你他媽笑個屁,傻狗。”
“程校花你還找霍哥麻煩嗎?我猜你的戰鬥力比不上霍哥一個小指頭吧,就別丢人現眼了。”霍川濃笑道,“咱們剛好準備吃燒烤,要不自個去搬個凳子來擠擠?霍哥今兒心情好,請你吃頓散夥飯。”
“霍川濃你這傻逼去死吧。”程楠憤恨地拿起桌上的紅鈔,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再也不想看見你這張狗臉了。”
霍川濃笑倒:“慢走,不送了啊。”
“……”
因為饒梨的原因,程楠找霍川濃麻煩的事兒就了了,紅黃綠三人現在可太敬佩她了。
程楠前腳剛出門,黃毛趕緊就叫他們湊一桌,喊服務員給他們桌上一個招牌套餐,很興奮地問霍川濃:“霍哥,這女俠是咱的新嫂子?看着有點面熟啊。”
綠毛努力回憶了一下,一拍大腿:“霍哥霍哥,我想起來了,這女俠是不是跟你一個病房的啊,你這是近水……近水,水他媽什麽來着?”
“傻逼,近水樓臺先得月。”紅毛磕着瓜子,咬牙道,“古裝劇臺詞不會?不會就閉嘴,別瞎幾把說,咱四兄弟的文化水平都他媽被你拉低了。”
“就你他媽有文化?”綠毛不服氣,“你他媽有文化讀職校啊。”
這邊說得起勁,霍川濃拿起筷子,每人手上敲了一下,吼着打斷他們的談話:“都他媽文明點!別髒字兒挂嘴邊,誰再他媽說一句,敲爛你們逼嘴。”
黃毛低聲:“霍哥我們說的,加起來還沒你的多……”
霍川濃冷笑:“僅限你們三,不包括老子。”
他轉頭看向饒梨,跟看見了仙女似的:“隆重介紹下,饒梨,我同桌,以後她說話跟我說話一樣好使。”
綠毛嘆氣:“不是嫂子啊。”
黃毛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開始擔憂地問:“霍哥,就是那個那個饒梨嗎?”
“那個……啊,就是那個啊。”綠毛懂了。
小弟們對兩人的仇還是有所耳聞的。
沒想到見着了真人,頓時驚得一下說不出話來。
霍川濃還沒說話,就聽到小弟苦口婆心地勸:“霍哥,你不會在追人家吧?”
“人家爸媽都被您老子給……呃,那個啥了,這事放誰他媽頭上能忍?”
“……”
“聽哥幾個的,跪下道歉別追了吧,沒好下場的。”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弟們:霍哥是真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