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聽說是你救了太子?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空間裏突然發出一聲巨響,震得整個大地都晃了晃。
頭頂上不知道是什麽碎片窸窸窣窣地往下掉,阿姣把小太子按在懷裏,滿身戒備。
小太子攥着她的衣襟,驚懼道:“是塌了嗎?”
阿姣緊緊靠着牆,沒有說話,待到震動平息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應當不是。”
小太子卻不信,徹底崩潰道:“肯定是塌了!”
阿姣別無他法,只能像哄三歲孩子一樣去哄他,臉貼着臉,與他輕輕相蹭,同時将他抱得更緊了些,不住地輕拍後背,柔聲道:“有奴婢在,殿下莫怕。”
他被她整個包裹住,奇異地安靜下來。這個宮人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讓他一聞就會想起睡完午覺起來暖和的陽光,而且他明明似乎很厲害,可手臂卻好軟,有些像母後和她身邊宮女的感覺……
他剛放松沒多久,就清楚地聽到一陣錯亂的腳步聲。
他渾身一繃,扭頭朝聲源方向望去。
黑暗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團模糊的光亮。他被刺得睜不開眼,就聽身旁人耳語道:“殿下閉眼。”
黑暗之中若是驟見光亮,怕是會失明。
阿姣也扭過頭去,聽見不遠處一人驚喜道:“有人!是太子殿下!”
嘩啦啦的腳步聲襲來,阿姣閉着眼,感覺懷中一空,是小太子被人抱走了。
她頸側一涼,适應了一會兒光線後,才慢慢睜開眼,看見一個瘦小的士兵提刀站在她面前,氣勢洶洶道:“你是何人,膽敢挾持太子!”
她眼風一轉,旁邊還站着好幾個士兵,皆是瘦小之人——這密道也确實不适合高大威猛的将帥。
她還沒說話,小太子便已經吓得吱哇亂叫:“你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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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又嘩啦啦跪了一地:“臣等護救來遲,望太子殿下恕罪!”
小太子本來用雙手捂着眼睛的,聞言驚喜地張開幾根手指:“父皇母後……咳咳咳!”他嗓子幹了太久,一激動便再也說不出話。
為首的士兵,也就是那提刀嚴陣以待的士兵遲疑了片刻,道:“皇後娘娘派臣等下來尋找殿下,中途岔路太多,是臣與這幾位弟兄運氣好,才尋着了殿下。殿下受驚了!臣等這就護送殿下回宮!”
小太子撓着嗓子,臉色因為發燒而漲得通紅。
他被人抱在懷裏,眼睜睜看着阿姣被兩個士兵像押送犯人一樣押解,也不知道突然哪來的力氣,猛捶身下士兵的肩膀。
“殿下有何吩咐?”
小太子咽了半天少得可憐的唾沫,這才終于憋出一句:“把他放開!”
“這……殿下,此人挾持太子……”
“本宮讓你放開!”小太子尖聲叫道,嗓子都劈了,“他救了本宮!他不是壞人!”
這話說得實在太重,士兵們都不由一凜,面面相觑。
這小太監看起來眉清目秀弱不禁風的,能救太子?太子殿下該不會是被騙了罷?
但這些話只能私下腹诽,是萬不可說出口的,他們只能依言行動,松開阿姣,退到身後盯着她。
阿姣的腳踝因為沒有及時處理,此時已經腫得很高。她一瘸一拐地走着,還不忘朝小太子笑笑:“殿下你看,奴婢就說可以等到人的。”
小太子趴在士兵肩頭,癟了癟嘴。
這士兵穿着盔甲,又冷又硬,硌得他難受。他很想回到先前的懷抱,可看着對方連走路都走不順暢,他也就沒有再開口。
不管他之前是做什麽的,一定要向母後撒撒嬌,把他要到自己身邊來。
小太子在心裏暗暗握拳。
出乎阿姣的意料,回到地上之後,她誰也沒見到,就被迫和小太子分開,被單獨關在了一間狹小的耳室之內。
她扒着門縫,朝門外的看守士兵道:“軍爺,軍爺給口水喝罷。奴婢好幾個時辰沒喝過水了。”
明明聽得見,可那兩個士兵卻紋絲不動。
她便不再嘗試,靠牆坐下。她和小太子在密道內原來已經待了這麽久,連窗外都泛起了魚肚白。她借着光脫下鞋襪,看見自己腳腕不僅腫,而且還有被剮蹭的傷痕,難怪這麽疼。她環顧四周,這耳室裏空空蕩蕩,找不到可用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在食指指甲上咬出一個裂口,然後沿着自己的腳腕傷痕用力地劃了下去。同樣地,她又在手臂、脖子等處劃了幾道細小卻錯雜的傷口,将那身太監的外袍撕出幾道口子,又用它擦幹身上新鮮流出的血跡。
做完了這些,她便開始安靜地等待。
太子殿下與她分開的時候還很不情願,是那為首的士兵說要先帶他去見皇後娘娘,他才暫時作罷的。
按照道理,她早該被提審了,怎麽現在還沒有人來找她?亂軍已經平定,還有比太子殿下安危更重要的事情麽?
她等着等着,就不由睡了過去。
能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只有聽天命,所以她這一覺睡得很是放松,甚至還夢見了小時候。
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蹲在地上用葉子逗螞蟻玩兒,一擡頭便看見目中含淚的女子。
“我的阿姣……”母親将她抱了起來,細細端詳。
“娘!”她歡喜地應着,“你來看我啦!”
身後的老尼姑雙手合十,道:“施主。”
“師太。”母親颔首道,“一月不見,阿姣好似胖了一些。”
“雖吃的都是清粥素菜,但小姐胃口很好,這一個月來也并未生過病。”老尼姑道了聲阿彌陀佛。
母親似是松了一口氣,朝懷裏的她笑了笑:“莫非是真有佛緣不成?”
“娘,我什麽時候能回家呀?”她趴在母親耳邊,小聲道,“雖然師傅們對我很好,但是這裏好無聊……”
母親只揉了揉她的腦袋,嘆了口氣:“阿姣莫急,再在這庵中養上一段時日,等身體大好了,娘親就接你回家。”
“哥哥也好久沒來看我了……”她嘟囔道。
“你哥哥畢竟是個男孩,經常出入庵中不大方便。”母親安慰道,“所以阿姣要多吃東西,多鍛煉體魄,才能快點見到哥哥。”
母親今日穿的是件暗色襖子,被陽光曬得暖暖的,燙燙的,她伏在母親肩上,正要好好撒個嬌,怎知身後的老尼姑突然上前,把她從母親懷裏強行扯了出來,動作之粗暴,令她不由痛吟一聲。
睜開眼,才發現沒有燦爛的陽光,沒有溫柔的母親,也沒有念佛的老尼姑,只有兩個士兵粗暴地将她從地上拽起,往門外拖行。
阿姣忙道:“軍爺要帶奴婢去哪裏?”
一人面色冷峻道:“皇後娘娘要見你。”
阿姣心中一凜:來了。
“二位軍爺且把手松一松,奴婢自己會走路,不勞二位費力。既是皇後娘娘召見,也請容奴婢稍理儀容,免得殿前失儀。”
那兩個士兵料她也不敢逃跑,便松了手,只是用目光緊緊盯着她。
阿姣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這才低頭随着士兵一路進了一間偏殿。
小小一間偏殿,裏面倒是聚着不少人,阿姣匆匆一擡眼,瞥見上首端正坐着一名華裳女子,便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聽說是你救了太子?”那女子淡淡開口,聲音穩重。
“奴婢萬不敢當。”阿姣把頭埋得更深,“太子千金貴體,保護太子乃是奴婢本分,但奴婢沒有什麽本事,若不是有衛兵及時趕到,只怕……”
“你叫什麽名字?”
她想起從哥哥床頭得到的牙牌和一封封家信落款,果決道:“奴婢戚卓容。”
不消皇後開口,阿姣便用餘光瞥見似乎殿中有一個人退了出去。
“在何處當差?”
阿姣一愣,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完了,哥哥給她寄家信,為了掩蓋他為宦的事實,故意不提自己的職務,只囫囵帶過去,她哪裏知道哥哥在何處當差。方才退出去那人肯定是去核對“戚卓容”的資料的,她若是胡亂作答,屆時必死無疑。
時間的流速仿佛無限放慢,她額頭貼着地面,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怎麽,想不起自己在何處當差?”皇後聲音驟冷。
“奴婢是……”
“母後!母後!”
正當阿姣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蒙混過關的時候,一聲清脆的童音打斷了她。
阿姣沒敢擡頭。
“你怎麽來了?”皇後眉頭一皺,“誰守的床?怎麽不看好殿下?尚在病中,由得他這樣下床亂跑?”
“娘娘息怒!”有追出來的婢女噗通一聲跪下,“殿下醒來後,便吵着要見娘娘,奴婢實在不敢攔……”
“母後!”小太子跑到皇後身邊,仰頭蹭了蹭她的胳膊,“父皇呢?”
聞言,皇後語氣軟了三分,揉了揉他的腦袋:“父皇自然是在忙要緊事。你現在先回去好好睡覺,母後現下也有一些事需要處理。”
“兒臣吃過藥了,也睡了一陣了,但是母後為何只打發兒臣去睡覺,不讓兒臣做別的事呢?”小太子癟了癟嘴,“就算兒臣年紀小,但也知道今晚是有人造反,這種時候,兒臣身為太子還在睡覺,豈不是太荒唐了麽?”
皇後不由一默。
小太子的目光望下來,看到地上跪伏的人,不由一喜:“母後,這便是救我的那個太監!你看他身上受了那麽多傷,若不是他,恐怕兒臣就死在亂軍之中了!我瞧此人伶俐機敏,母後不如就把他指到兒臣身邊伺候罷!”
阿姣:“……”
我的殿下,雖然我也很想到你身邊伺候,但是造反關頭,皇帝尚不見人影,您還在惦記要收身邊太監的事,這時機不是更荒唐了麽!
皇後果然又是一皺眉:“在太子身邊伺候,豈能是這麽容易的?我瞧他也不曾做了什麽,反倒是帶你在地道裏亂走,險些釀成大禍。功過相抵,這就罷了吧。”
“是兒臣讓他帶着走的!”小太子委屈道,“母後也不曾告訴兒臣那底下還有個地道,兒臣稀裏糊塗地掉了進去,出去後又撞上亂軍,不得已才折返,怎會知道那地道有這許多岔口!”
皇後按了按太陽穴。
當時先頭的叛軍已經攻入了主殿,她情急之下将小太子塞進了衣櫃,怎知小太子待在裏頭還在不老實地亂動,觸到了機關,才會掉進了地道裏——她身為皇後,甚至不知道殿中有個地道入口。
生死關頭,眼看亂軍的刀就要砍到她脖子上,是身邊的侍衛拼死相護,撐到了羽林軍前來接應,她急于離開這個混亂的戰場,也來不及去管小太子,只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有人手派去尋找小太子的下落。
“娘娘!不好了!”門口忽有一人急急奔進,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奔到皇後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飛速說了幾句。
皇後立時驚起。
她顧不上國母儀态,一把抓起小太子的手,道:“快,随我去見陛下!”
小太子驚慌失措地被她拉着出了門,跟在後頭的還有一幫擁擠的衛隊和宮人。
身邊的空氣仿佛忽然順暢地流動了起來,阿姣悄悄擡起一點頭,發現周圍竟然只剩了殿門口兩個值守的衛兵。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從地上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問:“軍爺,奴婢現下……該如何是好?”
那兩個衛兵大概是預料到了什麽,一直在朝皇後等人消失的地方望去,面色不虞道:“娘娘未曾吩咐,你便繼續在這待着。”
阿姣也不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只能回到殿中,從懷中摸出那枚刻着名字的牙牌,一邊等待,一邊胡思亂想。
她沒有想到,這一等,便是等了整整兩天。等到最後,連殿門口的衛兵都不知所蹤,她像個被人遺忘的東西,茫茫然踏出殿門,在這偌大行宮之中逡巡。
她曾在夜裏偷偷爬上樹梢,朝行宮中央遠遠眺過一眼,只見那處燈火通明,各色人影來去匆匆,有宮人、有衛隊、有嫔妃、有大臣,像是醞釀着什麽糟糕的前兆。
她心裏不由咯噔一聲,這架勢,該不會是皇帝要駕崩了罷?
她對皇帝全無好感,若不是當年他聽信讒言,她們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下場。一想到皇帝說不定出事了,她心裏甚至還有一絲隐秘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