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朕不需要你來指教

就在此時,安樂王忽然跪下高呼:“陛下,小王就是真正的安樂王,不遠千裏而來,結果差點死在半路,懇請陛下為小王作主啊!”

陳敬一頓。

小皇帝:“你又有何事?”

“陛下請看。”衆目睽睽之下,安樂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對着藏在胡髯中的那顆黑痣,就這麽徒手用力一掐——竟然真的被他掐了下來!

衆臣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陳敬擡起頭來,震驚地望着他掌心的那枚黑色的肉點。

“這位大人說得不錯,小王确實有個同胞弟弟,與小王長得極其相似,只是下巴上多了一顆黑痣而已。可是小王的弟弟,已經死在了來京的路上!”安樂王痛聲道,“臣這枚黑痣,也不過是後來粘上去的罷了!”

陳敬死死地盯着他,滿目驚愕,仿佛要把他看出一個洞來。

小皇帝立刻追問:“這是怎麽回事?朕讓你來,可沒讓你弟弟也來!”

“确實是小王自作主張了!只是……只是……唉!”安樂王面露痛色,“不瞞陛下,瓦剌投降後,小王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只盼着安安穩穩度日便好,可是小王那胞弟,從小征戰,奮勇好鬥,一直在慫恿小王重新開戰。小王……小王心裏怕啊!怕哪一天這弟弟背着小王,偷偷撕毀盟約,那小王豈不是冤枉嗎!正好這時候陛下來了聖旨,宣小王入京,小王便哄騙他說,他從未進過京城,不如去京城看一看,就當是知己知彼了。于是小王便讓他穿上了小王的衣服,而小王則扮成他的随從,反正帽子一戴,你們中原人也認不出瓦剌人的區別。”

小皇帝冷哼一聲。

“小王本想着入京後将他獻給陛下,任由陛下處置。結果剛出甘州地界,就遭遇了刺客,那刺客夜裏行動,我們都睡熟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發現,小王的弟弟竟死在了馬車裏!”安樂王掩面道,“唉……這或許就是天意!一位名叫拾壹的大人負責此次護送,小王見他不知所措,便主動與他坦白了身份,那位大人便放下心來,讓小王繼續坐回馬車裏,說他接下來會放慢行程,保證小王的安全。小王想來想去,覺得這車隊繼續前行,明顯是小王還活着的樣子,可為什麽就再也沒有刺客了呢?于是小王便悄悄貼上黑痣,不成想直到今日見了陛下,才知是如何一回事!”

戚卓容恍然道:“如此說來,那撥刺客本來就是刺殺的安樂王,刺殺成功後離去,目的就是為了讓臣的人情急之下找人代替?好陰毒的計劃!陳大人,你還有何話可說?這大殿中泱泱數十人,唯有你一人注意到了安樂王多出來的痣,還敢說不是由你主謀?”

陳敬本是直直地跪在地上,對上戚卓容身邊安樂王流露出來的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渾身一顫,一時竟失了力氣,拐杖脫手而出,整個人往後倒去。

無人敢扶。

小皇帝也不說話,就這麽冷冷看着,最後還是陳鴻疇膝行而前,默不作聲地将陳敬拉了起來。

戚卓容上前一步,戾氣四溢:“你特意找人追蹤安樂王路線,分明就是心中有鬼,因為當年這信件,就是由你親自書寫!你寧願認下陳鴻疇的罪行,也不能被人發現這信是出自你手!實話告訴你罷,這信紙是雲母厚宣,你随手取來的看似最普通的紙,已經是尋常人家摸不到的上品!當年技術尚未成熟,一年只産五十刀,三十刀入皇宮,二十刀賞賜下發,你府上有更好的紙,自然不會把這雲母厚宣放在眼裏,甚至根本不記得是先帝所賞!而巧合的是,你與劉鈞往來的信件也是用此紙書寫!你還不知道罷,劉鈞在城中曾偷偷購置了一處私宅,裏頭全是他攢來的各處賄賂。你随手轉贈打發他的雲母厚宣,他也照樣收下了,甚至還特意作了标注,在外盒上寫了個‘陳’字!”

Advertisement

陳敬仰頭望着大殿金頂,自知大勢已去,不由閉上了眼。

是他老了……

在頂峰見慣了俯瞰的風景,從無人敢挑釁他的威嚴,時間久了,他竟忘了身後也會有人,甚至比他站得更高,就等着他落入圈套,給他致命一擊。

“既無話可說,來人,将陳敬、陳鴻疇二人押入大牢,聽候發落。”小皇帝眉眼冷肅,“還有其他人……黃仲時!”

黃尚書立刻跪下疾呼:“陛下,臣知罪!”

“知罪就好。”小皇帝點頭,“一并帶下去。有這樣屍位素餐的尚書,難怪朕總覺得這刑部似乎并不太行。”

“陛下,陛下,臣、臣當年也是被蒙蔽的啊!陛下!”黃尚書被人拖了下去,聲音凄厲。

“陛下!”陳敬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掙脫了禁衛,跪坐在地上。他的官帽掉落在側,身上以銀線繡成的仙鶴補子亮得驚人。

“臣還記得,陛下尚在襁褓之時,就不愛哭。直到兩歲,還不會說話,可急壞了太後娘娘。”

他在那裏娓娓道來,小皇帝卻聽得臉色黑了下去:“你要和朕敘舊?”

陳敬搖搖頭,看着他,肩膀漸漸委頓下去,低聲道:“臣只是覺得,陛下剛出生的樣子還歷歷在目,而一轉眼,陛下都已經這麽大了。這十二載的光陰,果真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他說着,自嘲一笑,眼角溝壑縱橫:“陛下,老臣唯有一請求,此案與太後娘娘無關,請陛下看在娘娘辛勞十二載的份上,放娘娘一馬!”

“朕不需要你來指教。”小皇帝冷淡道,“拖下去!”

陳敬仍在掙紮着大喊,聲音響徹整座奉天大殿:“老臣知道陛下心中對太後娘娘有恨,但陛下可知,太後娘娘從未對不起你的生母!杜嫔向來體弱多病,随便找個老太醫一問便知!陛下不如想想,那人告訴你的事,就一定是真的嗎?他就沒有自己的私心嗎!”

小皇帝猛地站起,幾乎失态般道:“堵住他的嘴!拖出去!”

滿朝死寂,聽到這樣的皇室密辛,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沒長耳朵。

奉天殿中寂靜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小皇帝才緩緩回過神來。

“此案後續,交由大理寺審辦,戚卓容從旁協督。”他眼風涼涼掃過大理寺卿,大理寺卿的頭皮頓時一麻。

“喬愛卿,前些日子,休假休得可好啊?”

大理寺卿苦着臉跪下道:“陛下……”

此時此刻,他心裏萬分悔恨,怎麽就覺得這小皇帝鬥不過陳家呢?怎麽就傻乎乎地跟着陳家走了呢?其實他也才上任一年有餘,根本沒來得及做什麽事啊!事到如今,他也不指望小皇帝能饒過他,貶就貶罷,至少保住了烏紗帽,總比丢了性命好!

“朕看喬愛卿臉色不好,想來是休得還不夠,既然如此,朕就再批你幾天假,好好想一想,有沒有什麽要跟朕說的。至于案件的審辦,就交給少卿去辦。”

大理寺卿愣了愣,随即激動叩首道:“臣遵旨!”

不就是問他要別人的把柄嗎,他有的是,一定會整理成冊好好寫給陛下過目!他本來都做好了被貶到什麽苦寒之地的準備了,連帶什麽衣服都想好了,不曾想陛下竟如此慧眼,一眼就看出他只是随波逐流,并非大奸大惡之徒,給了他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

小皇帝又将目光轉向從頭到尾都默不作聲的文淵閣大學士宋長炎宋次輔,語速緩慢道:“宋愛卿也許久未上朝了,你先前觀察戚府倒是觀察得用心,那對今日之事,不知又有何高見啊?”

這宋長炎是陳敬的門生,是由他一手提拔上來,只因陳敬風頭過盛,因此才顯得宋長炎黯淡無光。

宋長炎輕嘆一聲,道:“陛下聖明。”

“陳敬是你的恩師,你就沒有什麽要說的?”

“臣無話可說。”宋長炎道,“十二年前,臣還在為科舉發奮苦讀,又能說什麽呢?”

小皇帝淡淡一笑。大難臨頭,連親手提拔的學生都棄自己而去,陳敬這輩子,與人的聯系莫不是只靠權勢,而并非情分?

“行了,朕也累了,今日早朝,就到此為止罷。”

大臣們陸續退朝,唯有安樂王叫住了小皇帝:“陛下。”

小皇帝停步回頭:“何事?”

安樂王一揖:“小王的弟弟,确實是死了。”

小皇帝定定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說:“朕知道了。安樂王舟車勞頓,不妨在京中歇兩日再回去。”

安樂王:“多謝陛下,小王告退。”

“陛下。”這次又是戚卓容叫住了他,“工匠石昆……如何處置?”

小皇帝望着戚卓容,忽而柔和了眉眼,像是悲憫般地道:“這等小事,就不必來煩朕了。這石昆如何處置,由戚卿自己決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