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着臉走掉了

侯奕身為副導演，有間獨立休息室，平時幾個主創開會商量也會在那裏碰頭。駱景修快到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等這個電話已經有一段時間，因此幾乎是立刻就接了起來。

可能是電話那邊的消息并不如人意，他微皺了皺眉：“我沒找到他，你們繼續——”

說到這裏，駱景修的話頓住了。

他看到走廊的盡頭，一個年輕人正靠窗站着。得體的服飾襯得他身材修長，光芒從他身後照進來，能看到一些漂浮的金色塵埃。

他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很長，眼裏的光芒卻是什麽都遮掩不住。駱景修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這個人是誰。只是過了半晌之後，他才漸漸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見到了誰。

“不用了。”他閉了閉眼睛，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挂斷電話。

“早。”莫謙笑着沖他伸出手。

駱景修面無表情看着他，向前走，卻無視了莫謙朝他伸來的手，兩人擦肩而過。

莫謙伸手去拍他的肩膀，駱景修卻好像在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一晃身便已經躲過。

“三年前你問過我一個問題，還記得麽？”莫謙在他背後說，聲音是笑着的，“想不想知道答案是什麽？”

駱景修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莫謙。”他第一次開口，叫出了莫謙的名字，語氣很淡，“你為什麽回來？”

莫謙有些意外：“你不問我為什麽離開？”

駱景修只是搖搖頭。

莫謙剛要回答，又倏然住口，他直覺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會很重要，但為什麽重要，現在的他一時之間還想不明白。

就在這一晃神的功夫，駱景修已經離開，徑自走到侯奕的休息室門前，敲響了門。

Advertisement

莫謙被門扉隔絕在外，并沒有打算進去。

說實話，直到剛才，莫謙心中還有幾分忐忑。他本以為這次見面，駱景修會憤怒，會不解，會暴起給他一拳，卻唯獨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情形。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莫謙卻莫名感覺到了危險。就像看似平靜的水面下，隐藏着暗流洶湧，稍不留神，便會被卷入撕扯成碎片。

短短三年，駱景修的成長超乎他的意料。莫謙早已知道他成為了一名多麽出色又有着無窮潛力的演員，而這次真正見面，更了解到駱景修不再是當初那個沉默而倔強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個氣場強大沉穩的男人。

當年高山般難以逾越的人與事，在如今的他眼裏，或許已與塵埃無異。

“啧，小朋友長大，沒有以前可愛了。”莫謙靠在窗邊嘀咕了一句，自顧自低低笑了起來。

“小駱，快進來坐。”侯奕今天非常熱情，先招呼駱景修坐下，親自給他沏茶，一邊有意無意地打量着對方的臉色，“那個誰出去接你了，你們碰到了嗎？”

這話問得完全多此一舉，莫謙出門跟駱景修進來幾乎是前後腳的事。除非莫謙就地失蹤，實在沒有錯過的可能。

只是，如此短暫的時間，兩人見面的結果實在不容樂觀。

駱景修嗯了一聲，接過侯奕遞來的茶水。片場休息室條件有限，用的是一次性紙杯，莫謙那杯剛沏好沒多久，還滾燙着，就擱在桌上。侯奕看駱景修注視着那個紙杯出神，幹咳一聲，心想莫謙到底說什麽了把人惹成這樣，目光跟要吃人似的，不會是打算在茶水裏下毒吧？

“有糖麽？”駱景修突然問。

“糖？”侯奕一怔，就見駱景修彎腰從茶幾底下拿出一小罐方糖。估計他是看到了，才有此一問。

“有，剛買的。”侯奕随口道，“你喝茶要放糖啊？”

駱景修搖搖頭，取了一塊方糖，卻是放進了莫謙的杯子裏。侯奕看得心情複雜，不知道這究竟是某種惡作劇，還是駱景修真的在給莫謙下毒，不由有些糾結自己該不該阻止。

“我見到他了。”駱景修說。

侯奕遲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小子是在回答自己第一個問題。不得不說，駱景修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話太少，但相較莫謙那種話多又不靠譜的家夥來說，這個缺點也可以歸入優點之列了。

“你們這麽久沒見，怎麽，沒好好聊聊？”

“他沒有準備好。”駱景修垂下眼簾，看着茶水上空袅袅的熱氣，“我也沒有。”

“那小子昨天一晚上沒睡好，我以為他都想好了呢。”侯奕忍不住吐槽。話音未落，駱景修刀子一樣的目光就直直刺了過來，搞得侯奕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自己說錯了什麽。

“咳，先不說這個，我這邊有個戲。呃，也說不上必然大火，只是我很看好。故事挺紮實，我有意向執導，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與？”

駱景修想了想：“什麽時候？”

“我想想，現在開始籌備的話，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年，你也不用現在答複我，先問你個意向。對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半年後你要休假，這個——”

“我不休了。”駱景修說，“沒必要了。”

侯奕大喜：“那就好辦。那你是有興趣了？”

駱景修點頭：“能被你看好的戲，一定不錯。”

侯奕長舒口氣，正要開口，駱景修又說：“但是，我不參與。”

“……哈？”侯奕張大嘴，像只叫到一半的蛤蟆，“為什麽？”

“因為莫謙。”駱景修用的是肯定句，“他來找你，是為了這部戲。”

侯奕只能苦笑。

他見駱景修跟莫謙見面不太愉快，還想着先瞞一瞞呢，結果瞬間就被拆穿了。不過想想也是，昨天莫謙找到自己，今天就來風風火火地拉人，誰是發起者簡直顯而易見。

“你跟他的個人恩怨，我不過問。”侯奕誠懇道，“但抛開這些不提，劇本确實是好劇本。以莫謙的人脈、資歷以及經驗，也确實可以撐起這個項目。這會是一部好戲，我很希望能與你合作。當然，你的意願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實在不能接受，也只能說明，莫謙這家夥實在不是個東西。”

“他不是……”駱景修猶豫了一下，對侯奕說，“謝謝。”

“沒事沒事，我理解。”侯奕同仇敵忾地拍着自己的大腿，“這小子從上學那會兒就蔫壞，一開口氣死人不償命，偏偏沒人治得了他。如果他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可千萬別藏着掖着，說出來我幫你一起收拾他！”

“他沒有。”駱景修搖了搖頭，依然是那麽惜字如金，可侯奕卻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點什麽，表面平靜，內心卻已是驚濤駭浪。

在這個圈子裏，侯奕也算是什麽都見過。從昨天起就有了隐隐的猜測，今天一見果然如此，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很快就平靜下來。

其實仔細想想，三年前就有些蛛絲馬跡，只是這條路太難，他不太願意往這方面想。但如今一切明明白白，身為朋友，他除了默默支持，還能做什麽呢？

侯奕并沒有将話挑明，只是喝了口茶，緩緩道：“大家認識這麽多年，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也是清楚的。這家夥雖然看起來确實不着調，但也有一點好，就是心眼好，沒有害人傷人的心思。昨天他找到我時，我差點認不出來，還以為是個流浪漢。這三年，他大概過得也不太好，我問他，他也不說，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麽事。我想，他不聯系我們，也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駱景修的神情果然有幾分觸動。

侯奕見狀，趁熱打鐵：“你知道，憑我跟他的關系麽，也就是偶爾收留他一下，發揮一下人道主義精神。今天下午他就得自己找地方去住，我是沒那個時間管他的。”

駱景修若有所思，侯奕笑道：“我記得你在附近有個小公寓？要不然你租給他，當他房東，狠狠賺他一筆租金，也算出口氣。”

駱景修沒有表态，只是又一次謝了侯奕。

侯奕心知這就是有門，倆人只要多接觸一下，把事情說開，還是很有希望解決的。不然就看兩個人的樣子，一個耿耿于懷，一個遁走三年，恐怕誰都沒辦法輕易釋懷。他也算是兩個人共同的朋友，就算不為項目，也會為兩人考慮。

今天拍攝任務不算重，但此時也得開工了，侯奕便跟駱景修一起出門。兩人剛走出門沒幾步，就看到莫謙躲在不遠處的拐角，正在打電話。

此時走廊很安靜，莫謙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話音的內容還是很清楚地飄了過來：

“哈哈，我錯了我錯了，就別生我氣啦，原諒我吧。當然，我當然想你了。想我了嗎？吃飯了沒有？昨天有沒有按時睡覺？嗯，真乖，親一個，mua～”

對電話做了一個幼稚又肉麻的親吻，莫謙笑着挂斷電話。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侯奕正站在那裏，呆呆的，好像看什麽看傻了。

“你們談完了？”莫謙随手将手機揣進兜裏，“談妥了麽？駱景修呢？”

侯奕咽了口口水，朝樓梯一指：“剛才黑着臉走掉了。”

作者有話說：

莫謙——神助攻都帶不動的豬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