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陸靜然回到家,把最近的事情捋了一遍。

說起來也是荒唐,起因是上個月市裏的一位華僑,在當地商人官員歡迎的飯局上,提了句“喜歡沉木的中式家具,最好是有些年代的”。

那位華僑背景深厚,“十年大清算”之前收到消息出國避難,國外住了二十多年始終吃不慣面包牛排。

看着現在環境日漸輕松,這才回國來。

孟建國聯系上的買家,是要讨好老頭兒的商人。

宋家搭上的是個市局的小領導,也是同樣一個原因。

最近宋銘的父親正在競選鎮委書記,他為了選票,前幾天拉了一車米油等着天黑挨家挨戶地送。

除了動員群衆,和領導搞好關系更有必要了。

這個年代,很多當官就能發財,大家辦事都得去書記家拿着東西排隊,反腐力度不大,也沒有那麽透明。

很多都是明目張膽的。

“蝴蝶效應”,別人一句話,讓她懷璧其罪。

陸靜然急着出手,陸卓然走的第二天,孟建國約好的商人就來了。

雙方約在晚上的九點半。

開到陸靜然家門口的那輛桑塔納裏面,除了老板和秘書,還有行業鑒定專家。

那位行家對這套家具贊不絕口,這樣的品相和材料,怕是市場上很難找到了。

簡直完美,一定會讓老爺子滿意。

以免夜長夢多,陸靜然讓對方隔天晚上來帶走,雙方談好了價錢,三萬。

三萬在現在來說很公道,但是陸靜然想到二十多年後這套家具公開拍賣到了九千七百萬。

真的是心裏在滴血。

可是現在不出手,她根本跳不出這個困局。

買方老板好奇,開口問:“為什麽你都要把時間定在晚上,我覺得這樣不方便,白天不可以嗎?”

陸靜然說:“我想要低調點。”

老板想了下也能理解,“這樣想是沒錯。”

以免被有心人看到,起了歹心。

陸靜然又說:“我賣給你可以,我想要見這套家具的下一任主人。”

“為什麽啊?這賣都賣了。”

陸靜然嘆息一聲:“這是我外公生前最喜歡的東西,不是出于無奈,我不會轉賣,我想能有妥當的安置。”

她把心一橫,注定保不住,那打心思的人也別想好過。

既然撕破了臉皮,那麽誰都別想好過了。

老板很意外小鎮有這麽漂亮的姑娘。

他走南闖北,美人見過不少,可是看着對方的臉卻依然閃了閃神。

關鍵是氣質談吐,不像是小鎮姑娘的見識。

老板點了下頭:“那好吧。”

心裏想着,長得這樣得漂亮要是能撒個嬌什麽的,怕是沒有男人真抵擋得住。

哪怕一副清冷的模樣,也很能吸引人。

陸靜然哪怕再低調,但也驚動了宋家。

他們盯得緊,不容有一點差錯,哪怕是晚上九點,那輛桑塔納也不低調。

陸靜然外公死的時候,兩邊“財産劃分”都在族裏說好的,自然不能厚臉皮地貿貿然地強搶,不然早就行動了。

而且也怕動靜大了,大家都知道家具的價值,難免不來分一杯羹。

前後一想,和那些人分,還不如和陸卓然。

畢竟他們有個共同讨好的目标,陸卓然帶走了陸靜然,他們處理房子名正言順。

陸靜然一直催眠自己,這裏天空很藍沒有霧霾,自己變得年輕漂亮了那麽多,其實也不虧。

可奮鬥了那麽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她莫非真能馬上就接受了。

她從前也不醜,換了這張标準的“禍水”臉,未必是好事,保住自己都要費力氣。

什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完全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這麽多爛事,也就是她是見多識廣的老油條,換成小姑娘,分分鐘被折騰得心理不正常。

她很能理解當年劍走偏鋒的女人,現在她自己就在竭盡全力控制情緒。

陸靜然壓根就不想理這些事,卻跳不出來。

如果自己甩手說不讀書要去大城市闖蕩,李家的三口非得吓死,然後全力阻止。

這麽一猶豫,她也就硬不下心腸離開了,只能是見招拆招。

不過既然她不好過,那麽大家都別想好。

她決定憋一個大招,心裏更加肯定一件事,這個破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

陸靜然隔天起的很早,吃完早飯就去周圍鄰裏走了一圈。

這個月,恰好是她外公去世的十周年。

陸靜然借着由頭,把外公以前的朋友都請回家裏喝茶聊天。

和陸靜然外公一個輩分的人都六七十歲了,甚至年歲更高,大多在家帶孫子外孫。

陸靜然笑着讓他們把小孩子一起帶來,可以帶上作業,她幫人輔導暑假作業。不妨礙長輩們聊天。

她從小成績好又乖巧,在長輩眼裏成績好那就是一個孩子最大的優點,大多數人都沒有推。

而且陸靜然那裏的好茶也的确饞人。

陸靜然泡了茶,準備了茶點,獎勵小孩用的糖果。

針鋒相對,她選擇借力打力。

陸靜然外公在世的時候人緣好,很多鄰居都受過恩惠和幫助。

老人年輕的時候長得英俊,又是個文化人,脾氣也很好,口碑極好。

去世的時候,不少老太太老頭子哭得可傷心了。

高齡的老人們難得可以聚在一起,也不用操心孫子,聊得很盡興,陸靜然在隔壁帶着孩子玩。

林欽是在福利院長大的,那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一會兒就和幾個小孩打成了一片。

其樂融融的氛圍,一直到有人在外面大聲地喊,言語粗俗。

“操,這房子有沒有人?沒有我就進來了啊!”

陸靜然心下了然,她往着二樓走廊一站,下面很多人看直了眼睛。

有幾個人吹起來了口哨,還有膽子大的開口調戲。

“妹子你這麽漂亮,跟着哥哥去玩啊?”

“喂,你有沒有對象,你去歌廳玩,開開眼界。”

宋銘叫了一群人,準備來吓唬陸靜然,讓對方不要耍花招,破壞自己的好事。

這些人都是些平時混的,見到小姑娘漂亮,這會兒口頭上占了便宜,都哄笑成一團。

裏面正在喝茶的老人可都聽得清清楚楚,又是震驚又是憤怒。

這些個混蛋要是放在他們那個年代,是要被當成流氓罪抓起來的!這影響多不好,還有這麽多孩子聽着呢!

有人坐不住問發生了什麽事。

陸靜然說大概是因為看到她的生父昨天來了,所以讓把房子交出去,畢竟她不是姓宋。

她說得雲淡風輕,其他人可不同意了。

放屁,那男人的德行能叫爸爸?還有關這群二流子什麽事情?不帶這麽欺負人。

一群老人坐不住了,紛紛走了出去。

宋銘有些意外,陸靜然從哪裏找來了這些老家夥?

“二柱子我知道你不學好,沒想到你這麽混蛋!你爹是怎麽教的,回頭我就去收拾你爹!你讓他洗幹淨等着!”

何大爺老當益壯,罵起人來也絲毫不不留情面。

站在最前面的“二柱子”愣了下:“……二爺爺你怎麽在這裏?”

他臉色讪然,叔叔教訓侄兒自然沒話說,但是爹被教訓了,他還能好過?

二柱子摸了下鼻子,對旁邊的人說:“今天這事兒我不能管了,不然我爹非得剖我皮不可,我先走了。”

“表哥大壞蛋,我要告訴我舅舅!我讨厭你!”一個小女孩也認出了熟人,怒氣沖沖地叫嚣。

她年紀小,也知道這幾個人在欺負靜然姐姐。

被點到名的好幾個人,和周圍人交代了幾句,轉身走了。

小鎮就這麽大的地方,轉一圈就能碰到無數的熟人,很多人家都沾親帶故。

這再蠻橫的人,面對自己親戚長輩這還怎麽辦?

要因為收了錢幹了這事情,以後都在家族擡不起臉面了,這可馬虎不得。

十幾個混混,瞬間走了幾個平時叫嚣最兇悍的。

要說離開的人,臨走還都交代讓兄弟們不要傷了自己的長輩和弟妹,不然依然不好交代!

剩下的幾個人商量下,決定強行進去,畢竟已經收了錢答應別人的,難道還能反了天,一群糟老頭老太都快作古的人。

宋銘雖然帶人過來,但是他躲在後面。

打頭的人,是剩下的七八個裏面膽子最大,他推開門就聽見了“哎呦”一聲,然後有個老太太倒在了地上。

……

這大夏天的,老太太躺在地上也不怕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好啊,李癞子,你把我推倒,快讓你爸媽來接我,我以後就住在你家裏了!”

中氣十足的說完,就開始叫“疼”。

李癞子退後一步:“不,不是我。”

“就是你,我看到了。”旁邊一個老太太說。

“對,我作證!就是你突然開門推到了她,她都七十歲了,你不怕被雷公打死啊!”一個老頭子附和道。

一群才下定決定蠻幹的人:“……”

碰到了比他們更加不講理的了。

陸靜然想要把人扶起來,老太太擺手:“你不要動我,我就躺在這裏,免得又被人推摔倒在地上。”

“……”

這還不算,其他幾個堵住門口的老人也一副“你只要碰我一下,我就能重傷倒地”的架勢來,讓那七八個人瞬間有些無措了起來。

陸靜然讓他們常來喝茶,孩子有作業不懂也可以來問,這禮尚往來,不能白白被人欺負了去!

至少今天他們在這裏,是絕對不行的!這麽多大後生欺負一個小姑娘太不像話了!

———

早在幾個小時前,孟建國打電話給了自己的小舅子。

宋家讨好的那位市裏面的領導,也是城建局的,和他小舅子同屬一個單位。

對方比他小舅子官低了一級,都在一個系統裏。

孟建國說:“聽說你的同事要派人去硬搶,我可告訴你,我家老太太也在那裏,要是我媽和我閨女出個事情,我爸今天晚上就能來找你。”

周誠怔了下:“這老太太去幹嗎啊?”

這話說得,他老丈人都死了好幾年了,聽着怪滲人。

孟建國說:“去喝茶啊,你可勸一下你同事,別把事情鬧大,今天在那裏的全是高齡,要是出個好歹別人子孫哪能輕易罷休,可別弄成惡性事件!”

周誠仔細一想,心懸了起來: “哎,我知道了。”

要是那爺孫出了點事,他老婆得和他拼命了。

周誠挂了電話,他想都到這個地步了不能瞞下去了啊。

參與這件事的是局裏面一個科長,平時就不安分,這次歪腦筋動得太過了。

他這個副局長為了不被人連累,決定直接通知局長,讓對方定奪!

局長也很無措,這怎麽能硬生生地搶來送給老爺子?而且手腳這麽不幹淨早晚得被曝光出來。

他心裏這一合計,自己不能背鍋啊,直接告訴了老爺子!這個時候還能管那麽多,死道友不死貧道!

———

餘驚遠這次是替他爺爺來探望才回國的多年好友。

這位老爺子脾氣不太好,挂掉電話後大發雷霆。

嘴裏念叨着,這不知道還以為他要用強權霸占東西,簡直胡來,毀了自己名譽。

而且這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真不可以不管。

老爺子派人去處理,餘驚遠聽到了報上來的地址,怔了下開口說:“我也去吧,剛好我在這個地方有個朋友。”

他其實覺得自己想多了,不過是一個鎮而已,哪能真的是那兩個人。

陸靜然後來寄信給了火車上認識的戴萌和陳遠濤,唯獨沒有寄給餘驚遠。

她還沒有攢夠還給他的錢,兩個人沒說過幾句,不算是聊得來。

雖然當時很爽快地把随身聽給賣了,但到底有些面子上過不去。

餘驚遠從車上下來,一秒就認出了人。

還真有這麽巧的事情,他剛才心裏隐約有預感,居然不是自己想多了。

陸靜然穿着紅色的裙子,肢軟款,臉若瓷,眼睛像是盛着水汽,雙頰沾染上了紅裙上的一點明麗。

他想長成這樣,怪不得要把自己給抹黑了。

———

李志傑知道有人找陸靜然麻煩,他立馬就沖過來了。

他看到餘驚遠,愣了好幾秒,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3850來了!就說這麽多錢,別人不會白給了啊!

他不知道哪邊的情況更加嚴重,雙眼一黑,只知道這下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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