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之心（三）

“小姐，老爺說了，再過幾日便是入宮選秀的日子，他命錦衣紡做了最好的衣裳，都是您喜歡的顏色款式，您試試有何不妥之處，若是不喜，再緊着她們做新的。”

終于。

林玉瑩合上書冊，看來娘最終沒有說服爹爹，也是了，書上說的不錯，權勢便是那讓人着魔的東西，爹爹又怎麽會聽婦人之仁。

“放下吧”，她看了眼那堆疊在一起的衣裳，又看向送衣裳的李嬷嬷，“嬷嬷，你說我娘身邊的老人了，多日不見她，她還好吧？”

聽到這話，李嬷嬷頓時熱淚盈眶，原本被叮囑不能說的話突然就有些兜不住了，她喉頭緊了緊，只說了一句。

“小姐，夫人，夫人想您想的緊，只說十五年日日得見的女兒，這麽長時間未見，心裏空落落的，盼着與您見面呢。”

一句話，林玉瑩已經明白了很多，看來爹爹是鐵了心，就算她如今乖乖的，也不讓她見母親，這是讓她別再有任何妄想吧。

她的爹爹，把用來對付敵人的法子對付自己的女兒了。

她念頭轉瞬即逝，未想出什麽，便見李嬷嬷腿腳不自然的動了動。

“嬷嬷，你的腿怎麽了？”

李嬷嬷滿臉慈祥，她一生未婚，本就将小姐看做自己的孩子，多日未見，今次見到了，只覺從上到下看不夠，聽到問話，不在意的搖搖頭，“嗨，沒事，這人上了年紀，本就是三天兩頭的不舒服，我這腿，近日時時有些疼，動一動便好了，也就是主家仁慈，不說我不規矩。”

林玉瑩醫書看的多，細看了看嬷嬷的臉色，慢慢點了點頭，“你說的對，可也不能不當事，你等着，我給你抓點藥。”

李嬷嬷其實也曾去藥店看過，吃了些藥，卻無甚效果，見小姐起身，忙讓她坐下，“不必不必，這點子小事，小姐您不用放在心上。”

墨離細細看着她的眉眼，見她嘴角帶笑的走向一旁的側房，細細問了些她的症狀，便開始自己挽袖稱藥，俨然一副大夫的樣子。

她這個樣子，哪裏還有在天界看見草藥和看見愁人似的樣子，墨離失笑。

“嬷嬷，這些藥是吃的，這幾包是泡腳的，寒從腳入，你年紀大了，保暖重要，這幾包藥材是我給母親配的，她睡得一直不是很好，你給她每日熬制一包，喝了便能睡的好。”

李嬷嬷聽的眼淚都要流出來，她低頭擦了擦有些渾濁的眼角，“小姐，小姐孝敬夫人是應該，還顧着我這個老婆子，我……”

林玉瑩搖搖頭，“嬷嬷莫做此态，照顧好母親，回吧。”

她眉眼盈盈，現在門前目送着李嬷嬷遠處，直到看不見人影。

眼見的，她嘴角的笑收了起來，雙眼起了一片霧氣，兩滴淚水滑過盈白的臉頰，随風低落到她的衣襟上，轉瞬不見蹤影。

“小姐？”扶柳在她身後怯怯地喚了一聲。

林玉瑩若無其事的轉身，拉住丫鬟扶柳的手，“來吧，幫我看看，這些衣裳可還合适。”

扶柳知道，此時最不喜這些衣裳的，不光是自己，還有小姐，她心中升起一股怒氣，為什麽，為什麽老爺非要逼着小姐入宮。

“入宮有什麽好！”她憤憤不平的喊出了聲，才察覺自己失了規矩。

“小姐，小姐莫惱，奴婢……”扶柳惶惶的解釋。

林玉瑩拍拍她的手，“好了，哭什麽，生于榮華，入宮為後，一生尊容，這是天下女子的夢，抱怨什麽的。”

而且，她身為丞相之女，生來享受無上的富貴，便要為這份富貴付出代價，此時此刻，入宮便是那代價吧。

是夜，庭院悄無人息，林玉瑩腳步輕輕地朝着後院走去。

今夜的月極亮，墨離卧于梧桐樹下的榻上，幾乎能看到她卷翹的睫毛。

後院裏沒有與其他庭院一樣種着包羅天下的花草，而是生長着各種藥草，從普通的枸杞、天麻、杜仲，到名貴的紅景天、何首烏，都是林玉瑩親自養起來的。

她走向藥圃，瑩白的月光給那些草藥度上了一層光華，讓人看得愛不釋手。

不知為何，林玉瑩以往也在晚間到過藥圃，卻覺得今夜的這裏格外不一樣。

她輕輕走過小徑，細細看着每一株草藥，有事發芽，有的開花，有的已經接近成熟，鼻息微動，能夠聞到空氣中交織着一股極好聞的味道。

有些想吃，林玉瑩想。

那是靈藥的味道，林玉瑩看不到的，墨離卻能看到。

一株靈參，不知何時入了林玉瑩的苗圃。

許是他小徒兒有些天分，又或許是巧合，這藥圃，今夜形成了巧妙的氣局，開花的，結果的，各種普普通通的草藥混雜在一起，氤氲成了一片混沌的靈氣之地，整個苗圃在他眼裏閃着微亮的光華，她那小徒兒站在裏面，仿若在天界，沒心沒肺地糟蹋他那些仙草。

那株靈參許是要進階了，隐在一從大大的何首烏下，飽滿的參葉肆意舒展，頂着一朵嬌豔欲滴的花朵，正緩緩吸收着四周的靈氣。

人參有靈，何況已經開了靈智的，那小靈參即使未化形，參體定然也是個小娃娃的樣子。

它進階地方選的極好，丞相府風水極佳，邪魔外道等閑不能靠近，如今丞相又身纏一絲帝王之氣，更是百鬼避讓，此地進階，毫無風險。

墨離饒有興致的看着他那小徒弟似有疑惑的在苗圃裏走了兩圈，卻絲毫無任何發現，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的樣子。

有些可愛。

無人能看到他，墨離卻絲毫不覺得孤單，他發現，陪着小徒弟歷劫也別有一番樂趣。

原來她，還有這樣的一世，喜歡草藥，而在天界心心念念的美食，卻不見她癡迷。

這本是一副靜谧美好的畫面，卻不想異變突生。

墨離有些愣神的功夫，那小靈參周身靈氣十足，一株靈參的形體在空中一閃而逝，它開始進階了。

就在這時，忽而一層黑雲擋住了瑩白的月亮，庭院頓時一片黑暗。

他猛得回神，便聽到了他那小徒弟失聲尖叫。

空氣驟然陰冷下來，融融的靈氣瞬間消散，墨離眼神一暗。

不知何故，丞相府這辟邪之地，竟引來了鬼煞妖魔，那魔物漆黑一片，略有人形，伸出的手臂是潔白的枯骨，正正對着那小靈參。

原本林玉瑩是看不到這些的，可奈何墨離想事情有些走神，不知何故釋放了一絲靈氣，這靈氣比藥圃中的靈氣，濃郁百十倍不止，她本就為仙體入凡，這一下就開了天眼。

那魔物沒想到凡人能看到他，聽到林玉瑩的喊叫，粗噶的笑起來。

“既然被你看到了，那可不好辦了，”他一面固定住靈參，運用魔氣将它一點點從土地裏撕扯出來，一面對着一旁吩咐，“這靈參你們別想了，這人你們帶走吧，我看着還有幾分靈氣，對你們也有幾分益處。”

陰暗中便傳來幾聲嗚嗚咽咽的喊叫，林玉瑩朝着那方看去，只見幾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蹒跚朝她爬過來。

她再大家閨秀，也是小女子，本就驚的不知所措，此時更是吓得三魂出竅，心中拔腿想跑，腿卻是軟得已經站不住了。

她想喊叫，卻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出聲了，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莫怕。”這只是墨離下意識的聲音，他雖以魂魄入世，狀态卻有所不同，不僅凡人不能見他，旁的魑魅也同樣看不到他。

可是，林玉瑩将頭埋進臂彎，明明白白聽到了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