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書桌的後面是一整面牆的書架,書籍整整齊齊地摞在一起,兩盆顏色青翠的綠蘿卡在牆角的吊籃上。
奶團哭了一會見媽媽沒有哄她的意思,就哽咽着停止了哭泣,可能怕媽媽不要她,抓着南夏衣服的小手比之前握得都要緊。
她擡起小手擦了擦眼淚偏過頭朝着電腦望去。
“媽媽在做什麽?”
“工作。”
木木看着五顏六色、亮閃閃還會發光的鍵盤覺得好漂亮,她伸着小手想朝鍵盤抓過去,剛伸過去一小截就被南夏握在了手裏。
“別亂動,小心摔着。”
奶團知道媽媽沒有不要她,低頭看着媽媽的手,媽媽的手比爸爸的小,手心也比爸爸的軟,但是手指沒有爸爸的摸起來舒服。
南夏瞧着又被別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的奶團,她抱着她讓她轉了個方向靠在她胳膊上,伸手摸了摸她穿着襪子的小腳,還是暖和的。
“不鬧了?”
木木仰着小臉看着南夏,然後在她懷裏蹭了蹭說道:“木木錯了,木木……木木只是想讓媽媽多哄木木一點,也想讓媽媽喜歡爸爸,媽媽不要生木木的氣。”
南夏拿起濕巾擦着她臉上的淚痕。
“聽着,木木,小孩子無休止的哭鬧或許可以一時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那樣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變成一個壞孩子,知道嗎?”
木木只聽懂了“壞孩子”三個字,她看着媽媽,想起每次莫莫哭鬧着要買玩具後也會被他媽媽訓的。
“那……那媽媽會吃爸爸做的便當嗎?”
“木木……媽媽和爸爸已經分開了,木木知道分開的意思嗎?”
奶團搖了搖頭,眼眶裏又蓄滿了眼淚,忍着沒掉下來。
“木木不想讓爸爸媽媽分開,爸爸是最好的爸爸,媽媽也是最好的媽媽,大伯說便當盒裏有肉沫蒸蛋,木木想吃,媽媽陪木木一起吃。”
又是方謹言……
奶團吸着鼻子有些忍不住眼淚,又想起媽媽說哭鬧是壞孩子,她拉着媽媽的手指問道:“媽媽難過的時候哭過嗎?”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傳到耳邊,她低頭抱着奶團想起了回憶裏的往事。
她剛懷孕的時候,自己是懵的,方黎昕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她想了三天還是沒好意思去官方下面罵XX的制造廠商。
那時已經是四月份了,孩子一個月多一點,方黎昕已經陪她出來住了兩三個月,懷孕的事弄得她有點焦慮,連帶着看他也不順眼,把他打包打包就扔回了方家,自己一個人找了家醫院想去做人流。
好巧不巧,她手指顫抖地拿着單子去科室的時候剛好就碰到了過來實習的林雲渝,然後她就被揪了回去,其實那個時候她自己也沒想好該不該要這個孩子。
她一個人在這個世上飄零……怪孤獨的……
沈雅蘭尚算開明,雖然很想要孫子,但是知道她差點打掉這個孩子後,也沒指責她,只說夏夏确實年紀還小,現在也不急着要孩子,你們自己決定。
方謹言倒是頗為嚴肅地明确了态度,讓她先和方黎昕訂婚,其他的以後再說。
她沒同意,只覺得因為一個孩子訂婚好像很奇怪,就像是……在要挾方黎昕,盡管她知道就算沒有這個孩子,他也會同意。
之後又想了兩天,還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想好後和方黎昕說了,他大概還是有些難過,去醫院的前一天晚上,一直緊緊地抱着她,掌心貼着她小腹像是舍不得這個孩子。
後來,她去醫院時是蘇潼和方黎昕陪着她一起去的,她從進了醫院腿就開始發抖,是真的害怕。
換好了手術服進了手術室後,她貼着門站着,手指扒着身後的門縫,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幾個拿着手術刀和手術鉗的專家醫生,不知道怎麽就一直忍不住咽着口水,心都涼了半截。
方謹言和蘇潼動用關系幫她找的保密性強的私立醫院是真不錯,幾個戴着口罩的醫生和護士瞧着她因為腿軟在門口站了半天,一個過來催她的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提前打過招呼,後來,她拍着門想離開時走得特別順利,穿過一小段空無人煙的過道,直接撲進了方黎昕懷裏,啪嗒啪嗒地就開始掉眼淚。
方黎昕估計當時也被她吓到了,抱着她用袖子幫她擦着眼淚。
“嗚……我害怕……”
這是她從進醫院開始後說的第一句話。
“我想留下她……但是我不敢自己一個人養……你要陪着我……”
陸嘉澤至少還可以在學校,舅舅和舅媽也經常去看他,但是她沒人要,一個人在諾大的c市裏漂泊了這麽久,真的很孤獨……
還記得,她那天穿着手術服站在始終冷清的過道幾乎哭濕了方黎昕的整個上衣,後來還因為驚吓過度輸了兩瓶葡萄糖。
期間方謹言還特意趁着她蔫了吧唧地抱着方黎昕的時候過來嘲笑了她一次,也許是那時候心态比較脆弱,又被他氣哭了,蘇潼瞥了他一眼把他趕出去後,她才好了點。
那個時候,他們之間的關系還很好,眼淚掉在了他身上,他就拆着巧克力喂到她嘴裏。
秋日的陽光總是因着時節的緣故總是帶了些傷感。
南夏看着小區樓下的銀杏樹,可能等不到三月,也等不到新一輪的桃樹開花了,她的聲音很小又帶了些落寞,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年輕的時候哭過,後來就沒再哭了……”
中午的時候,木木如願吃到了肉沫蒸蛋,南夏也想起了隔了三四年的味道,耐心地等着她的人一直都沒變,變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她。
下午,木木離開時,南夏把那個插上電後會布靈布靈發光的鍵盤拆下來給了她。
這種鍵盤她房間裏還有幾個好從前的款式,以前那個跳槽的主任挺喜歡聯着其他幾個部辦各種活動,他們這幾個小說作家幾乎一年都能弄到一個。
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唯一有點紀念意義的大概是鍵盤上不同領域大神們的簽名,她之前都是當集郵票玩的。
方家院落門前,桃樹下。
“卧槽……”
林雲渝蹲下身看着木木懷裏抱着的有她大半個人高的鍵盤。
“這是誰給你的?”
木木擡頭看了看爸爸,說道:“媽媽給木木的,會發光,很好看。”
林雲渝感嘆着搖了搖頭,這東西他之前想從一個作家朋友手裏買一個,這麽多簽名看着就霸氣,結果他出到十萬他都沒賣,沒想到南夏居然也有。
“小不點,好好保存,這玩意好像挺有紀念價值的。”
木木點了點頭。
“嗯。”
幾片枯敗發黃的桃葉落到了腳下,方黎昕也看向了鍵盤,小小的角落裏藏着“落生”兩個字,那是他的南南在世上唯一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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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天氣有些多雲,溫度也降得更厲害了。
南夏昨天晚上去商場時看見貨架上有專門給小孩子用的方方正正的蠶絲被,就給奶團買了一條,此刻她正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裏。
“木木,睡覺了。”
奶團抱着被子蹬蹬地跑到媽媽的卧室,她的圖畫書好像還在媽媽床上。
“媽媽等等木木,木木拿書。”
小奶團把被子擱在地毯上,站在房間裏左顧右盼了一會後脫掉鞋子,小腳踩上地毯,走到衣櫃前小手扒拉着衣櫃門。
圖畫書……找到了!
她奮力地伸着小手拿到了卡在衣櫃方格裏的圖畫書,同時也注意到了裝着漂亮衣服的衣櫃裏那個顯眼的灰撲撲的盒子。
“咦……”
對什麽都感興趣的奶團随即扔下了圖畫書,小手扒在箱子前看了看,好像有很多瓶子,她試着拽動箱子。
“木木?”
南夏正在次卧裏鋪着床,見木木還沒過來就放下了手裏的毯子朝着卧室走了過去。
她擡手把卧室的燈打開,奶團半邊身子都鑽進了衣櫃裏,黃色的衣服在黑白色單調的卧室裏格外顯眼。
“木木,幹嘛呢?要睡覺了。”
她把木木從地上抱起來,看了眼紙箱一側上被壓出的痕跡,又瞧着奶團淩亂的頭發,擡手幫她捋了捋。
“你學毛毛蟲呢?”
木木搖了搖頭,累得抱着媽媽的脖子小聲喘着氣,奶聲奶氣地問道:“媽媽,箱子裏是什麽?”
南夏把木木放在床上,随後抽出紙箱,把裏面的東西拿給她看。
燈光下,被做成五角星形狀的玻璃瓶折閃着光芒,木塞上還訂着一個小小的标簽。
“用來裝紙星星或者糖果的瓶子,木木喜歡折紙星星嗎?”
木木坐在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小腳,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媽媽。
“木木……木木喜歡紙星星和糖果。”
“嗯,木木最喜歡吃和玩了。”
南夏把箱子放回原處,等她拿上圖畫書,才拉着她的小手帶她去睡覺。
新買的小被子已經被平平整整地鋪在了床上,圖畫書也放在了小枕頭旁邊。
南夏看着小奶團自己艱難地脫着衣服,問道:“要不要媽媽幫你?”
奶團剛把頭從上衣裏解脫出來,小臉都憋紅了,但還是倔強地說道:“木木自己可以,媽媽,媽媽也去睡覺。”
南夏靠在門框上笑了笑。
“好,那木木一會自己關燈,媽媽先幫你把門關上了。”
“嗯,媽媽午安。”
“午安。”
離開房間後,南夏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俯身把放在方格外面的紙箱搬出來,又拉出被她藏在裏面的藥箱,白花花一片的藥瓶光是看着就覺得壓抑。
把疊在一起的藥箱拆開,她挑挑揀揀地把維生素留在了原本的箱子裏,然後起身抱着新分出來的藥箱去了書房,掀開榻榻米的隔板,将藥箱放在了裏面。
是她大意了,小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應該放在奶團翻不見的地方。
次卧裏,木木關上燈,蹬着小腿爬到床上鑽進被子裏,懷裏抱着媽媽前兩天給她買的小熊玩偶。
好想媽媽陪木木睡……
不行,木木是乖孩子,要一個人睡。
奶團抱着玩偶翻了個身後閉上了眼,媽媽家裏好多白瓶子,木木在林林那見過,林林說是……
“藥瓶?”
林雲渝正坐在休息室裏,聞言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個盛着抗癌藥物的白瓶子給木木看。
“是這種嗎?”
木木此刻正坐在方黎昕腿上,身上的黃色衣服還沒換,她擡頭看了看爸爸,一只手裏還握着看牙後醫生給的糖豆,令一只小手抓着爸爸的手指點了點頭。
“媽媽家裏好多白瓶瓶。”
林雲渝蹙眉想起了上次見南夏時,她臉色就不太好。
“你還記得是寫着什麽的藥瓶嗎?”
奶團窩在爸爸的懷裏,猶猶豫豫又泛着可憐地說道:“木木……木木不認識字……”
方黎昕抱着木木走出醫院時,天已經黑了,住院部倒還依舊燈火通明,不少人行色匆匆地從南門進進出出。
他低頭想起林雲渝剛才說過的話。
“還是要弄清楚她在吃什麽藥,或者想辦法把她弄來做個體檢,她光是看着就有點像體虛……”
“爸爸……”
木木握着爸爸的手,她知道爸爸好像有點不開心,問道:“木木是不是闖禍了?”
方黎昕把木木放到人行道的紅磚路上,他蹲下身從木木手裏拿過那顆她一直握着的糖豆剝開喂給她,又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木木很像南南……
他想見南南……
可是明天是周六,見不到南南……
“爸爸。”
木木低頭握着手裏剩下的糖豆,小小的透明包裝袋裏裝着一顆藍色的糖果。
“木木還有一顆糖,木木想給媽媽。”
昏黃的路燈照在小小的人上,方黎昕抱着她向路口走去,那就明天去見南南,南南生氣了,他就和南南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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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南夏昏昏沉沉地覺得頭暈喘不上來氣時,她意識到自己又發燒了,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今天是周六,小奶團不用來。
她下床把窗簾掀開了一角,望了眼窗外就松了手,窗簾擺動了幾下,就又嚴絲合縫的緊閉着。
窗外依舊沒有太陽。
耳邊好像一直有嗡嗡聲,她推開門去書房裏書架的格子上找退燒藥,結果就是她一邊咳嗽一邊望着退燒藥的空盒發着呆。
心情像天氣一樣……
好像有些莫名奇怪的絕望,像在太陽落山之際,一個人孤獨地在黑暗中醒來,滿身孤寂和凄涼。
“叮咚——”
門鈴聲刺耳短促地在耳邊響起,已經不知道是第幾聲了。
南夏其實不太想開門,想靜靜地待上一天,一個人生病慣了,沒了嬌氣,只是偶爾還是會突然有些落寞……
她想着物業費已經繳了,水電費也剛充值過,天然氣管道檢修上個月也才來過,最近也沒買快遞……
所以到底是誰……
“咔——”
“媽媽!”
木木今天難得沒穿那身黃色的校服,她穿了件外面一層布料是牛仔,裏子是軟布的外套,打底是一件白色的畫着氣球圖案的衛衣。
很可愛。
方黎昕真的把她照顧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