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崖下灌木

(五十六)

三月三花朝節, 傅太後在郊外禦園辦了賞花會,邀請京中命婦、小姐與公子們參加。

禦園在啓夏門外往南走,馬車半個多時辰的距離, 園內種滿各種奇花異草,樹木高深, 建有觀星臺、澄露臺等供人休憩玩耍的居所, 一年四季都不斷有各色的花開。平日裏宮中妃嫔或有得寵的, 便常可央了皇上一同出來這裏透氣散心。

時值三月,正是春花綻放的時令, 放眼望去,滿坡的桃花、梨花、櫻花、海棠等次第開放, 沁人的芳香撲鼻。

李緋站在樹下,花朝節女兒們要畫彩箋,用紅繩寄于樹下許願的, 李緋給就近的一個枝頭挂上了。

然後央宇文宕給自己折遠處的一朵淡粉櫻花下來,給她玩兒。

宇文宕發束短辮, 一襲青袍皮靴英武地陪在身旁,擡頭看了看,說太高了。

李緋就跺腳道:“那便低點的, 你總需得給我摘一朵。”

李緋從前不懂什麽叫作喜歡, 她只曉得母親叫她長大嫁太子, 将來搶占皇後中宮的寶座。

然而跑馬比賽那次, 她弄巧成拙, 伸出去的球杆沒絆着衛翹翹,差點把自己掀翻在地。危及時刻縱馬而來的宇文宕王子,竟然用那樣寬闊的肩膀環住自己,還吻上了她香軟的唇瓣。

自從吻上了他的薄唇後, 李緋的心就撲騰騰跳得沒停過。

一連好幾天夢裏都是宇文宕出現,然後她就變得愛跟宇文宕待在一起。

她母親廣陽公主事後把她大罵了一頓,一罵她蠢壞,害人能是那麽明目張膽地害嗎,以後害誰也不能順安侯府的人;二罵她壞事兒。

可是有什麽辦法,當日被宇文王子那樣罩住,嫁太子就恐怕牽強了。都怪她李緋自作孽,自找的。

但看宇文宕亦是濃眉大眼,一表人才,廣陽公主再一尋思,以後嫁過去了是當王後,想去看望并不算太遠,一趟馬車就去了,因此也就沒什麽話。

宇文宕雖然一開始也諸多無奈,但現在既是接觸了李緋,卻又莫名日漸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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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些感情,譬如對于翹翹師妹,便是還沒發芽就掩埋在種子裏了。畢竟是他好兄弟李琰先出現的,而且從戰略角度出發,娶李緋自是更好。只是男兒頂天立地,他娶她自然要将她保護好,并不為圖甚麽利害。

宇文宕挑眉道:“緋兒小姐折它的枝做甚,此刻開得甚好,摘下來玩一會兒就扔去,不若便讓它繼續在枝頭開着。”

原來是個良善多情的王子,難怪在衛家府邸進出多年,也未有得進展。不夠狠,要換做她三哥,三哥都能把整棵樹拔了種到衛翹翹院裏去。

李緋便矯情嘟嘴道:“宕殿下怎曉得我是扔掉,而不是插在花瓶裏養着……”

忽而瞥過頭,臉頰紅得也似嬌花。

宇文宕頓地明白過來,她是想要他送給她的花。

這便認真挑下一枝姹紫嫣紅的,遞給她道:“回城後,我給緋兒妹妹再買支花瓶。”

“喏。”李緋點了點頭,颔首聞花香。

衛姮坐在另一邊的樹下,與衛怡還有幾個小姐在聽莊彗先生說星象。

莊彗先生說這幾日,怕是要有流星雨要從天而過了,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星群,上一次還是在兩百年前的魏朝時代。

聽聞流星降臨時,數量實多,熒熒如火光照天,場面相當的璀璨動人。若在當時對星許願,願望便總可以實現。

把姐妹們激動得,邀約着這幾夜各自在院中一同觀天等候。

衛姮只在寥寥古代詩詞中了解流星,自己還未曾見過呢,聽得自是津津有味。心想,若是某人也在,便叫他同自己一起守望好了。

今日太後娘娘在禦園辦賞花宴,一為着熱鬧,二來順便給姑娘和公子們當個月老拉紅線。衛姮也帶了漂亮的彩箋和紅繩,求阖家平安和姻緣幸福的,李琰沒來,衛姮便自己挂桃樹梢頭了。

李琰原本早早也要來的,但被叫去宮裏商議軍中之事了。他自然知道今天的賞花宴目的為何,生怕自己不在,衛姮的心管不住,前一日便特特放了只紙鳶,飛入了衛姮的嘉月庭。

一枚裁成心形的小紙鳶,在上面寫到:“明日我入宮議事,傍晚就來見你,翹翹兒心思莫野。李琰。”

重活一世,把他心思活野了還差不多,什麽樣的招式都想得出來。衛姮本蹲在花架旁澆水,那紙鳶便如長了眼睛般地恰好落在她裙裾旁,撿起來看,男子筆墨游走龍蛇。

她想,她是無意心野,若然心野,李琰便送十個紙鳶都無用呢。

中午大夥兒各帶了餐盒,在草地上席地同食。若有忘帶食物的,膳房那邊有為宮妃娘娘們準備的新鮮午膳,亦可前去讨要一份。

衛姮自己帶了紅豆糯米糍、烤腸、醬肉筍丁青團,還有水果盤。特地給李琰帶了奶娘做的馬蹄糕,曉得他喜歡吃清淡口味的,便蒸了八塊,留在盒子裏給他來時吃。

只正要開始用食,傅太後差遣太監過來喊她用膳,衛姮便叫绮綠把這些都收拾了,去了太後娘娘的沁甘亭。

午後撐開紙傘,在柔暖的日頭下打了個盹。天逐漸地灰蒙下來。三月春天就是多雨,天氣說變則變,眼看着李琰還未出現,衛姮便也準備動身回城去了。

忽而绮綠過來,說太監告訴她,方才有個将士前來傳話,李将軍讓大小姐前去禦園外的觀風亭,在那一見。

觀風亭在入園途經官道的岔道上,位于半山腰,有馬車可行駛的小道。在觀風亭中,可以窺見禦園內滿山的花枝,景色是為更好,平日裏也常有人們前去觀賞。

衛姮尋思着他私下在那裏見自己做甚,是為着浪漫,還是要出征邊關了,急急前來見一面。

她便抱着給他的小食盒,帶上绮綠,吩咐馬車夫往那邊的方向去。

馬車先時行駛得穩當,後來卻逐漸越跑越飛快,俨然不同于以往車夫的作風。而且按着時間,怕早應該到亭子了,衛姮猛地遙遙想起前世,莫不就在她十六歲時的馬車裏與二皇子發生了誤會。

心中起警惕,不由得掀開簾子一看,卻被外頭的情境吓了一跳。

外頭馬夫被人架着刀綁在一旁,趕馬的變做個壯大的黑衣蒙面漢子,去的方向卻是往回城相反的西邊。

衛姮不由哆着嗓子怒斥道:“你們是誰?想要帶我去哪裏?”

她哆着嗓子不單只因為緊張,還有震驚。

然而那甜潤的嗓音,因為憤怒而嬌顫的豐滿,與一掌就能掐住的小腰,入得黑衣漢子的眼中,卻如小蟲撓過。

呵,大晉男兒豔福不淺,瞧這絕色貌美的。難怪昔日部落大郡主主動寬衣解帶,李琰也能忍着不為所動,原是有個更加嬌媚如花的小情人。

不過又能奈何,此番過後,這小妞是誰的、在誰身下求饒卻未必了。

“哼,當然是帶李将軍的心上人去享福,享我們郡爺的大性-福喽。”馬夫身邊持刀的另一黑衣漢子陰笑道,聽嗓音卻并不标準的漢話。

衛姮猜着必是遇上了間隙,便掀開簾子呼救道:“來人吶——救命——”

看來連太監都被騙了,剛才報信的将士只怕是這些人假扮的。绮綠也跟着小姐大聲喊。

此刻雖然烏雲遮天,這樣荒野的窄道上無甚路人,可也經不得兩個女子這般叫聲。萬一有人看見呢?

那持刀的黑衣漢子沒耐性,驀地從腰間摸出兩個大黑麻袋,就要往衛姮主仆二個的腦袋上扣下來:“再不老實,弟兄們耐心不好,便在這裏把你拖進去先辦了!”

部落可無忌貞操,更何況是被俘虜的女-奴,大郡爺原也發旨意慰勞他們。

“駕——”

身後的窄道上,忽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回望過去,是一襲玄黑戎服的李琰。

李琰帶着巫旋和兩名屬下,正在往這邊迅速馳騁而來。

方才結束了宮中的議事,他便馬不停蹄往禦園趕。怎的行程将近,卻見一輛馬車詭秘地往偏僻的岔道上行去,而且去的是與京都背道而馳的方向。

今日傅太後請的莫不為京中的官貴士族,何人欲往他處回去?

他心中起疑,莫名覺着那輛馬車像衛府的,一路便遠遠地追趕過來,竟隐約聽到了衛姮的呼救聲!

那趕馬的刺客眼見着李琰追上,也便棄了馬車,幹脆撈起衛姮的腰,跳上前方的大馬,準備單獨将衛姮擄走。

李琰彎弓一箭,射穿了他的手骨,那刺客轉手把衛姮往另一名同夥馬上一扔,自己倒下地去。

叢林裏頓時跳出六七個蒙面的黑衣大個,個個彎刀亮匕咄咄逼人。

是阿史那拙兒的人,恐怕上回入城被自己攔住的只是部分,其餘還有從旁的城門混入的。李琰蹙起眉宇,沉聲對巫旋道:“巫旋,你跟小左三個攔住這些,我去追前面的衛姮。駕!”

眼見着身旁一劍刺來,他躬身一閃,從袖中掏出兩枚琉璃細針,往前方擄走衛姮的刺客脖頸镖去。

那刺客如常地行了兩步,忽然只覺冰涼繞骨,渾身一顫松開手來。死了。

“唔……李琰……”衛姮整個人被扔下地去,眼看着就要砸向路邊。

“咻——”身後刺客緊逼而來又是一劍,李琰倉促間緊忙翻身下馬,抓住她的小肩,兜住她腰肢往旁邊滾了兩滾。

卻不料那裏是個峭崖,他拔劍紮地不及,驀地滾落了崖下。

因着三月多雨季,叢林裏灌木雜草衆多,忽而有似葉片的硬物劃過手臂,只覺得火辣辣的,瞬間把皮膚都刺破了。

幸得是枯葉與泥土甚軟,砸下去不見得斷骨,只頭如蜂刺地痛了一下,然後便捂住翹翹兒柔軟的身子昏沉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謝謝寶寶們的支持和打賞,鞠躬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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