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還未亮,偌大的醫院住院樓像是一位沉睡在清晨即将醒來的巨人,零星昏暗的燈不規律的在樓裏亮着。
二十三樓東側的病房光亮格外低暗,那明黃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天邊哪顆不安分的星星。
“好了嗎?”左音站在門開用手機給沈卿姿照着光。
“好了。”沈卿姿整理着換好的衣服,拎着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左音身邊。
這兩個人為了從病房裏溜走,連燈都沒敢開。
左音看了眼亮着白熾燈光的外面,走廊上靜悄悄的剛剛才過去一個推着小車的護士,一時半會不會再有護士過來了。
“走。”
左音說着就帶着沈卿姿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明亮的燈光照在兩個人身上,影子裏寫滿了警惕。
等到轉彎到了電梯門前,左音才松了一口氣。
電梯裏空蕩蕩的,左音看着電梯門上映着的兩個人的身影,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穿在沈卿姿身上是多麽的合适。
盡管都是符合自己穿衣風格的冷色系,但是穿在沈卿姿的身上卻多了幾分風情。
暗紫色的襯衫松散的勾勒着她的身形,襯得她慵懶又優雅。
白皙的小臉被冷色包裹,少了幾分病氣,顯得更加精致。
“怎麽了?”沈卿姿仿佛注意到了來自左側的視線,偏過了點視線看向了左音。
左音怔了一下,轉而評價道:“這件衣服很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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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吻像極了沈卿姿。
沈卿姿笑了一下,薄唇上淡淡一抹櫻粉晶瑩剔透。
左音突然覺得,不是衣服襯得沈卿姿完美。
而是沈卿姿襯得這件衣服完美。
從住院部出來,左音接過沈卿姿的車鑰匙,坐進了駕駛室。
左音是第一次摸這輛車,跟着導航開得格外小心翼翼。
晨光熹微,路上的車流也一點點變得多了起來。
沈卿姿也沒有催促左音開快點避過早高峰,反而輕輕的靠在車椅靠背上,感受着這難得的生病期間的自由。
原本應該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因為遇上了早高峰硬生生拉長了三倍。
黑色的車子慢慢的靠近了墓園,一扇玄黑色的大門緊閉着,似乎要将這裏與生的世界隔絕。
左音還有些猶豫該怎麽進去,就在車子距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那扇隔絕着生與死的大門緩緩的為這輛車的主人打開了。
左音這才想起,這裏是S市算得上頂尖的墓園。
整座墓園都隐秘在山林中,一路上去安安靜靜的,過冬的麻雀兒沉甸甸的站在枝丫上,好奇地看着這輛不速之客。
左音按照導航提醒将車子停在了停車位上,偏頭正要去叫醒睡着了的沈卿姿。
私心卻讓她停住了這個動作。
陽光落在沈卿姿不施粉脂的臉頰上,清晰可見的細膩尋不到半分溝壑。
那如扇的睫毛密密的鋪在臉前,滿是歲月靜好的樣子。
左音的心一下一下的跳動着。
卑劣的心性推着她低下頭,去品嘗一下那枚晶瑩的粉紅果子。
一點。
一點……
少女灼熱的氣息撲在了女人沉睡的臉上。
将女人灼醒。
“到了?”沈卿姿眼睛還沒有睜開,聲音就響了起來。
左音瞳孔驟然放大,猛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她佯做若無其事的樣子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帶,點頭道:“嗯。”
“那我們走吧。”沈卿姿講着從車上走了下來。
睡意惺忪的她好像沒有注意到少女差一點對自己實施的卑劣。
沈卿姿并沒有帶着左音直接前往墓園,而是拎着給沈玥準備的祭品去了墓園管理處的鮮花供應點。
這個點正好是鮮花進貨的時候,成堆各樣的花挂着清晨的露水新鮮鮮豔的放在供應點。
左音默默的打量着這個明亮的地方,白色大理石的地磚夾着灰黑色的紋理,一束束鮮花的朝氣将這個一屋子的冰涼打破,讓人并不覺得這下像一個墓園。
一個幹練的女人正指揮着員工擺放花束,見到沈卿姿立刻迎了上去,“沈小姐,今天來的很早。”
“以為會堵車,結果沒想到來早了。”沈卿姿答道。
“沈小姐請坐。”女人給沈卿姿還有左音一人拿了一把椅子,詢問道,“還是老樣子嗎?”
沈卿姿看了眼剛被擺進來的金色非洲菊,“這個多一點,基調主要為白橘。”
“好的。”女人點點頭,正要離開,左音的聲音卻叫住了她,“請等一下。”
“我可以給老師的妹妹也獻一束花嗎?”左音看向沈卿姿問道。
沈卿姿點點頭,臉上帶着笑意,“當然可以啊。”
“她喜歡什麽樣的花,非洲菊?”左音拿不準。
“什麽花都行,小玥很喜歡花。”沈卿姿答道。
左音聽到沈卿姿這樣說,望向了那邊各種顏色的鮮花。
她回憶着那幅《花房少女》,将視線停在了一大簇紫羅蘭上。
溫柔又熱切,就像是那位十八歲少女從頭頂傾瀉而下的長發,與笑意。
“紫羅蘭配白色鈴蘭。”左音脫口而出。
沈卿姿眼中躍出幾分驚喜,“小玥很喜歡紫羅蘭。”
而後她又轉頭對女人吩咐道:“就按她說的再準備一束。”
“好的,請二位稍等。”女人說着轉身利落的給沈卿姿和左音按照她們的要求挑選起了鮮花。
“我想如果小玥在你們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沈卿姿講道。
“我也希望如此。”左音點點頭。
這樣就可以不用以學生的身份留在老師的身邊了。
兩束花很快就準備好了,沈卿姿跟左音一前一後向墓園走去。
馬丁靴踏在水泥地上,發出整片墓園唯一的踏踏聲。
在往上走過幾十排墓碑後,左音跟着沈卿姿來到了那位名為沈玥的女孩的墓碑前。
墓碑并不算大,透着小女孩的秀氣與精致。
紅色的沈字與黑色的玥字上下排列,左音看到了黑白照片上,那個笑靥如花的小女孩。
她笑得真的很開心,兩個梨渦旋起,甜甜的就算是黑色也覺得藏着一汪甜蜜。
“小玥,今天我是偷偷來看你的,所以我今天給你帶來了許多好吃的,你不要生氣。”
沈卿姿說着就伸出手細細的擦去墓碑照片上的灰塵。
比起周圍灰塵沉澱了幾層的墓碑比起來,沈玥的墓碑顯得格外幹淨。
“不過你要是生氣不能只找我,她幫着我從醫院跑出來的。”
左音沒想到沈卿姿兩句話認真後,竟然開起了玩笑。
她站在一旁捧着一大束花,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那層看不見的距離還存在着,往前不行,往後又不甘心。
沈卿姿看着左音站在原地不動,拉過了她,“來,打個招呼。”
那只溫暖的手又一次貼在了左音的手腕上。
只不過因為心裏多了那幾分非分之想,這樣一個動作都能讓左音心跳不已。
“你好。”左音放下話,讷讷的打了個招呼。
“她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我的第一個學生。”沈卿姿介紹着,重新蹲在了沈玥的墓碑前。
她很有天賦,深得我心。
沈卿姿在心裏添道。
“小玥,爸爸媽媽都很好,你放心……”
沈卿姿開始同往常一樣跟沈玥聊起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她看着墓碑上那個含笑的少女,時間在她身上永遠停住了,如同當初她在病床上對自己偷偷說的那個願望的一樣。
左音見狀,懂事的走到了遠處,靜靜等待。
沈玥的墳地在靠山那側的邊上,沈家給她在不遠處種了幾株梅花。
梅花枝幹長得分外有風骨,深冬臘月天頂着寒冷已經抽出了幾株新芽,那泛着白黃的骨朵就躲在新芽裏,含苞待放。
算來沈玥去世已經有五年了,可是她卻永遠的活在沈卿姿的心裏。
左音望着那邊那個眼角暈着淚痕的女人,心裏平添了幾分胡思亂想的惆悵。
如果她走了,會不會得到沈卿姿這樣的挂念。
畢竟她剛剛對沈玥說,只是她的第一個學生。
想到這裏,左音嘆了口氣。
好想成為唯一啊。
這樣就不會被代替了。
“左音。”
忽的,左音耳邊響起沈卿姿輕喚她名字的聲音。
左音忙收回自己的思緒,疑惑地回頭看想沈卿姿。
沈卿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跟沈玥講完了,正坐在不遠處的石階上。
深冬的山林并沒有多麽蕭瑟,松柏長青,遠遠望去,山青色蒙着一層微醺黃色,別有一番意境。
太陽慢慢升起來,倍加偏愛的将暖陽落在她身上,白色的棉服外套襯得她愈發溫柔。
沈卿姿見左音遲遲不過來,伸着手拍了拍她身邊的位置,“過來。”
左音斂了自己太過外露的視線,徑直走過去挨着沈卿姿坐了下去。
輕便的羽絨服墊在石階上,坐下去也不覺得涼。
左音和沈卿姿坐在一起,嗅和她身上混合着醫院酒精消毒液的鳶尾花香,竟覺得臉頰微微發燙。
她們好久沒有靠的這麽近了。
“陪我坐會兒,就回去了。”沈卿姿講道。
左音沒有拒絕,兩個人就這樣在石階上靜靜的坐着,感受着深冬的風微涼的拂過臉頰。
青絲随風而動,勾在一起,夾幾絲溫暖。
沈卿姿微微低頭,左音身上的冷香飄入她的鼻腔。
驅散着她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