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晶瑩的糖漿包裹着紅彤彤的山楂, 整齊地串在竹簽上。
晾曬糖漿時,糖葫蘆會被放在光滑平整的平面上,因而每一串糖葫蘆的冰糖, 都有一個平的底兒, 旁邊會有一些拉成細絲狀的冰糖。
景其殊的小習慣,拿到糖葫蘆的第一時間, 就去啃那些細絲兒。
得張大嘴橫着啃。
這動作看上去不太“優雅”,景其殊啃冰糖絲兒的時候,珩容就擎着糖葫蘆在旁邊看,忍不住一笑。
景其殊用眼角餘光瞥見珩容在笑他, 立刻就将糖葫蘆拿開了,站直身子,道:“幹嘛要笑我。”
珩容道:“讓九州上那些崇拜你的人看到了,必定會無比驚訝。”
在旁人眼中, 景其殊“高冷仙尊”的人設,維護得還是很穩的。
景其殊頓時僵住, 他本不是沉靜的性格, 這人設怕是維護不了幾天了, 卻又心有不服,于是小聲嘀咕道:“那是他們笨……懷瑾怎麽就知道我不是那樣的。”
珩容卻道:“其實, 我以前沒想過, 你清醒之後, 竟然是這樣的。”
景其殊道:“這樣是哪樣?”
珩容上下打量了景其殊一番, 比劃着想找個合适的詞語形容,卻怎麽都形容不出來,只好道:“你以前很鬧,卻也很聽話, 沒想到你恢複之後,竟然是這樣……這樣……”
他頓了好久,也沒找到合适的詞。
沒想到景其殊會這麽在乎自己的面子,明明已經忘了過去,還繃着自己仙尊的人設不放,也沒想到以前那麽的小鲛人,其實是闖禍打架的一把好手,連踹人的時候,都比旁人果斷。
又聽珩容提起過去,景其殊卻僵住,他還有一個心結,沒有解開。
此間氣氛正好,景其殊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我要是跟你說……我真的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你會不會……會不會覺得我不是你當初認識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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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容道:“你便是你,怎麽會變成別人,何出此言?”
景其殊有些難堪,卻仍舊堅持把話說下去:“就是,你看啊……我都已經不記得過去了,對你來說,過去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說不定我不是你認識的鲛人,而是什麽……什麽別的人,忽然住進了別人的魂魄了。”
珩容卻停了下來,側頭看着景其殊,景其殊走了兩步,發現珩容沒跟上,也跟着停下,面對珩容過分認真的眼神,景其殊無端緊張起來,他已經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萬一珩容不肯接受……
珩容卻道:“天道盟主說你只記得前生,不記得今世,你恢複之後,是不是也是這樣,只記得你的前生,便誤以為……自己剛剛轉世。”
“啊?”景其殊又雙叒叕沒聽懂。
珩容卻笑了起來,把自己手裏的糖葫蘆也塞給景其殊,騰出手揉了揉景其殊的腦袋,他用的力氣很大,景其殊被揉得整個人都晃動起來。
景其殊發現了,這個人就是很惡劣,總是在一些小的地方欺!負!他!
可偏偏他兩只手都占着,根本騰不出手來揍人,仙尊惱了,像只小狗一樣搖頭想把珩容的手甩開。
可好巧不巧,旁邊一群小孩叽叽喳喳跑過,其中一個孩子撞在景其殊身上,景其殊驚呼一聲,整個人往前踉跄,他為了不讓糖葫蘆弄髒,只好張着兩只手往前,卻不慎撞入珩容的懷抱。
兩人距離忽然被拉近,景其殊發現珩容一直在低頭看他——兩人原本不明顯的身高差距忽然在這一刻凸顯出來,景其殊發現,這人竟然比他高很多。
一絲古怪被這個懷抱撞出來,可還來不及細細品味,珩容便伸手,又埋頭揉了他一頓,将這古怪的氛圍破壞殆盡。
景其殊惱羞成怒,威脅龇牙:“再摸,咬你!”
珩容頓住,讪笑兩聲,放開了手。
景其殊後退兩步,把珩容的糖葫蘆還給他。
珩容接過糖葫蘆,忽然對這人間的小玩意産生了興趣,學着景其殊的樣子舔了一口,好甜。
景其殊問:“為什麽會覺得我以為自己剛剛轉世?”
珩容一愣,道:“看你的反應就知道,你一直在回避以前的事情,我以前不說,也是誤以為你覺得過去丢人,不想提,可後來又發現不是這麽回事,我曾經與宣懷瑾聊起過你……”
他頓了一下,有點別扭道:“他很關心你,你以前應該也跟他說起過一些你的事情,你記得前世,今生的記憶卻模模糊糊,一直稱自己忘了以前的事情,但又不像是個沒記憶的人,對很多事情都有明确的想法……讓我覺得,你應該還記得前世的事情。”
他又舔了一口糖葫蘆,覺得太甜了,随即放棄了人間這種小玩意,繼續把話說完:“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你恢複後,把先前的事情忘了,若是我一睜眼只記得前生不記得今世,也會誤以為自己奪舍了誰的身體,若是這樣想,那你之前的所有反應,都在情理之中了。”
景其殊:“……”
景其殊好久沒說話,珩容轉頭問道:“我猜得不對嗎?”
猜得很對。
但這樣顯得他很蠢。
努力捂了很久的馬甲,毫無作用呢。
景其殊郁悶道:“那你就不怕我真的是奪舍的?”
珩容道:“奪舍這種事情,不是誰都能做的……就……”
珩容轉頭看向景其殊,眼角含笑:“就,你不像是會這個的。”
景其殊:“……”
好煩,還是不要理這個人了。
他怎麽這麽煩。
景其殊氣得連自己的糖葫蘆都不想吃了,把自己的糖葫蘆也塞給珩容,快步走到前頭去了。
珩容倒是沒馬上跟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往錢府去,過了一刻來鐘,景其殊見珩容還沒跟上來,只好站在路邊等他。
珩容緩緩走過來,兩手空空,景其殊問:“糖葫蘆呢?”
珩容道:“吃了。”
雖然外面的糖甜得發膩,但跟裏面的山楂果一起吃,味道還好。
景其殊睜大眼:“兩串都吃了?”
珩容道:“你給我,不是自己不想要的意思嗎?”
景其殊:“……”
那裏面有一串是他吃過的。
不過這種倒黴事還是別說出來了。
他耳根微紅,又快步往前走去:“快點,走了快半個時辰了,一會兒回去懷瑾又要罵我們了。”
兩人到了錢府,錢夫人一聽說是兩人到了,立刻出來迎接。
聽景其殊說完來意後,錢夫人面露難色:“讓他留在我這裏,是不是不太好。”
景其殊道:“我們不能帶他回天道盟,需要找一個地方安頓監管他,你只當是幫忙吧,若是看他心煩,可以将他丢在看不到的地方,我們已經給他下了束咒,他會聽你的話。”
錢夫人道:“倒不是這個問題,只是我昨天剛剛答應莺歌,不再見他。”
與莺歌的剛決果斷不同,錢夫人的性子還是太軟,她雖放棄換臉,可對前夫還餘情未消,獨自一人時,總忍不住想起那人,想起他當年的柔聲與眼下的殘忍,經常暗自垂淚。
回來後,她就替莺歌贖了身,莺歌懂些算術,就被她留在府上,幫她管府。
兩人曾一同服下姽婳的藥丸,又一同遇人不淑,也算是同病相憐,每每看她為前夫垂淚,莺歌總少不了一頓痛罵,昨日,兩人吵了一架,最後以錢夫人答應莺歌再不見那人結束。
錢夫人沉吟片刻,道:“我叫莺歌去接他吧,莺歌願意将他安頓在什麽地方便安頓在什麽地方,我不再見他就是。”
景其殊一頓,道:“這也行。”
兩人在花廳等着,錢夫人遣人去叫莺歌,不一會兒,莺歌出來了,見到景其殊與珩容兩人,莺歌微微福身,與她說明來意後,莺歌爽快答應:“好,這趟便由我去。”
莺歌腳程沒有景其殊和珩容那樣好,出門備了馬車,景其殊與珩容便同她坐馬車回了客棧。
到了門口,便聽到宣懷瑾與林長簡閑聊的聲音,林長簡話那麽少,宣懷瑾每次都能與他聊起來,也真是神奇。
景其殊推門進去,懶洋洋靠在塌上的宣懷瑾便轉過頭來,“呦”了一聲,景其殊不用想都知道他要說什麽,便趕在宣懷瑾之前道:“閉嘴。”
自打從珩容口中得知自己不是奪舍,景其殊便放松不少,也有膽子跟自己過去的好友交流了。
果然,聽到景其殊這聲“閉嘴”,宣懷瑾沒有半點意外,似是早已習慣了般閉上了嘴,眼神調侃地看着景其殊與珩容,那意思很明白了。
你倆去請個人,還得這麽長時間?
這些人都煩得很!
景其殊耳根發熱,轉身請莺歌進門。
莺歌一進門就看到了蜷縮在牆角的賀千冽,她眼底閃過一絲恨意,但很快,這恨意就歸于平淡。
她甚至沒多看賀千冽一眼。
景其殊跟宣懷瑾介紹了莺歌的身份,并說明緣由,宣懷瑾點頭,上前,簡單與莺歌講了一下設在賀千冽身上的咒術和以後需要注意的事情,莺歌一一點頭。
都交代完後,莺歌就帶着賀千冽走了。
将房門關上,景其殊松一口氣:“這事兒總算解決了。”
宣懷瑾臉色卻嚴肅下來,他沉聲道:“不算解決,服下藥丸的人還沒有全部找到,先前與你打鬥的黑袍人也沒抓着,我已經通知管轄長臨的門派配合,一同尋找服過藥丸的人,至于那黑袍人……”
他擡頭看景其殊:“你與他比過一場,可發現了什麽特別之處?”
景其殊仔細想了想,除了那人的性別,手中持着一把黑劍之外……他神色一斂,語氣中多了幾分認真:“他很強。”
這是一個不算線索的線索,但能被景其殊稱之為很強的人……
宣懷瑾蹙眉,幽冥道中什麽時候多了這樣一個人?
天道盟與幽冥道打了數年交道,最清楚對方的行事風格,謹慎詭秘,藏頭露尾,就好像藏在暗處的老鼠。
手段讓人頭疼,卻也說明一個問題,他們的實力無法正面與天道盟抗衡,才會選擇這樣劍走偏鋒的方式。
可如今他們內部卻忽然冒出一個能被景其殊稱之為“很強”的人。
這個黑袍人的身份很不簡單。
宣懷瑾擡起頭:“總之,暫時告一段落,後面的事會有專人來負責,我們得回天道盟一趟,你們剛才去找人的時候,我搜到了一封來自吳中林家的信。”
“林家家主向天道盟求助,說他們祖傳的尋龍劍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