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歹人之手
神都這個月最重要的喜事,莫過于崇宜迩和穆镡的婚禮。因為當事人各有延續香火的重任,所以男不為娶、女不為嫁,喜宴在兩家同時舉行。栖緬參加的,便是新邑君府的喜宴。
若僅僅論官爵,無論是崇宜迩還是穆镡,都只是二流的勳舊子弟。但十八勳舊累世聯姻,千絲萬縷的聯系由此形成。故而,這區區二流勳舊子弟的婚宴請了一半十八勳舊子弟,頗為壯觀。
栖緬是一個人來的,她為挑選禮物費盡了心思。崇宜迩那般身份的人,一般的東西如何入的了她的眼?更何況栖緬也沒有那麽大的財力去置辦一件崇宜迩瞧的上的貴重禮物。這禮物得是力所能及的,還要表明栖緬的心意,自然就頭大了。
崇宜迩是那種喜歡花花草草的人,栖緬就跑遍了神都,又跑到城外去,這才收羅齊了,拼湊了一盆寓意美好的盆景。這盆景由栖緬養了幾日,到時候便送了過去。
只是婚宴當日,崇宜迩被一群人簇擁着,沒法脫身。她既沒有主動派人來找栖緬,栖緬便不敢自己湊上前去。
座位都是安排好的,栖緬待在角落裏,因為是分餐,自然沒那麽拘束。且角落裏清靜,她自知不是什麽貴賓,倒是自在。
這婚宴上,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那個近日來權勢熏天的文尚儀,和一個名為梁百業武将帶着賀禮來了。
這兩人顯然不怎麽受歡迎,大家寒暄着,雖未失禮,也不見得有多少真心實意,都是些場面話罷了。
栖緬瞧那文尚儀,倒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看年紀,不過比源時豐師兄大些。可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卻不是源時豐能有的。這樣一比,高下立見。
梁百業則深沉許多,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令人反感。他跟在文尚儀的樣子,令栖緬想起了韋建勳,同是谄媚,卻大不相同。
這日的崇宜迩明豔動人,笑靥如花。那穆镡則硬是擺出一副穩重的模樣,卻掩飾不了魯莽之氣。兩相對比,令人感慨。
栖緬見識了勳舊子弟的婚宴,又犒賞了自己的胃,便尋了個機會離開了。今天,師父也有到場,不過是坐上賓,離栖緬的位置遠着呢。源時豐侍奉在其父身邊,未曾遠離。所以,栖緬并未敢過去拜見。
離開新邑君府,天已經黑了。栖緬借了個燈籠,慢慢走着。路過一個巷口時,幾個人突然竄出,封住她嘴,同時把她往巷子裏拖。
栖緬本能地反抗,無奈力氣有限,對方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于是被牢牢壓制住。混亂之中,不知挨了幾拳幾腳,渾身疼痛。
忽的心念一動,栖緬放棄了反抗,根據從前聽說的那些事,她可以猜到會發生什麽。她還不想死,她知道痛。
黑暗中,那幾個漢子見栖緬乖了,也就慢慢地松了手,呈合圍态勢,将栖緬往黑暗深處趕。就在這時,栖緬忽又向外面沖了出去,那漢子冷不防挨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眼看着栖緬就要溜了,便氣急敗壞地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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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論體力,栖緬自然知道自己跑不過人家,可她還想賭一賭。她沒命地往外跑,終于到了大街上。正好一隊儀仗擁着一頂肩輿過來,她便直撲肩輿,高呼“救命”。
儀仗隊都是佩刀的黑衣武士,他們立刻拔刀将栖緬架住,而尾随的大漢見了這個陣仗,立刻掉頭回去,消失在漆黑的巷子裏。
“出什麽事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肩輿中傳出來,那聲音穩穩當當的,不怒自威。
“回禀侯爺,一女子被人追蹤,撲到了肩輿上。”
佩刀護衛回禀道。
那被稱為侯爺的男人,從肩輿裏出來,卻是栖緬在婚宴上見過的,平恩侯澹臺維翰。此人是神族子弟,婚宴上少有這般面孔。
“你叫什麽名字?那些人為何追着你跑?”
栖緬跑的急了,這會兒還喘着氣,她緩緩向平恩侯行了禮,報上自己的名姓,并表達了感謝之情。
“哦,你就是栖緬,源弘謇新收的弟子,新邑君的師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
平恩侯維翰笑着,打量了栖緬,“你可知那些人是誰?”
栖緬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她現在還是驚魂未定,哪裏知道自己結了什麽仇家?
“這天都黑了,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我讓護衛送你回去。”
他這好意栖緬自然願意領受,只是忽然想到會因此洩露自己的住址,便又猶豫了。然想想剛才的事,栖緬還是向對方道謝,便在兩個侯府護衛的護送下回了住處。
進門前,栖緬想到請那兩位護衛喝杯茶,被拒絕了。她試圖送些茶錢,對方說“我等是侯府供養的護衛,不受他人財物”,便也罷了。只是千言萬語,不足以表達謝意。
心有餘悸的栖緬坐在房間裏,拆閱新到的家書。
父親先說了家裏的近況,才寫到“為父年輕時也有衆多好友,同吃同住,說一輩子如此,該有多好。如今時過境遷,側身而過,也沒有半句話。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多一輩子的朋友?言過其實,就該傷人心了。你還年輕,初次經歷這樣的事,難受是難免的。”
父親又說:“朋友交惡,不論誰對誰錯,斷了就是斷了。這樣的事,總是要經歷的。”
栖緬看着信上那一個個遒勁的字,讀着那一句句話,眼淚順着面頰不住地往下流。
也許是她還不夠在意這份友誼,所以沒有盡全力去挽回。說到底,是她心中有愧,對不起人家。她是這樣想着,一顆心慢慢活了起來,笑容出現在布滿淚痕的臉上。
事已至此,順其自然而已。
那邊,平恩侯得到了護衛的回報,感嘆道:“源弘謇待這個弟子倒也盡心,只是今晚的事,蹊跷的很呀。”
一旁的平恩侯夫人道:“那個栖緬可有什麽奇異之處?近來,我也聽見不少人議論她,說多少人想拜到源弘謇門下,都被婉拒了。只有這個栖緬,國學院考試落榜,卻成了源弘謇的弟子,衣食住行全關照了,令人好不嫉妒。”
平恩侯道:“這些人,衣食足,便只會論人長短。”
平恩侯夫人嗔道:“你若是無動于衷,又怎會好心送人回去?”
平恩侯道:“夫人此話有理,我确實是好奇,一個鄉下姑娘,如何能得到大巫源弘謇的青睐?”
平恩侯夫人道:“什麽鄉下姑娘?人家姓澹臺,正兒八經的神族子弟,你的同族,安安生生過着窮苦日子,比那些整天想着改姓的神族子弟強多了。”
“是啊,咱們自己的子弟,不改姓,就沒榮華富貴。可姓氏是祖宗給的,豈能說改就改?”
平恩侯感嘆着,“說到底,這是巫神出的馊主意。”
平恩侯夫人立刻變色道:“你這樣說巫神,可是犯了忌諱。更何況,巫神是我裔氏尊長,不許你這麽無禮。”
見夫人生氣了,平恩侯便換了話題,他道:“徽城子和新邑君的婚宴後出這樣的事,神都尹難辭其咎。”
“你就說吧。”
平恩侯夫人輕笑着,似見怪不怪。
“哎,自神炔遷都,神族便有了南北之分。北遷神族醉心功名利祿,紛紛改姓,如今要擇一神尊繼承人,都得到洵都去請……”
說到這兒,平恩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說,源弘謇會不會有那個意思?”
平恩侯夫人聽了,也是一驚,喃喃道:“主上正當英年,他們就有了這般想法?”
她轉念一想,似又不對,又道:“不對,栖緬的年紀不合适,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便不合那幫人的心意。論理,不會有那個意思。”
“誰知道呢。源弘謇是個老狐貍,根基牢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只是個不得志的大巫。他做的事,一定有他的考慮,咱們再好好想想。”
平恩侯揉着太陽穴,思慮萬千。
“哎呀,操那麽心幹嘛呢?”
思量半天,平恩侯夫人說出這麽一句話,“你又不能幹預政事,又不肯改姓,說出的話,也沒幾個人肯聽聽,何必為難自己呢。”
平恩侯看着妻子,神色頗為無奈,許久才道:“我才是主上的族人,我不操心,誰操心呢?”
“可主上也沒信你呀。”
平恩侯夫人反駁道,“主上用文尚儀,不是用的挺開心的嗎?”
“文尚儀不足成事。”
平恩侯如是說道 ,“以他一人之身,要動搖十八勳舊幾百年基石,是自不量力。只怕事情不成,反而牽連到無辜的人。”
“那些跟着文尚儀,可是心甘情願地攀龍附鳳呀,你好好的,為他們着什麽急?好了,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平恩侯夫人說罷,便過來拉着丈夫的手。
“不管怎麽說,栖緬這事不簡單。我一定要弄明白。”
平恩侯仍不依不饒地說着,他想到“神族子弟”四個字,心口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