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零年,有點甜

市裏領導說是打聽去了,也沒那麽快出結果,這年頭數據庫不完善,統計高考成績以及後續的錄取工作都要經歷一個相當繁瑣的過程,再加上這兩屆考生人數超乎想象的多,省裏也是一團亂,負責合計的專員忙得焦頭爛額。

這就苦了利益相關的幾方,市裏領導坐不住,縣裏領導吃飯睡覺都在惦記,更別提公社上……從來沒什麽存在感的永安公社可算盼來一次露臉的機會,誰不希望自己能上光榮榜?他們公社考出去一個郁夏,來年能拿上不少指标,尤其是教育這塊兒的。

別看拿獎金的是郁夏本人,考出個狀元對永安公社是大大的有利,郁夏同學的成功自然也離不開學校老師以及公社幹部的關心幫助,相關人員都能跟着長臉。

要說淡定一些的還是老郁家,用老太太的話說,結果咋樣從出考場就定了,你答得好就能上,答不好急死沒用。這道理擱在郁夏身上也是一樣的,狀元是誰早定了,等幾天總有個準話,幹着什麽急?

看大兒子坐不住,老太太還說他:“郁學工你坐下,走來走去都快給我晃暈了!夏夏她校長不是說試卷是遮了名字的?閱卷老師想幹點啥也幹不了。他們閱卷那地方還有武警同志端着鋼/槍監督工作,誰敢拆開來看名字打分?拖出去就能把你槍斃了!所以說,那省狀元只要該是咱家的它就跑不了,要是長腳跑了總歸是別處還有比夏夏考的更好的。”

老太太淡定得很,市狀元已經超出全家的預估了,等于說飛來橫福,要知道他們頭幾天考慮的還是能不能錄上志願。

郁夏就在旁邊,聽她奶說完還勸呢:“奶就別說大伯了,大伯是在為我着急呢!不過也的确不用太擔心,這套卷子沒那麽容易,要超過我那個分數相當有難度,我把握挺大的。”

大伯娘聽着這話也舒坦,心說也就是二妹,換個人考到她這個分數鼻孔都朝天上去了,哪還知道體諒人呢?

“二妹說的是,省裏還沒消息,學工心不放不下……”

郁大伯特別有理,聽他媳婦兒這麽說還振振有詞頂回去:“是個人都放心不下!咱省有多少市就有多少市狀元,那省狀元就一個!”

本來老太太已經讓郁夏哄高興了,聽到這話就要抄家夥揍這個皮癢的大兒子:“你這口氣還不小,咱們市裏多少人參考你知道不?市狀元你還不當回事了!”

郁大貴本來在走神,看他們母子鬥起嘴才喊了個停:“行了老婆子,咱家喜事臨門,這種時候還吵鬧個啥?學工你也是,你媽脾氣是暴,她說得也對。有些話關上門在家裏講沒啥,出去還是要謙虛,看看半年前你還不明白?一個生産隊能錄上幾個人?難說沒有心裏酸的,這陣子誰也別昏頭,說話做事謹慎點。別人怎麽誇咱夏夏都不打緊,你們不許膨脹,能當上市狀元已經光宗耀祖了,別一副貪心不足的樣子。”

這麽一說破,郁大伯也拐過彎來,連忙點頭:“爸我記住了。”

說着他還看了旁邊悶不吭聲的郁學農一眼,心想到底是老二穩得住,自己還是做哥哥的,這方面大大不如。

天知道,被他誇贊的郁學農根本就是被校長和主任炸成煙花了,這會兒還飄飄然神游天外呢。

“對了,大妹呢?怎麽沒看到大妹?前頭咱家擠了那麽多人也沒見她幫忙端個茶倒個水拿個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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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個郁媽都疏忽了,婆婆朝她看來,她也茫然的看回去。

還是郁毛毛眼尖,舉手說:“這個我知道!二姐學校那個主任過來的時候大姐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她不也是公社高中畢業的?以前的老師來了也沒上去打個招呼?她咋回事?”

郁媽心裏發苦,不知道該咋說,倒是大伯娘旁觀者清,嘀咕說:“怕是看二妹前程好,自個兒又沒個着落,心裏不舒坦。”

大伯娘不怎麽看得上這個侄女,別的不說,因為自家條件好一些,學工看兄弟日子過得磕巴,哪怕沒直接給錢給物經常也把學農一家喊來吃飯。自家不缺這一口,照應兄弟也沒啥,這個二弟妹雖然木讷了點,手腳勤快不讨人嫌,郁夏更別說,唯獨郁春,真就好像去別人家做客似的,從來不會幫點忙,坐下吃,吃完放下筷子就走,經常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都是小事,大伯娘是不至于同她計較,多幾次對這個侄女總歸喜歡不起來。可又輪不到她說什麽,一則自家孩子都教不過來,二則她郁春也是有爸媽的。

大伯娘一個嘴快,說完郁大伯就踢了她一腳,還使了個眼色過來。

眼瞧着氣氛尴尬了,他立馬岔開話題:“都是小事,媽你看咱家席面怎麽擺?備幾個菜?”

說到正事,老太太果真就把郁春忘了,她合計一番:“雞鴨魚那幾樣得上齊活,小菜也湊幾個,分量要弄足。”

郁媽皺眉:“那得花多少錢?”

“誰也不會空手來吃,總得随禮,合計下來也沒那麽大開銷。學農媳婦我知道你窮怕了,平常摳一點沒啥,這酒席不能省。退一萬步講你閨女至少是全市第一名,這放在哪家都是大喜事,鄉親們等着沾光,咱家啥動靜沒有像什麽話?”

道理都懂,可是……

“這不是還要供夏夏讀書?她第一志願填的首都的學校,那可是首都,物價聽說高得很。”

老太太也懶得再說,就擺擺手:“行了,酒席的事你別管,這怎麽說都是整個郁家的大事,還是學工媳婦來操辦,地裏有的地裏出,地裏沒有就出去買,錢問我拿。”

大伯娘應得痛快,拍着胸脯打包票說一定張羅好,不給家裏丢人,又笑眯眯看向郁媽:“我娘家姐妹燒一手好菜,到時候叫她過來幫忙,弟妹你是夏夏的媽,到那天就負責招呼鄉親們。”

老太太看大媳婦相當滿意,她點點頭,又轉向郁學工:“老大你抽空跑趟縣裏,把夏夏這個情況告訴老三,讓他提前同領導打個招呼,先請好假,到那天不要缺席。”

說到這兒老爺子也補了一句:“順便打幾斤酒,到時總得喝上兩杯。”

郁學工都記住了,應說:“趕早不趕晚,我明天就去,把咱家的大喜事說給三弟聽,讓他高興高興。”

幾人商量到天擦黑,郁夏和郁毛毛陪着将老爺子老太太送回大伯那頭,回來洗洗準備睡了,白日裏發生了不少事,累啊。

這一夜,郁夏睡得噴香,能考多少分她心裏有數,這個結果也不意外,從頭到尾她可說是最穩得住的一個。其他人就沒怎麽睡好,多數是興奮得睡不着,就連老爺子老太太回去還關上門說了好一會兒,更別提郁爸郁媽。

郁春一方面高興事情朝着她預想的方向在走,郁夏報了醫科大學,學醫比學其他時間還要久,自家這個情況她輕易回不來,等于說她去了首都再要見面都得是幾年後,不用擔心她和高猛會擦出火花。

同時她心裏也有失落,二妹太優秀了,比上輩子都還要出色,她跟着就要去全國最好的醫科大學讀書,讀完幾年本科沒準跟着進修,進修幾年出來就進大醫院,熬一熬沒準能成什麽主任醫師……醫療體系的事郁春不怎麽懂,她只是想起來後世老百姓搶着挂專家號看病求醫的場景,真是大清早就去排隊,晚一點都輪不到你,醫院擠得就跟菜市場似的。

她心裏有點觸動,想着自己占有先機,是不是該做點啥。又記起上輩子做什麽虧什麽的慘痛經歷,覺得還是先搞定高猛,結婚之後讓高猛去打拼,她幫着管錢或者出點子都成。

高猛一定能發財的,他上輩子就是知名企業家納稅大戶。

郁春就跟煎雞蛋似的,翻來翻去翻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因為睡得晚,她第二天起得也晚,收拾妥帖之後出去轉了一圈,發覺隊上熱鬧極了。

郁夏倒是沒往外跑,想着收到錄取通知之後跟着就要上首都,這段時間她想多陪陪家人,就幫郁媽生火做飯幫着洗衣裳喂雞。

本來嘛,緊張的複習階段早就過去了,她做點事也影響不到什麽,讓村裏人撞見又說:“你家郁夏多金貴,這都要去京市上大學了,你咋還讓她做這些?”

郁媽仿佛又要被說動了,看情況不對,郁夏趕緊插了句嘴:“哪就金貴了?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對了,楊嬸你家蘭子怎麽說?”

說到這個,那婦女就嘆口氣:“說是考壞了。”

“不然再複習一年?我看蘭子還成,就是從國家宣布恢複高考到報名參加考試這中間太短,她又不是應屆,自己複習難免不系統,再加把油來年沒準也能考上。你家條件好,也不差這一年半載的。”

看楊嬸心動了,郁夏又說,“先前我也忙着複習沒太多時間想別的,考完回來得閑了我想了想,作為生産隊的一員,我考得還成,但也不能只看到自己這點成績,也要想想怎麽才能幫助到鄰裏鄉親。我準備整理一套複習資料,拟一拟主要考點,争取在上京之前弄好,拿給隊長保管,楊嬸你回頭讓蘭子謄抄一份,照那個來,要過錄取線其實也沒那麽難……”

這年頭不像後世,複習資料鋪天蓋地,模拟試卷能讓你做到手軟,天天熬夜都做不完。這複習資料大城裏興許有,一來貴,二來不一定好使。不過就算這樣也是一經發售一搶而空,農村人哪怕有錢也買不來。

如果說前半截只是讓楊嬸有些心動,聽了後半截她都要燒起來了,簡直熱血沸騰!

本來嘛,她們多少有點嫉妒老郁家,只是藏在心裏沒說,郁夏來這一手,那嫉妒就變成了羨慕和贊賞。

瞧瞧人家郁夏,懂事不說,這心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像有些人自己好了巴望着別人都壞,她還惦記着拉拔鄉親們。

別人的複習資料可能不值當什麽,她不同,她可是高考狀元!是全市第一名!說不準還是全省第一!四百分的卷子她能考三百九,她的學習經驗多寶貴呢!

楊嬸心裏喜得,都忘了自己出來是幹啥,連忙點頭說好好好。

“我讓蘭子再複習一年,争取明年考出去!考出去多好?那可是大學生,比進廠子當女工可要強了百倍千倍!”

就有幾個婦女落後兩步,也聽了個正着,她們小跑着趕上來——

“也給國強抄一份,我讓他再學一年!”

“我們芳芳也是!”

“還有我們建平,我們建平也是明年參加高考!”

建平媽說完就挨了其他幾個婦女的怼:“你們建平明年應屆,有學校老師指導複習,還要什麽資料?先給我們抄!在家複習那不是抓瞎?沒點參考資料咋行?”

“那我們建平就不用資料了?校長都說了,讓學校老師去考也考不出三百九十分!”

“……”

看她們拌起嘴來,郁夏笑了笑,拉着郁媽往池塘邊去,母女倆一塊兒去洗衣服。

郁媽走出去幾步還回頭看:“要不要勸勸?萬一打起來了?”

郁夏心說阿奶總說她媽呆,的确是呆,這哪能打起來?這是有希望有盼頭甜蜜的争執!而且嘛,複習資料合一起挺厚,卻可以拆開來,每人拿幾頁抄完互相交換,耽誤不了什麽。凡事有個變通,總不能真讓一個人抄完了再傳給下一個。

看郁媽是認真在擔心,郁夏笑道:“媽你別管了,咱們生産隊這些嬸子閑着沒事啥都能争一争,人家有分寸呢。”

這麽說也是,鄉下老娘們嘴皮子利索,一個說不好就能吵起來,等你去勸,她争都争完了。

“那個複習資料,二妹你弄着累不?”

郁夏說沒啥,知識點她熟得很,閉上眼都能列出來,做這個事對她來說只是費時間,左右在上京之前也沒別的事可幹,能幫上鄉親們是好事一件。

再說,學醫的路漫長,她要北上好多年,就如今這個交通條件回家一趟不容易。假使這份複習資料能幫上鄉親們,讓隊上多考出去一些,讓鄉親們記她一個好,往後有事搭把手幫襯一下自家,這樣就很好了。

說到底郁夏還是不放心,郁爸郁媽都是老實人,心裏丁點花花腸子也沒有的,郁毛毛又還不懂事,大姐想法清奇,看着不太靠得住。

當天,郁大伯家就聽說了這事,還不止,應說全生産隊都聽說了,只要滿足條件能參加高考的都準備明年加把勁,郁夏作為高考狀元都肯幫忙整理複習資料了,他們為啥不試試?

退一萬步講,哪怕明年也沒錄上,不過耽誤一年而已,要是有幸錄上了,人生不就改變了嗎?

鄉親們都排隊來感謝郁大貴感謝郁學農,說他家會教閨女,郁夏良心好,自己出息了還知道幫助鄉親們,這樣的好人老天爺都要保佑她!

郁爺爺也高興,他這輩子說好不好說差也不差,沒幹出什麽值得誇贊的大事,直到最近這幾天。

老爺子老太太都為這個孫女感到驕傲:“咱們做人一不能自私二不能忘本,既然夏夏都說不費事,幾十年的老鄉親,能幫就幫,這時候伸一把手,沒準能影響人家一輩子,人家永遠記你的好,這是功德。”

晚些時候,生産隊的幹部也來了一趟,來了個整整齊齊,隊長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漢子當着郁爺爺的面都抹起眼淚來,還給他彎腰鞠躬。

那頭郁媽同郁春商量來着,問她要不要也複習一年,先前夏夏忙着準備考試顧不上,如今考完了,叫她幫着補一補。

郁春搖頭,往後二十年做生意的才能發財,沒聽說讀書讀成億萬富翁的,她現在就想摘下高猛,不想受這個罪。

“要是還考不上,那不是白耽誤一年?二妹也是,吃飽了撐的整理什麽複習資料,顧好自己得了,管別人家閑事幹嘛?”

得虧這話沒叫郁爸聽見,不然真要給她一巴掌。

生産隊上比頭天喜報傳來還高興,本來想着吃席那天拿紅紙包三塊錢的,都悄悄改成了十塊錢。婦女們平時能有多摳就有多摳,這會兒全大方起來了,想着到那天早點過去,提着雞鴨鵝過去。郁夏家條件不好沒關系,大家都幫襯一把,鄉親們幫她辦席。

隊上的幹部也在商量準備點什麽獎勵郁夏,真是好姑娘啊,覺悟像她這麽高的翻遍整個公社也找不出幾個來。

換個人來自己好了巴不得別人不好,這樣才好顯擺,讓別人長長久久羨慕她。

郁家把郁夏教得好,郁學農看着不開竅,只會悶頭幹活,這閨女真是沒話說。沒見隊上那些牙尖嘴利的老婆子說到她都要豎個大拇指,從來沒半句不好的話。

也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之下,省裏傳出消息來了,全省第一名果真就是他們永安公社紅星大隊的郁夏。

省、市、縣三級領導都在趕來的路上,來幹啥呢?來表彰省高考狀元,給她發獎金,鼓勵她繼續努力,學好了為國家做貢獻。

公社以及大隊上的幹部已經去接人了,接來的還不只是領導,還有趕來拍照采訪搶新聞的報社記者。

聽說領導來了,郁家上下都換上最體面的衣裳,郁爸還在琢磨待會兒要說點啥,遠遠就瞧見黑壓壓的來訪隊伍,腿軟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一天,省裏的領導還不止帶了用牛皮紙信封裝的三百塊獎金,順便也把京市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拿了過來。

郁夏勇奪全省第一名,省裏給她發了三百,市裏兩百,縣裏一百,公社上五十,大隊以及生産隊就實在一些,沒給錢,給的鋼筆、毛毯、開水瓶之類,都是結實耐用的好東西,農村沒票輕易買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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