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民國那個反派媽

郁夏同永福百貨的新合作談得很順利,她和東家四少一拍即合,跟着就到後頭去商定了一份新的文書。文書細致的區分了雙方的職責,從這天起,郁夏就不再是為永福百貨打工的,她搖身一變做了張天翔的合作夥伴,負責設計永福接下來要推出的高級洋裝。

不投入本錢,制作和銷售也不用她跟進,她只需要在洋裝問世之後利用自身的影響力稍稍帶動潮流風向,就能分得五成純利,這已經是現階段能想到最輕松同時也最來錢的法子。

在永福百貨做了一個多月,對于每日進賬郁夏心裏有數,這麽分下來,不用半年她還能再換個更好一些的環境,面對喬家的時候也可以更有底氣一些。

郁夏和張天翔先後在文書上簽下名字蓋上手印,兩人各執一份,這樣合作就達成了。

“定制洋裝需要些什麽四少爺心裏有數,跟着你就可以準備起來,我這邊回去就着手畫圖。”

“這秋一過,跟着便要冷起來,你多囤些毛呢料,別擔心壓貨,我怕圖紙出來材料不夠。”

聽她交代這些,張天翔跟着點頭,盤算着回去就弄幾臺洋機來,再雇請幾個手上活好的熟練工,讓洋機多分擔一些工作,精細活交給裁縫來做。

他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的方案,對郁夏這邊的設計圖稿就更期待,心想這回要真能做起來,她才算真正實現了價值。做推銷只能把東西推銷到本城,哪怕能激活這一潭死水,掙的依然有限,時間長了人家總能學到她的裝扮手法和技巧,她的名聲興許還是響亮,百貨公司的生意卻會回落下去。

新的合作就不同,哪怕別人有心模仿,要裁制一套洋裝也需要不短的時間,等仿冒品出來,永福已經出到下一個系列。

他們永遠走在最前面,一直被模仿,無法超越。他們能做成一個洋裝品牌,知名度打響之後,全國都知道要上永福百貨買高級洋裝,因為永福的洋裝設計最巧做工最好穿上天然時髦。

只要想到有一天,全國的太太小姐們都對自家的洋裝推崇備至,張天翔就忍不住想笑成個傻子。

他看郁夏的眼神就像在欣賞一顆未經打磨的鑽石,還沒經過雕琢,就已經璀璨奪目。

郁夏蓋上手印之後又拿起合作文書看了一遍,然後她沖張天翔伸出手:“從今天起,我們合作愉快。”

張天翔笑了笑,跟着才回應郁夏,說:“從認識郁小姐的第一天我就身心舒暢,郁小姐是我的貴人。”

“有個詞叫投桃報李,我窮到沒米下鍋的時候四少爺給了我一份工作,我心裏一直很感激。”

說到這個,張天翔又想起當初,他還表示可以給郁夏介紹一個更合适的工作,做自己的女朋友……一想到這事,張天翔都想為自己當初的勇氣鼓掌,他竟然幹過挖喬二少牆角這種事,幸好當日從郁夏身上看到了不凡的價值,讓他及時擺正了立場,不然恐怕會死得非常難看。

張天翔還多嘴問了一句,他怎麽看郁夏這身本事都不至于淪落到百樂門,就問說是不是還有隐情?

郁夏仔細的将合作文書收好,回說:“有人死于好奇,有人死于話多。”

合作談妥了,郁夏順便從百貨公司拿了兩支銅杆子自動鉛筆,又拿了盒鉛芯外加白紙一疊。張天翔交代底下把東西裝好,郁夏提上正準備走,他想起來,又把人叫住。

“那個院子,我朋友說贈你了,改日請人送房契上門,你只管安心住着。我們現在是合作夥伴,以後有什麽需要只管開口,缺什麽東西要什麽貨我能幫都幫。我們張家做別的不行,弄點稀罕玩意兒不難,只要是有的,總能給你尋來。”

郁夏暫時是沒有搬走的計劃,但也沒想一直住在這邊,她準備存點錢買個小四合院,再請工匠改一改。

會想弄四合院還是想着等小海大一些需要自己的房間,還要客房書房什麽的,現在這院子終究太小了點。

“贈就不用了,你幫我問問價錢,我買下來。”

“我說你何必多此一舉……”

張天翔想勸,讓郁夏給堵了回去:“再不然我只能另買一處搬走。四少爺是生意人,人情難還這道理你比我明白。”

“不是,這也談不上人情不人情,是他想通過你同喬二少示個好,只是這樣而已。”

那還說什麽?那就更不能白拿。

郁夏沒多廢話,擺擺手就準備回去,出去就發現黃包車已經叫好了,就停在永福百貨門口,四少爺親自送她出來,等黃包車拉遠了才轉身回去。

他剛坐下,準備給定制洋裝這門生意做個詳細的計劃,算算需要投入多少,要進哪些貨,請幾個人。他這邊得拿出一個章程,還要送回南省去給老頭子過目,老頭子覺得好是最好,他也能得到更多支持,要是得不到家裏支持,他得自己想法子抓一筆資金。

就郁夏擁有的時尚眼光看來,她拿出來的設計圖稿一定差不了,張天翔覺得這次是擺在面前的巨大機會,他必須得盡全力做到完美才對得起自己,要是因為人力或者資金不到位讓質量打了折扣,他恐怕要用很長時間來後悔。

後來取得的輝煌成功讓張天翔無數次慶幸自己做了正确選擇。每次被問到成功經驗的時候,他都會提到郁夏的名字,說他當初只是個游手好閑的少爺,是偶然遇見了生命中的貴人,才在短短數年內就讓自己的名聲超越父親。

張永福在羅大帥統轄的三省是個名人。他兒子張天翔卻将價格奇貴無比的高級洋裝賣遍了全國,成為年輕一輩的表率。張家幾個兒子裏頭,張天翔本來是最吊兒郎當的一個,他就憑借兩次正确決策将其他人踩在腳下。

往後幾年,說起永福百貨的四少爺,誰不豎個大拇指。

他好眼光,他好本事,他賣的洋裝就連紅眉毛綠眼睛的洋人都喜歡,都争搶着要,從這就能看出他有多成功。

當然,這都是後話。

就目前,這個紅遍全國的洋裝品牌還在醞釀之中,它們第一個經典系列還在設計師的腦子裏面,隐約有個大概,尚未成型。

就在郁夏離開之後的幾分鐘,就有兩輛小轎車停到百貨公司門口來,車子停穩以後,副座的管家麻溜的下來,躬身打開後座的車門,攏着披肩的太太身姿優雅的下了車,她擡起頭看了看永福百貨的招牌,注意到跟着又有人來,還等了等後來的。

三位太太熟門熟路邁上永福的三級臺階,進去之後就看向化妝品櫃臺,卻沒見到據說已經照常出門上班的郁夏。

“郁小姐今天沒來上班?”

“來了,一早就來了。”

“怎麽不見人?”

“剛才四少爺過來同郁小姐談過,不清楚說了什麽,她就回去了。”

三位太太指明要見張天翔,張天翔就從後面被人請了出來,一見熟客上門,他笑着上前來寒暄,太太們就開門見山問他:“昨天出事的時候你在吧?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聽說郁夏她是南省喬二少的人是不是真的?那她以後還做不做了?你知道什麽快說啊!”

這都日漸深秋,三位太太還恨不得摸出一把羽毛扇來招一招,張天翔這不慌不忙的樣子真急死她們了。

張天翔就領着三位太太到旁邊沙發上坐下,吩咐上紅茶來,然後才把自己知道的部分簡單說了一遍。

“出事的時候我正好不在,等我趕回來事情已經圓滿解決了,的确是喬家二少爺出面,郁夏同他關系匪淺。”

有些話不用明說,大家都能意會,既然郁夏都蓋章是喬越的人,那永福百貨肯定不敢再讓她來站櫃臺,三位太太還露出了惋惜的神情,自她橫空出世,榮省就時髦了許多,大家從她這裏學到不少化妝以及穿搭技巧,尤其是那些有錢但是品位糟糕的,讓她改造過後自信心完全提升起來。聽說就連王得富的女兒都有人追求了,追她那個條件還不差。

“四少爺還知道什麽?都說來聽聽。”

“我早先就覺得怪,就算郁小姐本事大,你幫她也幫過了,是不是老早知道這層關系?知道你怎麽不給提個醒?得虧我們一見郁小姐就合眼緣,同她說話也舒心,這才沒把人得罪了。”

另兩位太太聽着紛紛點頭:“不知道她是怎麽認識喬二少的,還是早就認識了?”不管這背後是怎麽一個故事,她們現在都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拿售貨小姐不當人。又想起生日會上丢臉之後放出話要給郁夏好看的錢雪,拜她所賜,錢家要倒大黴了。

現在都不用郁夏煽風點火,也不用喬二少動手,錢家正面臨慢性死亡。

城裏有頭有臉的都知道錢雪對郁夏意見很大,本來他們興許還會搖擺一下,糾結該站哪邊,現在不用了。都恨不得同錢家斷個幹幹淨淨,千萬別被牽連,做生意的那怕再風光,誰敢招惹本地軍閥?

三位太太同張天翔聊了幾句,就準備告辭。張天翔卻借機做了個廣告,說郁夏是不會再來站櫃臺,不過她同永福談了新合作,準備聯手推出高級洋裝。

“郁夏早先同我提過,讓我多拿一些不同款式的回來,這樣能搭配出更多風格,可市面上就只有這些款型,我們也為難,她提議說弄個手工作坊來定制高級洋裝,她負責設計,這個冬興許就能出貨,屆時還請太太們捧場。”

三位太太先楞了一下,想想覺得這倒是好。

過去這一個多月,郁夏已經向她們展示了超凡的品位和眼光,聽說她準備同張天翔合作推出高級洋裝,熟客們聽了真是高興,恨不得今兒個合作剛剛談妥,明兒個永福百貨就多出一個櫃臺來。

“四少爺別忘了通知,開張那天我們一定到場。”

“百貨公司賣這些款型我也看膩了,就等着見識郁小姐的手筆。”

“要不這麽多人裏面怎麽只她入了喬二少的眼,郁小姐長得好看不說,一身本事也令人嘆服。”

張天翔特想說郁夏人也沒在這兒,咱們收一收,別搞這麽浮誇!他這時候才知道什麽叫好口才,早先聽郁夏吹捧太太小姐們,都特別自然,要說如沐春風也不過分。這一反過來,就感覺不太對,大概是身份轉變太快,他聽到這些一身貴氣的太太們可勁兒誇贊郁夏就感覺別扭。雖然那女人的确本事大,但還是別扭。

平常這些太太們說的是:“你們百貨公司那個小郁不錯,真不錯,你也給人家漲點工錢,當心別讓康平挖走了。”

現在小郁變成郁小姐,不錯變成了漂亮聰明有才華……

你說何必呢?

要吹捧也找個人家聽得見的機會,這會兒郁夏和喬二少都不在,這麽賣力幹什麽?

三位太太打包票說一定捧場的時候,黃包車已經停在小院門前,郁夏摸出銅元想遞給車夫,就聽說已經給過錢了。她将銅元收回去,沖留在門前站崗的颔了颔首,跟着就推門進去。這時候,那兩個端着步/槍的還目不斜視一臉正氣,等她進去,兩人就交換了個眼神。

郁小姐是漂亮,難怪二少爺死活要找人,現在人是找到了,新的問題又來了……

郁小姐不打算跟二少爺走,二少爺也沒想直接把人綁走,他準備留在這邊。

還有先前二少爺竟然抱了個孩子出來,說要帶他出去轉轉。所以其實連兒子都有了?看樣子至少一歲多!

出來一趟喜當爹,不管是親爹還是後爹,消息只要傳回南省就熱鬧了。喬師長恐怕會直接黑臉,至于喬營長,以他疼弟弟的程度,說不準直接驅車往榮省來。

親眼看到喬越抱着小豆丁,楊副官已經懵了,又聽見小豆丁管喬越叫爸爸,他感覺靈魂已經升空,即将炸成煙花。

楊副官還壯着膽子上前去問了,喬越一派淡定的承認是他兒子,以正常邏輯,少有人能當後爹當得這麽開心,尤其他昨天才過來,今天再看已經親如一家……那應該就是親生父子沒跑。

楊副官努力想從小海身上看出一點喬越的影子,他沒看出來,縱使沒看出來,他還是自信的安慰自己說一定是因為小豆丁胖二少爺瘦,體型相差過大這才模糊了相似之處。這麽想着,就更覺得自己已經無限接近真相,楊副官告訴自己說,大少爺是看重他,才讓他帶人陪二少爺過來榮省。現在有這麽重大的發現,他得第一時間把好消息通報回去,這樣才不辜負信任。

軍營裏混的大多行動力驚人,楊副官立刻發電報回南省,把事情簡單通報給大少爺,他說的是:

人已經安全找到,二少爺喜得貴子,暫時不準備回。

喬深收到電報,真是吓了一跳,他丢下手邊的事跟着就往榮省趕,走之前沒忘記給他爹喬師長留話,說上榮省找小弟去了。晚些時候,喬師長接到報信,聽說大兒子也跟着去了榮省,他把眉毛都擰成毛毛蟲。

“喬深他還說了什麽?”

“回先生話,大少爺說郁小姐找到了,她不是一個人,還帶了個一兩歲大的兒子,她兒子管二少爺叫爸爸。”

作為南榮廬三省的二把手,羅大帥的親妹夫,喬天鳴什麽陣仗沒見過?早年被人拿槍抵着他都沒皺一下眉頭,今兒個卻讓大兒子留下的幾句話驚着了,他剛坐下,屁股就像被燙着一樣,又彈起來:“你說什麽?”

“大少爺收到楊副官發回來的電報,說二少爺當爹了。”

喬天鳴想爆粗口,又覺得多個孫子沒啥不好,至于說那個人在永福百貨做售貨員的郁小姐,明媒正娶不行,她身份太低,給小越做個姨太太不礙什麽事。

“這事先瞞着,別讓太太知道,等喬深傳回消息再說……”家裏其他人都慣着喬越,就喬天鳴不愛慣他。事情從一開始就很蹊跷,夢中老婆根本就是糊弄人的,人沒找到的時候還當喬越是睡糊塗了,現在确有其人,這背後還能沒問題?

在确定兒子沒被掉包的情況下,喬天鳴多想了幾層,現在基本可以确定小越是胡編了個說辭想找人,從他一連串的行為可以看出他很喜歡這個郁小姐,說癡迷也不過分。

這女人出身低一點倒沒什麽,就怕她來歷有問題,喬天鳴怕郁夏是別人安插來接近喬越的,要真是,那這回喬家得吃大虧。

喬深親自走一趟也好,他眼神不錯,能看出些門道,加上他又心疼兄弟,一定會将這女人的底細查個清楚明白。至于怎麽安排她,就等查出個所以然再說。

因為聽說喬二少在找的那個女人名字叫郁夏,正好同自家走丢的姑娘重名,妙春堂的郁太太當日回去就把事情說給當家的聽了。郁大老爺立刻就想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他二弟,又想起過去這十幾年裏,他們找到過好幾個同名的,結果都不是,每每失望而歸。失望過太多回,尤其是這兩年二弟身子骨虛了很多,分明才四十幾歲,已經生出不少白發,看着比他這個做大哥的還要出老,他已經受不住刺激了。

怕又是同名不同人,郁大老爺克制住自己,沒把事情宣揚到全家,還特地叮囑自家夫人,說要是家裏問起,問她被請去帥府做什麽,就含糊點說。事情還沒個譜,別又讓二弟以及時清白白期待一場。

郁大老爺還想尋個門路打聽打聽,看喬越在找的這個人她多大歲數是個什麽出身。就聽說人已經找到了,在榮省,喬越趕過去了。

他可以耐着性子等,再等幾天總會有更确切的說法,可郁大老爺等不住,只要想到那興許就是他十幾年前走丢的侄女,等待就變得格外煎熬。

他只撐了半日,就挺不住了,使人找來兒子郁安平,想讓他走一趟榮省。

郁家的男丁都是從小學醫辨藥,十幾歲就在妙春堂幫忙,熬幾年就能獨當一面。

郁安平比較特別,他是郁大老爺第三個兒子,如今二十出頭,這人學中醫不開竅,改學西醫倒還像模像樣。郁安平玩心重,讓他沉下心來認藥制藥他耐不住,好在人聰明,腦子活泛,像跑腿還有打聽情報這種活他幹着合适。

聽說當爹的找,郁安平把手往西裝褲袋裏一揣,就過去了,過去翹着腿兒往旁邊一坐,問說:“爸你找我?”

換做平時,他這麽吊兒郎當是要挨說的,又因為自家開的是中藥房,郁大老爺格外看不慣三兒子這一身西服。今兒個看着也還是不大順眼,但因為事有輕重緩急,他沒在這等小事上浪費唾沫,嫌棄的看了兒子一眼,吩咐說:“安平你去趟榮省。”

這倒是出乎意料,郁安平把翹着的腿都放下了,朝郁大老爺看過來,問:“去榮省做什麽?”

“喬二少爺在找人你知道吧?”

“都找了一個多月,誰不知道?”郁安平更糊塗了,“這怎麽還牽扯上咱家?”

郁大老爺嘆口氣:“前一陣子那頭找你娘去問話,問咱家有沒有一個名叫郁夏的閨女,他們還拿了畫像給你娘看。”

帥府幫喬二少找人,這事郁安平知道。

他們找郁太太打聽過,這也不是秘密。

郁安平還是頭一回聽說喬越找那個人名字叫郁夏……他眉心都皺起來,問:“爸你是不是覺得喬二少找那個可能就是咱家走丢的郁夏妹妹,想讓我去看看?”

郁大老爺重重點頭。

“這事你娘早先就告訴我了,我怕萬一不是,你二叔和時清又白高興一場,才忍着沒說。最近兩天聽說人找到了,在榮省,喬二少已經趕過去了。”

不必多說,郁安平明白。他和二房的郁時清差不多歲數,從小玩在一起的。郁時清七歲之前很皮,也是活潑好動坐不住,自從丢了親妹妹他整個性子都改了,變化大得驚人。明明才二十出頭,看着老成得很,他中醫學得好,心腸也好,在南省已經是很出名的大夫。

郁時清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把妹妹找回來,然後加倍對她好,把她寵上天去。

可惜這麽多年人一直沒找到,本來姓郁的就少,陸續尋到幾個重名的,看着就不像,經歷也對不上。

沒想到就是有那麽巧,喬師長的兒子在找的也是郁夏。

郁安平聽說以後心就砰砰直跳,沒有理由的,他直覺這次對了。這種想法在心底探出頭,就再也坐不住,郁安平立刻就要動身。出門的時候他撞上回家來的郁時清,郁時清見他提着個皮箱急匆匆往外趕,還叫住他問上哪兒去。

“我有點事,出去兩天。”

郁安平壓抑着想要透露給他知道的沖動,因為這樣,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古怪。郁時清心存疑惑,還是沒多問,只是提醒說小心一點。看郁安平小跑着走遠了,他才搖搖頭進門去。

郁家沒有小轎車,郁安平比喬越他們兄弟多用了半天時間才趕去榮省,過去之後他找了個地方歇腳,還沒打聽,邊上就有人在談論喬二少和永福百貨那位郁小姐的事。

雖然都是老黃歷,對于頭一回聽的郁安平而言還是新鮮,他還聽說早些時候又從外頭開來幾輛軍車,也是停到永福百貨門口,沒停多久,跟着就往郁夏那小院開去了……到這裏,他插了句嘴:“老哥人面廣啊,知道的真不少!”

這些吹牛打屁的就喜歡有人配合,你一恭維,他更來勁兒,拍着胸脯說榮省這頭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郁安平饒有興味說:“我就好奇那位郁小姐是什麽來頭,怎麽有這樣大本事?”

“她是什麽來頭沒人說的清,只知道這人命苦,她孤零零一個,父母兄弟全都沒有,非但如此,還未婚先孕帶了個一兩歲大的孩子。昨個兒喬二少抱着那孩子出來轉悠了一圈,只聽那孩子管喬二少叫爹!郁小姐先前窮困,沒法子才去永福百貨做售貨小姐,如今靠山來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太太小姐見着她都得客氣點打招呼。”

聽到這兒,郁安平再也按耐不住,他覺得這回十有八/九就是,應該沒跑了。

否則哪會有那麽巧?

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姐,叫郁夏,還沒有父母兄弟獨自一人讨生活。

郁安平再一次打斷那個嘴上跑火車的,問他知不知道郁小姐家住哪裏。詳細地址他們說不明白,軍車往哪邊開大家夥兒還是知道的,就有人順手指了指,郁安平給了茶錢提上皮箱就走,他準備省點力氣,直接往郁夏家裏去。

他過去的時候,喬深已經同郁夏打過照面,光看形象氣質,其實沒什麽可挑剔的,假如她不是小弟的心上人,喬深興許還能給個欣賞的眼光,可她偏偏就是。

喬深面無表情的坐下,盯着郁夏和她懷裏的小海看了好一會兒,那目光讓喬越都擰起眉。

喬越正想讓他哥收斂一點,他哥就突然開口,直接切入主題,問說:“孩子是不是小越的?”

換個人來恐怕會裝聾作啞敷衍過去,左右有喬越在,他哥就是個看着吓人的紙老虎。

郁夏就沒有任何敷衍,喬深問她,她回了,回說不是。

喬深本來是日常棺材臉,聽到這句回應臉都黑了,只要想到小弟費了那麽大力氣尋人,找到之後就興沖沖趕過來,過來卻給人當了後爹。他看着沒所謂的樣子,心裏得多委屈?

從小到大,誰也沒給喬越受過委屈。

這女人可以的!她很敢!

喬深單方面心疼兄弟,可惜喬越沒領悟到,他站起來對喬深說:“大哥你跟我來。”說着還安撫性的看了郁夏一眼,示意她不用擔心,兩兄弟就出門去了。

喬越計劃和喬深擺明自己的立場,別的都可以商量,有幾點不能商量。

最重要的一點,夏夏得是他老婆。

其次,小海是他兒子。

然後,三人不會分開。

剛好是在他倆出去談話的空檔,郁安平尋摸過來了,他遠遠就看見有幾個端着槍的立在院門前,在等待和上前去敲門之間,他沒怎麽猶豫就決定上了。

郁安平穿的是一身西裝,又提了個皮箱,看起來風塵仆仆的,他一亮相就造了個誤會,已經知道小海不是喬越親兒子的楊副官就把他認成了小海的親爹,也就是郁夏的姘頭。

他直接拿槍口對準來人,吓得郁安平心裏一哆嗦。

他趕緊舉起雙手,交代說:“我來找人,請問這是不是郁小姐家?”

“你叫什麽名字?”

“同郁小姐是什麽關系?”

“有什麽事?”

郁安平還不能完全确定那是小堂妹,也不敢渾說,他還在糾結該怎麽接茬,郁夏聽到門口有動靜就出來看了一眼。

小堂妹走丢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丢的時候她才三歲多,後來郁家找遍了整個南省,都沒尋到人,在周邊打聽也還是沒有。郁安平只記得小堂妹長得很漂亮,她臉肥嘟嘟的捏起來很軟,長得白白淨淨,說話的聲音又軟又糯,特別讨人喜歡。記憶就只剩下這些,她具體長什麽樣郁安平已經忘了,不過哪怕記得也沒用,女大十八變,算一算當初那個小姑娘已經二十出頭,她鐵定不一樣了。

說是這麽說,當他看到打開門出來的郁夏,就感覺很親切很熟悉。

郁安平覺得這回一準沒錯,就是她!他嗓子有點堵,顫抖着喊了聲夏夏。

聽到這個專屬于二少爺的稱呼從別人嘴裏喊出來,楊副官臉黑了,他正想把人拖走,就聽見郁夏回問:“……你是誰?”

哦?原來是不認識的?

不認識也敢冒冒失失上門來攀交情,還喊得這麽惹人誤會,那罪過就更大了!

郁安平直覺向來不錯,在這麽感人肺腑的認親時刻,他突然感覺背後一涼,跟着就發現這端着槍的眼神不善,他趕緊擺手說:“別誤會!我不是來招搖撞騙的!我是夏夏她堂哥!我叫郁安平!”

楊副官看向郁夏,郁夏能知道什麽?她只知道電視劇裏說夜莺身世凄苦無依無靠。

“夏夏你不記得了?我比你大三歲,我們小時候總一起玩,還有你哥……從你三歲半走丢,時清就很自責,這十幾年他心裏很不好受。家裏沒放棄過找你,翻遍南省都沒找到,沒想到你人在這頭。”

郁夏搖頭說:“你講的這些我不記得,你真沒認錯人?”

郁安平愁啊,他努力想提出證據,說堂妹身上帶了把赤金小鎖,上面刻着平安喜樂四個字。

他說完郁夏就搖頭,沒有,就算有也留不到人長大。

“你走丢的時候穿的是桃紅色的褂子。”

郁夏再一次搖頭,她注意到這個穿着米色西裝的年輕男子眼神都黯下去,很喪氣的樣子,覺得他的确不像懷着某些目的假模假樣來認親的,就說:“小時候的東西我一件都沒留下,只有一個很舊的荷包,上面繡着我的名字。”

說到這個,郁安平就想起來了,他內心特別激動,到這會兒終于确定喬二少找的就是他們家走丢的姑娘。

“你那個荷包上是不是繡了一味中藥,咱們郁家代代中醫,家裏是開藥房的,不管是手帕或者荷包上繡的從來都是中藥圖樣,我想想,你那個是人參花還是靈芝草?”

郁夏讓他等會兒,回屋從箱子最角落裏摸出個手帕,帕子裏包裹着一個繡工精致的小荷包,她拿着荷包出來,遞到激動地想要手舞足蹈的男人面前,問他是不是這個。

那男人拿着荷包手都在抖,眼眶都紅了。

“是,就是這個。”

“這些年家裏一直在找你,大家可擔心你了,時清他以前最調皮搗蛋,從丢了你整個人都變了,沒人催他就踏踏實實學起中醫,才二十幾歲的人不是在翻看醫書就是炮制藥材,再不然就在治病救人,他總說想多掙點福報,哪怕沒找着你,也希望老天爺多保佑你……”

郁夏就像是個禁忌,在家裏哪怕人人都惦記她,努力想找回她,可顧忌着二叔誰也不敢提。

現在人找到了,郁安平憋了一肚子話想說,想問她這些年好不好,喬二少是怎麽回事,孩子又是怎麽回事?

他又想到剛才聽人說的,說郁小姐是單身帶孩兒,過不下去了才到永福百貨去找了個工作……

那得多辛苦?

她明明是家裏的福娃娃,模樣讨喜嘴又很甜,人人都喜歡。郁家開着大藥房,有傳承有底蘊治病救人并且受人敬重。她明明能過好日子,因為走丢了,這麽年輕就要帶着孩子讨生活。

不過現在好了,現在找到她了。

郁安平恨不得立刻把人帶回家去。他還說呢,說房間每天都有人打掃,這麽多年一直幹幹淨淨的,陸續又添了許多胭脂水粉珠釵首飾,什麽都齊活,只是人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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