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整個春天下了雨◎
自從入春以來,院裏明顯熱鬧了許多。不提春日帶來的生機,光是每天早上葉皎皎在睡懶覺中聽見外頭吵鬧的孩子腳步聲,便已經足夠讓她意識到天是愈來愈回暖了。
在扳着手指頭計算書中記錄她下線的距離時間後,葉皎皎也終于等來了一個好消息。
——有來自農場的信。
“展信佳。一切好,勿念。”
鋪展平信紙,琢磨上面的詞句,葉皎皎腦子裏飛快回憶起原身幼時同父母相處場景,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收回自己的抽屜裏鎖好。
自打她過來之後,也延續着原身往日習慣,每月雷打不動一封家書寄去,有報平安的、也有彙報近日喜事的,總之力求與原身仿得相像,看不出破綻來。
開春收到這廖廖幾言,葉皎皎盡管心是寬慰了些,卻從其中參不出任何訊息,提筆反複幾次,卻總也不知該寫些什麽。
葉皎皎在這個世界,與社會最大的聯系便是張媽與唐盼山了。張媽離她千裏之外,唐盼山平日也總是有公務訓練在身,相處時間也沒有那麽寬裕。
葉皎皎竟難得的,感到有些孤獨。但是這種隐隐的失落感在瞥見本子上給自己定下的指标後又立即彌散開。
之前收不到回信時葉皎皎尚且能輕易寫出那些話,現在卻似乎是近鄉情怯還是其他,總覺得無論哪一個開頭、哪一句結束都似乎不得心中其意,怎麽看都不怎麽圓滿、不合适。
她只好百無聊賴地拆開其他一同寄過來的信。自從葉皎皎穩定在省城周報上輸出之後,居然也給她帶來了一些讀者。
葉皎皎很喜歡這種文人,文字是有力量的,在一切還沒有被娛樂充斥之前,一封情懇意切的信紙遠比其他有重量得多。
只不過,這封措辭是不是有些粗糙了,葉皎皎蹙着眉頭緊盯着上面的內容。
并不漂亮的字跡,也不端莊的語氣、甚至有些直白到放肆的內容,讓葉皎皎看得拿信的手指都攥得用力了幾分。
不知為什麽,葉皎皎突然想起了那天吃飯遇到的那個傻大個。
又痞又憨的。
忽略最後那句想同她做筆友的請求,葉皎皎一視同仁給所有來信都回複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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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入春,葉皎皎便宅在了家中,不肯出去晃悠。往日她最喜歡到處溜達,現在院子裏倒看不到她什麽人影了,院裏人談論的人物也幾番更換。
除了許珠偶爾去找她幾次外,葉皎皎這段時間,每天也就看看書寫寫稿聽聽收音機偶爾看唐盼山做飯,小日子過得是一個清閑。
但太過清閑又不免生出些無趣。
田淺淺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來的,葉皎皎開門的時候還以為是唐盼山回來了,沒想到居然是女主,嘴角的弧度還沒落下去,登時就心裏一個咯噔。
“有什麽事嗎?”葉皎皎放緩語速,盡量和善地問。
但話是這麽問,葉皎皎卻人撐在門邊,沒有半點讓對方進來的意思。
田淺淺抱着懷裏的書,“啊”了一聲,嗫嚅道:“葉姐,我在家看書有些地方不太懂,想過來請教一下你。”
對方都這樣說了,況且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壞心思,葉皎皎也不好拒絕掉、拂了衛珍的面子,僵着笑容,只好讓開擋門的身子,往旁邊退了一步,招呼她進去。
田淺淺跟在她身後便在不停打量,無論是院裏還是屋內,那些淺色小花的簾子,牆壁上挂着葉皎皎随手亂畫的畫,一切都是很符合她審美的裝飾。
田淺淺心羨不已,自己在鄉下土屋只有一個漏風小破屋子和一張炕,屋裏連個桌子也是瘸了腿的,她在家學習時,只能用磚頭墊着桌角,勉強寫完作業。
但也只是勉強寫完作業,因為她還要去做家務上工。
打量了好幾眼,田淺淺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翻開手裏教材指給葉皎皎看:“這個方程、還有那個語法我都不懂。”
葉皎皎抿着嘴,硬着頭皮去看那道曲線方程,雖然她早已經将高中知識忘了個幹淨,好在原主腦子裏還殘留着些、是個貨真價實的高中生。
結合着上面的例題,葉皎皎靠着腦子裏的知識勉強混了過去。田淺淺倒被唬弄住了,看着葉皎皎随意的草稿,認真地思索了起來,又翻到其它部分請教。
葉皎皎擦着汗又給她講起其他的數學題來,好在田淺淺也就上到高一,後面的問題反而比較簡單,葉皎皎也能自信給出思路和答案了。
英語部分對于葉皎皎倒是不成問題,她前世怎麽說也是個小千金,這些東西學得比誰都要老練。由此她也稍微松懈了些,也開始和田淺淺回應其他話。
田淺淺活潑爛漫,有時候神經發散地會突然問上其他,但又并非沒有克制的有着邊界感,葉皎皎對此倒是好感添了不少。
等田淺淺走後,葉皎皎又不免陷入一種微妙的愧疚之中。坦誠說,她并不喜歡田淺淺,沒有什麽理由,只因為她的身份。
一想到田淺淺是原文中的女主、唐盼山的妻子,葉皎皎便如吞了一顆青杏般心肺都泛起酸來。
她一面知道田淺淺是無辜的,她不應該遷怒于對方,一面又忍不住心裏那微妙的敵意。
她剛來這裏時,見到林柔,心裏并不在意,反而想着拿捏這件事去對付男人。之所以這樣有恃無恐,一是因為知道唐盼山不喜歡對方,二是當時心裏也并沒有喜歡唐盼山。
如今見到原書中欽定的女主,葉皎皎危機感卻重得很——
她也開始有些患得患失了。
葉皎皎嘆了口氣,垂下眼,煩躁地撥了撥頭發。
唐盼山在旁邊記着筆記,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靠過去捏她下巴,用指腹摩挲了幾下,突然就開口:“皎皎,你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他語氣認真,像是思索了很久才問出,葉皎皎疑惑地擡起目光,拿開自己下巴上的手,并不在意:“會啊。”
看着她漫不經心的樣子,唐盼山也愁郁了幾分,很難過地垂下眼睫,悶悶不樂說:“你這段時間,都冷落着我。”
“都說結婚時間長了,感情就會淡。可我們這還沒到半年呢,你就這樣……”
唐盼山很委屈地埋怨,又努力的搜刮一些可以指責到對方的控訴,但無奈還是說不出重話,指責也是軟綿綿的:“你這樣不好,我覺得。”
葉皎皎一下子就不憂思了,眨了眨眼,認真聽對方說完他的不滿,才緩緩開口,并不辯解自己的過錯:“是這樣嗎?——我最近好像是有點不在狀态,對你這樣,對其他人其他事也如此。”
想了想,葉皎皎又笑起來,貼近他的臉笑嘻嘻道:“你有什麽和我說出來就很好,不然我也不會意識到的。”
“有什麽和我說就好了。”葉皎皎厭倦去猜測旁人心思,面對唐盼山更是如此,她親熱地去蹭對方的脖頸,“我這麽笨,是不會知道的,你得告訴我。”
“你得告訴我。”葉皎皎再次強調。
唐盼山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葉皎皎臉上有如此輕松的笑容,對方揚起來的笑似乎可以輕而易舉鈎住春天。
外面又在淅淅瀝瀝的落着雨,春雨就是這樣,軟綿綿的、又很勾人,也很好|睡。
唐盼山心裏又響起劇烈的心跳聲,或許是因為葉皎皎的坦誠,或許是被外面景色給吸引住,總之等他反應過來,手指已經摸上了葉皎皎的眼角。
心裏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給擊中,唐盼山就這樣安靜地被對方抱了好幾分鐘。
鋼筆在本子上洇出墨意,帶着潮濕的水痕;碧綠的窗簾也深深陷入了黑暗,将夜色揉碎在夢裏。
這是葉皎皎睡得最好的一個夜晚,她被對方摟住,像是一件被珍視的寶物,心裏也鼓鼓囊囊地充斥起安全感。
這種溫暖舒适的感覺,幾乎讓葉皎皎想起人在母親羊水裏的狀态。
世界那麽小,仿佛只有她;世界又那麽大,但她又是最重要的那個。
至少對于唐盼山是這樣的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