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嫉妒
“那就下次見了。”唐荼與川井美羽在工作室門口鄭重告別。
“明天幼青也不要過來了,唐先生難得來一趟出去轉轉吧。”川井禮貌地抱了抱唐荼,急着回去,“我去醫院看看,發消息小島也沒回複,不知道結菜什麽狀況。”
他們在原地目送嬌小的女人走遠才轉身,阮幼青一邊擔心川井穿着高跟鞋容易滑倒,一邊将唐荼的手揣進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裏。唐荼的手總是很冷,即使藏在羊絨大衣的袖子裏也很冷,所以他拆開了一個暖手包扔在自己不怕燙的口袋裏。
冰涼的手很快就被暖的軟乎乎,走到公寓門口阮幼青忽然發現唐荼的脖子空着,這才想起他的圍巾還扔在工作室椅背上忘了帶回來。
“你等我一下,我去幫你拿回來。”好在不遠,他一個人跑一跑半個小時也足夠來回了。
“一起吧……反正沒什麽事。”他們原本就剩下不到兩天的相處時間,說是再安排時間見面,可工作一旦忙起來這些都說不準。唐荼似乎算準了阮幼青會拒絕他,張口便堵了他的話:“我想跟你多呆一會兒。”
阮幼青只得把拒絕吞下去,又和他一起慢騰騰走回去。天漸漸黑了,大門居然還沒鎖,看樣子渡邊還在。阮幼青知道唐荼看不上那樣的人,不想節外生枝,于是讓他在門口等,獨自去辦公室。
誰想到才剛進了門,便聽到中庭方向傳來玻璃碎裂的巨大聲響。
阮幼青一愣。
他們走之前渡邊的狀态就不對,他雖然不怎麽在意渡邊這個人,但盤子杯子砸了就算了,可千萬別在工作室受傷或是鬧出事故,更何況藝術家之間本也不是什麽要命的競争關系,以後兩人還要繼續共事。于是他放下圍巾快步走到了工作區。
他進門的時候剛巧撞上了慌張向外跑的渡邊的肩膀。渡邊湊看他的眼神活像見了鬼,踉踉跄跄退了幾步。
在那人背後的角落裏,玻璃碎成不規則的形狀鋪在地面上,切面在燈光下閃耀着寶石的質感。
牆角裏的天草水母不知遭受了什麽,腕口截斷,觸手碎裂,傘帽的邊緣爬上裂痕,直蔓延到頂部,瀕死的軟體動物匍匐在一地白閃閃的反光裏,蒼涼得令人窒息。
渡邊竟然動手摔碎了他等待送選的作品。
唐荼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背後,興許也是被那聲巨響驚動才進來的。
那人倒抽一口涼氣,忽而一陣風一樣大跨步到渡邊湊面前,伸手揪住渡邊的領口,借着慣性将對方推了個趔趄,渡邊沒站穩一屁股靠坐到工作臺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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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牙關緊咬,抑制着臉頰的顫抖,眼角通紅,眼神像銳利的箭矢,居高臨下,仿佛要将渡邊射殺。
他的手攥着拳,因為太過用力導致指節全白,湧不進一絲血液。
“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釋。”動作很是有氣勢,可聲音卻不争氣地哽住。
阮幼青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上前試圖讓唐荼松開手:“冷靜點。”
唐荼猛地扭過頭瞪着他,淩厲的眼神還沒來得及收攏,眼角攀上了一條血絲,将幹淨的白眼球分割開來。
阮幼青握了握他捏緊的拳頭,在心中做了幾次深呼吸。
事情終究是發生了,任何人面對毀壞的作品都不會心平氣和,他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過他比唐荼多幾分心理準備。他總覺得他跟渡邊湊之間要發生些什麽。
這大概就是妒嫉的魔力,會愈發扭曲一個人。這些日子裏渡邊湊的負面情緒被迫隐藏在安分的假象裏,今天徹底被打破了。他們剛剛照面的時候,對方眼中明顯有許多懼怕與悔恨,想來是一時沖動發洩了出來。
“你冷靜點,我自己跟他說。”阮幼青硬将唐荼推出工作間,從內部搭上門鎖,與渡邊湊面對面。
他思慮再三,依舊選擇直白一些:“我覺得你可能不太适合做藝術家。”
原本被逮個正着,渡邊還處在驚慌失措中。可聽到阮幼青這句話,他像被激怒了,一下子站直:“你說什麽?”
“我知道你對川井老師沒有提議你參加金澤賞耿耿于懷。可這沒用。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參賽者成百上千,被認為沒有才能其實不可怕,藝術家只要安心專注于自己的表達就好。但你嫉妒心太強,你今天因為嫉妒我而感到痛苦,動手毀掉了我的作品,明天也可以毀掉別人的。可除非你毀掉自己,否則這種痛苦是沒有盡頭的。”他日語表達得不那麽順利,可對方一定聽明白了。
“哈。”渡邊湊陰森一笑,“你說我沒有才能。”
“是你自己認為自己沒有才能,不是我。”阮幼青指一指狼藉的角落,“水母,我還可以繼續做。今年來不及參加金澤賞還有明年。我離開了,還有其他人會來,藝術無處不在,藝術家也是,他們會永不停歇地做出讓你嫉妒到發瘋的作品。所以,你不适合做藝術家。”
他平靜地直視渡邊湊驚愕的目光,是對方先躲掉了。渡邊湊咬緊嘴巴,喉嚨裏發出幾聲奇怪的,壓抑的聲響。
說完了要說的話,阮幼青又看了一眼那一地支離破碎卻依然美麗的水母屍體,轉身走掉。
唐荼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等他,心緒已然平靜許多。可眼中的血絲依舊沒有消失,反而多了兩條。
“沒關系,我可以做出比那個更好的東西。”他蹲在椅子旁安慰唐荼。
“嗯。”唐荼摩挲了他的側臉一下,“剛剛,吓到你了?”
“你力氣還挺大的……沒想到你也會跟人動手……”阮幼青笑笑,按住自己臉頰上那只手的手背。
“氣昏頭了……沒想到你居然被迫跟這種人相處了這麽久,你怎麽……都不跟我說呢……”唐荼嘆了口氣,“等一會兒再回去吧。川井老師馬上回來,我報警了。”
阮幼青一愣:“可他,好像跟川井老師是很多年的朋友……”
報了警事情很輕易就可以宣揚開。
唐荼有意斷了他的後路,有了這樣的前科,哪裏還有工作室和畫廊願意與他合作,他這輩子都無法輕易在圈子裏擡頭。
“不重要。”唐荼皺了皺眉頭不掩厭惡的神色,“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根本配不上藝術家的身份。我知道你是怕給川井老師添麻煩,可如果繼續放任這樣的人得不到教訓,繼續留在工作室裏,以後可能會傷害到更多人,還會累及川井老師。”
川井來的比警員更慢。渡邊湊起先還在否認,可支支吾吾實在編不出像樣的理由,一下子說東西自己倒下,一下子又說沒看清。而當警員得知阮友情往日作品的價格之時,提議要查驗指紋。
“是我做的。我就是想看看,不小心碰倒了。”渡邊湊最終還是經受不住盤問。
“渡邊,水母我看過的,立在牆邊很穩固,不會随随便便就被碰倒...何況碎成那個樣子,根本就是被摔在地上才會有的力氣。”川井氣得直掉眼淚,自然沒有絲毫要庇護他的意思,“你真是......太差勁了。虧我之前還為了你開脫......無論如何,我不會承認你的做法,也不會給你機會在這裏繼續學習了。”
她失望地轉向阮幼青,紅着眼圈道歉,“對不起啊幼青......明明花了那麽多心思才做好的.....”
阮幼青搖搖頭,一群人圍着一地碎片沉默不語,仿佛在默哀,可片刻的惱火過後,他心裏卻并未感到痛苦。
“水母,做了多久……”送走了警員,川井也匆匆離開。唐荼緩緩蹲下,向一大片玻璃碎片伸出手。
“不要碰。”阮幼青制止他,“沒做多久。你離遠點,我收拾一下。”
阮幼青去雜物間拿了打掃工具,他們将地上大片的玻璃渣掃起,扔進加厚的垃圾袋打包結實。
唐荼沉着臉,聽到玻璃碎片的清脆撞擊聲連連嘆氣。
“……他會賠償的……”阮幼青将圍巾替他纏到脖子上,“川井老師說罰金很高的。”
“幼青,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唐荼忽然問道。
“嗯?”他們現在不正要回去麽……
“我讓許涵藝再定一張機票,你跟我一起回國,給你開個自己的工作室。不會有任何人找你的麻煩,你可以一心一意做作品,不用面對這種惡意……”
“……唐荼……你冷靜一點,我沒事。”阮幼青給大門落鎖,他看得出唐荼是在自責,于是試着寬慰他,“是別人做錯了事,你不要責怪自己。”
對方習慣性地将嘴唇咬的毫無血色,可這次阮幼青沒有制止他,他知道那是唐荼在自我調整。
“而且,如果你是因為惋惜那兩只水母和金澤賞的話……我想我還來得及。還有三周時間,我知道要做什麽了。”他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托渡邊湊的福。”
唐荼呆了一呆,眉頭也随着他的笑容展開:“什麽……”
“還說不清楚。”阮幼青看了一眼已經被掃幹淨的角落,剛剛看到那片狼藉的水母屍體靈感突如其來,“做好之後你就知道了,可明天大概不能陪你……”
“可以的。我陪你呆在工作室就好。”唐荼說,“剛好我離開這些天也積壓了些工作要處理。”
阮幼青好像陷入了某種臆想,整晚都呆呆怔怔,沒怎麽說話。唐荼獨自出門打包了他愛吃的湯咖喱拎上樓,看他随手畫了看不懂的草圖。
“晚安。”唐荼關掉了卧室的頂燈,窗簾透出的月光灑在被子上,阮幼青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兩顆黑曜石,水潤靈動。唐荼大概猜到他是在腦中構建什麽也不打擾,鑽進被子裏睡了。半夜被渴醒,頭重腳輕的爬起身倒水。
“喝水嗎?在旁邊。”耳邊忽然傳來阮幼青的聲音。唐荼一激靈,吓醒了,看到床頭櫃上隔着半杯水。
“怎麽還醒着……”他心有餘悸點了一下手機屏幕看時間,口幹舌燥拽着胸前的衣襟扇了扇風,将半杯水灌進發澀的喉嚨。
“嗯?”阮幼青似乎沒聽清,見他重新躺下又靠在他耳邊問了一句,“你今天跟川井老師說住在哪裏來着……”
“古川酒店。怎麽?”
“你說謊的時候很有底氣,看不出的。”
阮幼青的聲音很小,撲在他後頸上很癢。可不知是不是這幾天太累,他手臂發酸動都懶得動一下:“沒說謊。”
房間是許涵藝早就定好的,所以根本沒法開口取消,不然天知道回國之後荼白那幾個家夥要怎麽變着法嘲弄他。
“所以來之前是準備住那裏啊……”阮幼青一邊感嘆一邊輕輕将他睡衣向上掀起了幾寸。
“嗯。”唐荼困得厲害,有氣無力地說,“不然呢,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看看你的工作環境,順便也拜訪一下好久不見的川……嘶……”
阮幼青的手這兩天總下意識往他後腰脊骨上放,有時候老老實實按在那兒,有時候不怎麽安分,連帶着周圍的皮膚也跟着摩挲。原本唐荼也沒覺得自己那裏怕癢,可不知怎麽,總被他這樣動手動腳愈發敏感。
背後的手應聲不動了,只留了指尖若有似無輕觸在蝶翼上,讓人無法不在意,心裏愈發鼓噪。他被這根藝術家的手指撩撥得頭昏腦脹,總算下定決心轉過身貼上去,可那只手的主人此刻均勻呼吸着,竟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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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水母以後還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