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山美人
從沈渺洋那張大床上醒過來的時候,沈渺洋早已沒影兒了,估計上班去了吧。小美樂滋滋的趴在床邊,見展翎醒來立刻伸出舌頭想去親親他。跟主人一樣的色胚子,展翎嫌棄的翻了個身,一種被大卡車反複輾過來輾過去輾了好幾遍的痛感慢慢襲入了腦中。勉強爬起來去洗漱了一下,從冰箱裏取出面包随意撕開口就往嘴裏塞。“餓死了我操。折磨老子一晚上都不給早飯吃,你想餓死我嘛!好在冰箱裏有面包,想餓死我沒那麽容易。”
幾口把面包吞下去,展翎又去冰箱裏摸出一盒牛奶,把吸管插進去吸了一口,随機厭惡的扔到了一邊,操,不是他喜歡的牌子的。
自己的衣服是不能穿了,染了一堆髒東西。在沈渺洋衣櫃裏翻騰出一件幹淨的襯衫胡亂的披上,再抽出一件牛仔褲往腿上套。擡腿的時候牽扯到昨晚使用過度的地方,展翎嘶嘶的連喘了幾口氣才緩下來,暗暗打定主義要在沈渺洋下班之前溜走,再跟他處一起搞不好真會被他折騰死。
找到兩個旅行箱,一大一小。展翎把沈渺洋衣櫃裏的衣服統統取出來塞進大行李箱中,又連摸帶滾的去浴室把大瓶小瓶的洗漱用品及一系列的護膚品塞進小行李箱裏。最後懷揣着沈渺洋放在床頭櫃裏的一張銀行卡拖着大包小包展翎就踏上了西去的火車。
展翎瘋狂的收拾東西,小美先是歪着腦袋不解的看着他。當然了,以小美的智商還不能理解大美人急匆匆的要去幹嘛。粗神經如它,但當展翎拉開大門的時候,它還是感覺出了一絲離別的意味。嗚的一聲小美跑去咬住展翎的褲腳,展翎腳步一頓,第一次小美叼住他衣服的時候沒踹它,反而半彎下腰摸了摸只到自己膝蓋處的毛茸茸的腦袋,聲音放緩了的說:“小美,松嘴。”
小美搖了搖頭,黑幽幽的眼睛專注的看着展翎。
展翎深吸一口氣,一腳踹過去。給臉不要臉的臭狗,滾開吧!
門被啪的一聲甩上了,隐隐還能從門後傳出小美嗚嗚的聲音。可憐的小美。
展翎走的匆忙,自然忽略了很多細節。比如,早上他醒來沒注意到手腕上的皮帶早已解開,勒出的紅印子上細心的抹上了藥;比如,他昨晚被按壓的沒知覺的胳膊被人細細的按摩過後,右臂劃上的地方重新包紮過了;又比如,沈渺洋給他留在床頭的一張便簽條:
大美,抱歉。
你手上的傷口是怎麽弄的?為什麽不跟我說?血流出來的時候差點吓死我,下次再受傷了第一時間要告訴我知道麽?
昨天我該死的控制欲發作導致傷到了你,我很抱歉。原諒我好嘛,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嘛,我會好好的照顧你,再不會讓你受一絲傷害,相信我最後一次,好嘛?
我愛你。
西藏,樟木鎮。
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
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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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放學歸家的幼童一邊奔跑,一邊念着估計是老師新教的課程。天真無邪的純真模樣,似一群無憂無慮的雀兒踏着将逝的晚霞從展翎身邊快速的飛過。
默默的看着孩子們跑遠,展翎記起他這麽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告訴他上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兒,然後他就信了,開學的第一天背着小書包開開心心的跑去了學校,從此踏上了一條求學的不歸路。雖然那時候很不喜歡上學,讨厭寫作業,可真正畢業從大學校門裏出來的時候他反而有點惆悵了。爸爸媽媽說的沒錯,上學是最美好的事兒,雖然每天有不想看見的老師,有堆積成山的作業,可是沒有處心積慮坑他的同事,也沒有勾心鬥角的職場鬥争。小時候最大的快樂就是晚間下課的時候了,他也曾和小夥伴們這樣奔跑過,像風一樣無拘無束。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家門口總會亮起一盞暖暖的燈光,爸媽做好了飯耐心的等着自己回來。後來呢……展翎已經記不起來了,從踏進社會之後還有誰會在他貪玩的時候為他留一盞門口的燈。朋友各個都漸行漸遠,終于到了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不,也許他有過短暫的幸福。
可惜他消受不起。
再也沒有沈渺洋那樣的人出現了。
再沒有誰能像沈渺洋這樣能讓展翎步步後退了。
僻遠的小鎮慢慢的籠上了一層暗意,已經有人家亮起了燈光,明亮的光線從透明的玻璃中射出來,射進展翎的眼睛中,顯出了他的迷茫與無措。沒有一盞燈,是為他亮起來的。
随意找了一家還挺幹淨的旅店,展翎拖着自己的大包小包行李進去。熱情的店主人幫着他把行李扛進二樓的房間,送來晚飯後就退出去了。旅店不大,加上主人加上老板娘加上夥計也就五六個人的樣子,牆壁上貼着米黃色的壁紙,一眼過去是柔柔的暖意。
吃過晚飯洗澡的時候,溫暖的水流不溫柔的流過展翎右臂打濕了纏繞的繃帶,展翎皺着眉“靠”了一聲,抽過架子上的毛巾擦拭着水珠,低頭間掃到了腕上的紅腫,不由的怔住了。
“你喜歡什麽花兒?”
“紫陽。”
“喔?”
“那是我記憶裏,最美麗的花。”
“以後有時間了帶我去看看好嗎?”
“恩。”
展翎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隐隐含了清澈的湖水。
離芳棄兮白芷道,從澤步兮蒼葭陌。餘唯情兮不可追,願連理兮天尤罪,多情不堪泣語兮何處,渺失于靈澤兮何恕。歸兮,歸兮。天涯若鄰兮佳臺,相我于灌露時多英槐。雖天帝之不仁兮投以山,隔香蘭兮非蓉遠。綿長江流兮不止,未名之宴兮難會。悲兮無路幹雲過,亂兮獨恨驚寥然。投卿美桃兮,報我以李,贈卿玉佩兮,禮我以韓香。終不可絕兮星河老,亦與七夕兮鵲鳥朝。正吾身兮不悔,永不棄兮長遙。
沈渺洋,我有時間來看記憶中的紫陽了,而你已經不配跟我一起了。
S城。
“我很遺憾。”沈渺洋擺擺手,“展翎的确給公司造成了不利影響。但是站在客觀的角度,他不是歐諾的人,沒義務在19號的婚禮上必須到場。”
“可是他答應過了!”
“他答應的是我。他沒有和公司簽訂合同不是嗎。”沈渺洋抽出有關19號婚禮的詳細跟進記錄遞給韓穎,“主持人這一欄裏,沒有展翎的名字。”
“沈渺洋!”韓穎接過沈渺洋手裏的文件,看也不看的甩到一邊,“我知道。你偏着展翎嘛,他走了這麽長時間了你還是把他當成公司總監對吧?”
“可是,現在新人對這場婚禮及其不滿,他們是這個城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讓公司對他們怎麽交代?我們公司成立到現在不過四個月時間,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聲譽現在被展翎這麽擺了一道,其中的損失你賠得起嗎?”
沈渺洋不以為意的笑了一聲,可悲的女人。
你自己也說了,公司成立僅四個月,如果不是我,你有什麽能力接這場價值百萬的婚禮。新人是奔着我所在的鷗諾來的,你這算是個什麽玩意兒。說起來,歐諾與鷗諾,是不是該有一次正式的見面了。
沈家的兒媳婦兒,可不是就這麽随意讓你們欺負了去的。
讓他受了委屈的人,總該付出點代價的。
樟木鎮地處喜馬拉雅山脈中段南坡。遠離城市喧嚣,只靜靜的為着自己安靜的存在着。這裏氣候溫和,鮮花四季常開,風景優美,尤其是每年一到雨季,似點點琉璃珠子的雨,淅淅瀝瀝,飄飄灑灑的就蔓延了整一天。
展翎從窗戶望向外面,一處由雪山融化而成的湖水泛着層層漣漪。雨落在泛波的碧水上,點起圈圈水暈。
水天一色,皆碧藍澄澈。
随着輕輕落下的雨滴,展翎思絮有些飛揚。水面落花浮蕩,一如飄搖的年華。有句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句話是有道理的。比如,當胳膊被劃破的傷口慢慢好了之後,展翎開始懷念,曾經緊握在手心裏那段時間,那些事,以及那個人。紅塵細碎,将那些深深淺淺的過往于指尖絢爛綻放。雖然他後來逃離的很狼狽,可不得不承認的是,每個寂靜的黑夜裏他醒來腦子裏想起的滿滿都是一個叫沈渺洋的人。
雨停了,風過掀起水平面層層淡淡的漣漪。
展翎随意的套上個外套,獨自漫步上了不遠處的一處山丘。
上到一半處,雲銷雨霁,藏紅花擠在一起開了滿道,一片鮮豔的紅色。有一朵輕輕摩擦着他的褲腳,展翎低了頭去看它,卻見它羞紅了臉。
這裏是西藏,日落最晚的地方。可是今天沒有太陽,黑的比以往要早的多。
小小的樟木鎮,空氣如此澄靜。
一望無垠的星空。漫天星鬥,就像舀了一瓢碎銀沙,再一把灑在漆黑蒼穹。明亮的不得了。
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一陣緩緩的風拂過,被城市無邊無際的灰的冷澀的心靈,柔柔的被觸動。
夜空萬千,星河迤逦。
“啊!!!……”乍然,展翎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一聲。随即,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控制不住的淚珠滾滾溢出了眼眶。
不是明明說過的,不論到什麽時候,無論自己做什麽,他都會無條件的愛他包容他的麽。
可他做的和承諾過的怎麽那麽不一樣呢。
“展翎。”一件風衣驀地蓋上他肩膀,展翎被吓一跳的扭過頭來,看清是誰的時候本就大的眼睛更是睜成了圓溜溜的黑寶石。
沈渺洋嘴角含笑:“怎麽,不認得我了?”
短暫的失神之後,展翎擡手将披在肩上的衣服揮到地上,臉色一沉:“滾蛋。”
風衣帶了高級絨毛的領子立刻沾上了一層泥土,沈渺洋彎腰把衣服拾起來,一貫愛擺出邪魅笑容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尴尬。
“展翎,怎麽不吭一聲的就跑了?你不是說過願意讓我照顧你”
展翎冷冷的笑一聲:“你也說過,你會好好的對我。”
“我到現在我也不感覺有虧待過你。”
“你那僅剩無幾的良心被自己吃掉了?我都他媽的替你臉紅,我真好奇你是以着怎麽不要臉的态度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來的。沒虧待我?合着把我綁床上操個半死的畜生不是你?難不成你爽完了臨了我再跟你說一聲謝謝?”指着沈渺洋鼻尖說完,展翎轉身向山下走去。
走了兩步走不動了,沈渺洋拽住他胳膊不松手。展翎張嘴就罵:“操尼瑪,給我松手!”
“我錯了好嘛,原諒我一次可以嗎?”
“沒你這樣的我跟你說。這都多長時間了,現在了跟過來,一句輕飄飄的你錯了這就完事兒了 ?”
沈渺洋沒聽到展翎說話一般,拉着他胳膊把他扯到自己的懷裏,一手擰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熱烈的親吻。
一番強吻直到展翎從奮力掙紮到任命的放松了全身的力道後沈渺洋才松開他,剛剛才的強吻讓他的雙唇微微紅腫,沈渺洋看在眼裏,打趣他:“大美,聽你的意思,你是嫌我來的晚了?”
“少給自己貼金。你來不來關我什麽事。”
“真的?”
“真的。”
沈渺洋如墨的眼睛盯着展翎看了好長時間,長到展翎快要被吸進他的眼裏去,沈渺陽才輕輕的笑了出來:“展翎,你愛不愛我。”
展翎錯開與他對視的眼睛,“說什麽屁話。”
“這就是說你不愛咯?”
“……”展翎沉默。
沈渺洋苦笑一聲,“也是,我沒什麽地方能讓你愛的。我又霸道,又不講理,還總是欺負你,你不愛我也是對的。”
展翎哼了一聲,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既然你不愛我,那我的死活跟你也沒什麽關系了。”
展翎疏的瞪大了眼,“你什麽意思?”
“你不愛我沒關系。我跟你說個事兒可以嘛?”
“說。”
“我最近遇到點兒麻煩。”
“怎麽,需要幫忙?”
“需要。”
“什麽?”
“愛上個人。”
展翎(倒吸一口氣):“是嘛,恭喜。”
“我離不開他了。”
“誰?”
“一個叫,展翎的人。”
展翎咬咬唇,“我不信。”
“呵呵。”低低的笑一聲,沈渺洋幾步走到山崖旁邊,随意踢了顆小石子下去,“如果我就這樣跳下去,你會不會原諒我?”
“你!!!”
“我只問你一句,你說你原諒我,我帶你回家。你不原諒我,我只能自己回家了。”
“別逼我沈渺洋,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說一句愛我就這麽難麽?”沈渺洋吼道。快瘋了,真的快瘋掉了。
展翎見他還敢吼,離開拔高了音調吼回去:“愛愛愛!你就知道問問問!不說愛就代表不愛你嗎?!”
诶,哪裏有不對。兩個人都怔住了。
天高蒼茫。
山高含遠風,夜雲随風飄蕩,書卷自如,無牽無挂。
展翎擡頭眺望着蒼穹。
浩浩茫茫的蒼穹,無邊無際的蒼穹。
呼嘯的風,空曠的原野,不變的亘古時光。
“展翎,你今年二十八了吧?”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進入社會這麽久,相信你也早看透了人情冷暖。沒有人會對另一個人無條件的付出,除非是愛他愛到了骨髓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肯承認說愛我,明明我看的出來的,你心裏有我。別否認,展翎。”
“承認了愛我有那麽難嗎?好吧,我道歉,之前傷到了你。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解釋什麽,我現在很鄭重的向你承諾:我,沈渺洋,此生此世,僅愛展翎一人。我願意把你放進我心裏,永永遠遠的珍惜你。我求你,給我一個伴你走過一生的機會!”
展翎聽完,哼了一聲,女王範兒十足:“既然這麽愛我,這段時間你幹嘛去了?”
“給你看個東西。”沈渺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人事任命。展翎僅看了一眼臉就黑了:“歐諾的統籌總監?”
“是的。”
“哼。怎麽,韓穎不幹了?”
“現在歐諾是我的,我把它送給你。”
“……”展翎不解的看着沈渺洋。沈渺洋從衣服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遞到展翎手中,上面沈渺洋的名字前面醒目的映着“董事長”三個字。沈渺洋單膝跪地,手心捧出一枚指環,上面立着一只銀色的海鷗,鷗鳥的眼睛處嵌着兩顆碎鑽,在太陽下隐隐泛着璀璨的光芒。
“我向你求婚,我嫁給你,你娶不娶?”
“……”
“鷗諾是我爺爺年輕那會兒一手創立的,他年輕的時候沒有錢,他向我奶奶求婚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沒有車子沒有房子,只有一顆深愛我奶奶的心。那時候S城的海還很藍,他跪下求婚的時候,背後是一片蔚藍的大海,海天一色的藍中,一只鷗鳥揮着潔白的翅膀飛過,把這一幕深深記了下來。他發誓要給我奶奶補一場盛大的婚禮,讓她不後悔嫁給了他。鷗諾從建立到被人所知用了10年時間,我爺爺在35歲那年終于把一枚雕有銀色海鷗的戒指戴在了我奶奶右手無名指上。那一年,我爸爸出生了,因為我爺爺說他讓他女人跟着他受了苦日子,絕對不允許他的孩子也跟着自己過苦日子。同樣的,我爸結婚那天,也是這樣一枚鷗鳥的戒指送給了我媽媽。到我這一輩,鷗諾已經走過了56年,半個世紀的歲月了。今天我把屬于我的鷗鳥戒指送給你,我把“鷗諾”送給你,我把我的心送給你,作為交換,你把你的心送給我,好嘛?”
“展翎,我求求你,你就愛我一次吧,好嘛?”
“……”
……
最終的最終,展翎站在西藏高原上,耳畔呼嘯着風聲。恍惚中,陽光如此刺眼,他微微迷了眼拿手臂阻隔強烈的紫外線。西藏的天,遙遠的不可思議。
鋪天蓋地的紅霞讓燃燒起來一般一下子點燃了半邊天,他沉默的注視遠方風景。
獨屬于山野的風,空曠寂寥,愈來愈強。
“高處不勝寒。”沈渺陽說,從背後攬了展翎在懷裏,“不要受了涼。”
“不會。不是有你?”
沈渺洋輕輕的笑了,嘴唇癢癢的蹭過展翎耳朵,“大美,什麽時候,帶我去看紫陽花?”
展翎唇角勾出一抹足以使風景失色的笑容,映在夕陽裏,分外的妖嬈。
“就現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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