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涼背上厚重的烏龜殼，只想縮起來，誰也不見。天降姻緣，不是誰都能坦然接受，反正她不能。
可與其獨自胡思亂想，不如出來找點趣事做，因此她來到此地。
林涼仰頭一看，看到一座高聳的玲珑塔。她找上NPC，【宮】，一個小女孩。
她說：“你好……”
“大俠，你是來幫我們的嗎？”
“嗯。”
“那麻煩你去那邊幫助僧人殺8個蒙面人好嗎？”
“好。”林涼接下任務，直奔而去。途中，她拔出劍，放在眼前欣賞。這是一把如戒尺的劍，周身萦繞藍光，長三尺三寸，重三斤三兩三錢，名為【洞玄九天知】，一般稱為90年代的小橙武，不能拓印為武器外觀。已經不參與江湖紛争的林涼拿它賣萌，只因它似劍非劍，很有韻味，與道姑很配。
再賣萌的劍殺幾個小怪還是綽綽有餘。林涼看着蒙面人應聲倒下，聽着僧人對她說“多謝”，愣了。
游戲裏殺怪和切菜一樣讓她輕松無感，此刻她的心卻怦怦直跳，鮮血在她的劍上流淌一會兒才消失得了無痕跡。
“天哪……”她低聲叫着，茫然地回去交任務。又接下點燃火堆的任務，照做後，她見烈火随風越燃越烈，無論是僧人還是蒙面人都在後撤，來不及撤退的人發出慘痛的叫聲。
她意識到了，如果最終她回到自己的世界裏，除非完全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否則稍有印象，都将使她的生活遭受巨大影響。
如果只能忘記了，她來到這裏，遇見的人，發生的事，又有什麽意義？
她避開交戰的雙方，往一旁的臺階走去，找到第二個小女孩，【角】。
小女孩捂着鼻子，誇張地說：“哎喲，你怎麽一身血污，在下面打架了吧？快去下面清潭裏洗幹淨，老和尚聞不得血腥味……還有啊，我本來想整整那個冥頑不靈的老和尚才偷他的佛珠項鏈，哪想一不小心把它弄散了，你是習武之人，眼力一定很好!幫我把它們找齊吧，一個都不能少。”
“是……”林涼無奈，先讓她殺人，又嫌棄她一身血污，還把她當免費勞動力使喚，NPC怎麽都不上天呢？
她只好踩進清潭清洗清洗，轉頭撿起散落一地的佛珠交給她，“行了吧？”
“謝謝大俠。這裏有我擋着，你快去通知【羽】，叫她趕緊帶着老和尚走!”
“哦……”林涼繼續走向第三個小女孩。那麽，老和尚是誰？
羽看到她後不住地抱怨：“哎喲這個老和尚盡出難題，居然要我喂飽了這只貓才跟着我走!也不想想這貓，純種波斯貓，出了名的挑食與胃口好，我又不懂貓語，跟它還不熟，半天都沒喂飽，你快來幫幫我!”
“喵～”仿佛聽懂了的貓兒發出抗議。
林涼看到貓，眼前一亮，“喵!”貓使人輕快。
“喵喵喵!!我來喂你!”林涼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拿着食物接近它，“你吃什麽？魚吧？”
小橘貓本來看她直躲，卻擋不住食物的誘惑，欣然咬住，優雅地吃起來。
“哎喲，總算完成老和尚的刁難了。宮和角都太壞了，就知道撿輕松的事做，獨留我面對冥頑不靈的老和尚。”
林涼不停地摸着貓，擡頭問她，“一直忘了問，老和尚是誰？”
“……她們該不會什麽都沒說，就讓你上來找我吧？”
“是啊。”
“真是一群笨蛋!我來告訴你吧，這寺院是專門用來供奉當年從西域請回來的國寶佛寶珠，傳聞佛寶珠是文殊菩薩降生時流下的第一滴眼淚幻化而成。你看到的那些人其實是神策軍的人，聽聞持有佛寶珠就能永享富貴才來搶奪。一群傻子，有這麽神，這群和尚早就發達了。”
“啧。”
“現在就麻煩你去塔裏請那位冥頑不靈的【明禪大師】吧，告訴他我們已經通過他的刁難了，然後趕緊拖走他，實在不行，打暈帶走!”
“這麽暴力嗎？……我喜歡。”林涼笑，又沖橘貓揮手，“喵喵再見!”
林涼來到塔裏，明禪大師正泰然自若地坐禪。
“大師，外面已經亂成一團了，你快跟我走吧。”
哪知他不為所動，自顧自地念着，“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無須精心去處世……”
“說得好聽，誰能輕易做到？這世上不刻意做人、不精心處世的人寥寥無幾。真想這樣的人，過得都比較糾結，算了吧……”這兩句話剛好紮中林涼的痛點，使她忍不住出聲反駁。
明禪大師睜開眼睛，“阿彌陀佛，說明你的心性不夠堅定，耐心也不足，這樣的你很容易受傷受騙。”
這種意味深長的話很容易讓此刻的她多想。她的确很怕受傷，很怕被騙。
“要老衲走也可以，你看到那邊最高處的塔了嗎？從此處上去足有三百階，階梯上堆滿了落葉，你須從最底層一路虔誠地清掃落葉堆，到了最高處，你自然會得到想要的答案。”
“哦……會玩，我去了。”
“掃過的落葉如同趕走的煩惱，莫要回頭，須知回頭盡是煩惱身。”
“嗯，我從不回頭。”
林涼來到目的地，一眼望上去，長不見盡頭。可她只能忍着不耐煩，拿出掃帚清掃。
“這要掃到何年何月……”她一邊掃着，一邊嘆氣，偶爾蹦出蒙面人，她還得拔劍殺掉。
掃着掃着，她倒是平靜下來了。她想起總在武俠小說中有一席之地的“掃地僧”，最不動聲色的人往往閱盡千山萬水。掃地僧一開始也不是掃地僧，拿起掃帚時心裏應當也是波瀾起伏，只是最後平靜下來，成了不動聲色罷了。
與他們相比，平庸無能如她，不過是有些上不了臺面的煩惱，甚至還算是自食其果，可就是困擾她這一生。
沒有好看的皮囊，沒有有趣的靈魂，這讓她沒法愛自己，只能勉強接受自己。別人當然不會愛她，也不會接受她。
這種時候，他告訴她，他早就看上她了？她只能說他是眼瞎。
蒙面人突然應聲倒在她餘光裏，屍體随即消失，而她手持掃帚，一動不動。
“哎……是月照小哥嗎？謝謝。”暗中保護她的月照總是這樣幫她，她習慣了。
某兇殘喵哥內心在滴血。他讓月照暗中保護她，以至于讓她習以為常？回去就換人。
他面無表情地現身，手持雙刀，上身微屈，盯着她，“你叫誰？”
林涼握緊掃帚，強忍着扔掉掃帚，反身大輕功的念頭，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我昨晚和你解釋了那麽多，你沒什麽想說的？”他繼續說。
風祁夜并不知道，他的那些話，她沒有聽到。此刻她也只看到他的嘴皮在動，卻什麽也聽不見。
“我把你屏蔽了，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麽。”她垂着頭，誠實地告訴他。
兇殘冷靜如他也因她這個風騷的操作驚得臉色一變。他又嘗試說了幾句，她果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原以為她生氣，一時半會兒不理他，原來她只是連讓他解釋的機會也不給。
風祁夜一言不發地從她面前走到旁邊。他想到道姑那句“葉公好龍”，一語成谶？
林涼用餘光偷偷地觀察他，卻見他站在一旁，垂頭喪氣。她的內心一震，慌忙收回目光，拿着掃帚繼續清掃落葉，內心再也平靜不下來。
剩下一百多階，他沒走，她忍受着，僵硬地掃完，最終并沒領會到禪師要她理解的禪意。
“我掃完了……”林涼對突然出現在高臺上的明禪大師說。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明禪大師緩緩開口，“老衲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生生造就這許多殺戮。事到如今，老衲應當承受這罪孽，應當放下，放下即得永生，帶走罪惡根源。”
“小姑娘，老衲這就帶着國寶去了，你也快些離去吧。”
不等林涼反應，沖天的火光從他身上冒出來，原來他早就打算帶着國寶自／焚坐化。
她愣了一秒，被風祁夜拉進懷裏，避開眼前的大火。她聽到屬于他的沉穩心跳，不像她那麽慌張。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則萬物不動；心不變，則萬物不變。”
“有涼明月，這高塔如困境囚籠，只有打破它，才能找到你內心的平靜。飛吧，從這高臺躍下去，去感受萬物的氣息，直面你最真實的內心。”
明禪大師的聲音還在她耳邊響起，那是他發布給她的最後一個任務，名為【追尋自由】。
“我還有任務……”她掙脫他的懷抱，不看他，走到高臺邊緣望了望，目測不出高度。跳下去會死嗎？那也得跳。
林涼深吸一口氣，一躍而下。身後的他露出慌亂的神情，立刻沖上來救她。
風筝帶着兩個人在空中自由旋轉。前有七夕任務中從摘星樓一躍而下測試勇氣，後有從這高臺一躍而下為了追尋自由？策劃你這是在誤導無知男女好嗎？至少現在，他們都被騙了。
林涼縮在他懷裏，抓風筝的手一直在抖，“……你，你怎麽跟着跳了？我是任務，你可能會摔死……”
“閉嘴。”他難得“惡狠狠”地回答她。
“……別以為我屏蔽了你，我就不知道你在兇我!”林涼也“兇狠”地回答他。
“這就兇你？”他低頭看她，見她面紅耳赤，眼神躲閃，神情嬌羞，心底的煩悶一掃而空，“那這樣呢？”他吻住她。
她松開了抓住風筝的手，又在慌亂中抱住他的腰。凜冽的風刮得她長發飛舞，眼睛睜不開，身體又失重，不受控制地變換着姿态在空中自由旋轉……但這一切都敗于他給她制造的震驚。
他含着她的唇，舌尖挑逗着她的唇皮，不停地試探後，趁着空隙，他的舌頭鑽進她口中，和她躲避不及的舌頭攪弄在一起。
“……你!你!”
“這是補償你。”
“你閉嘴!”
直到落地，她還抱着他的腰，渾身發軟，無法獨自站立。
“哎喲，小夫妻這麽恩愛啊，羨煞我也。”客棧老板娘【趙雲睿】調侃他們。
“……”
“還好。”
他怎麽這麽不要臉？氣得林涼一把推開他，什麽都忘了，徑直往外走。
“小娘子害羞了啊？”老板娘還在火上澆油。
風祁夜把她拉回來，提醒她，“交任務。”
林涼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拍掉他的手，回頭向老板娘說明情況。
趙雲睿收起不正經的神情，嘆氣，“唉，固執的老和尚。也罷，我們一定會替他報仇的。這挂件便送你做紀念吧。”
系統提示：你獲得道具【婆娑诃】。
林涼仔細一看，是一個背部書箱，寄語是：空花水月皆鏡像，趿履萬裏尋佛心。明禪大師的舊物，贈予有緣人。
不難理解，明禪大師曾背着這個書箱不遠萬裏尋佛心，最後才能安然坐化，成全自己。
那她呢？怎麽才能成全自己？
林涼一言不發地往外走，這一次，他沒攔住她了。
“你不要跟着我!”他的腳步聲讓她知道他的存在，讓她生氣。
“沒跟。”
林涼繼續走着，果然沒聽到腳步聲了。但她再次停下，環顧四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隐身了。”
“不屏蔽我了？”
“……”
“我們初次見面，你是在我眼前摔死。”
“……你別說話。”
“但我是去接你的。”
“……？”
“不知道什麽原因，你的身體穿過我的雙手，摔在房檐上。你吓慘了，我也愣了。我是實體，但那時我仿佛成了魂靈，無法被你看見，無法觸碰你。”
“後來也不是我隐身，是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也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們之間似乎還有無形的‘屏幕’，你看不見我，你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別說了……”
“我以為是夢，出來後，我發現我把七夕娃娃帶出來了。”他忽然現身，拿出Q版的白發娃娃在她眼前晃晃。
林涼看到那排字：風祁夜和林涼永結同心。這一切仿佛就是陰差陽錯下的命中注定？
“冷靜點，別哭了。”他伸手替她擦拭着眼淚。
“我不接受。”她後退，躲開他的手。
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