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蕭言未這兩年飯量本身就小,吃了個包子就吃不動了,又跟魏遲瞎聊了會兒,就說回去睡覺了。

魏遲看他走後就進屋跟老姚一塊吃飯了,老姚正坐在桌邊,見他進來招呼他,“沒吃飽吧。”

“沒有。”魏遲又洗了個手,手還濕着,随手甩了兩下坐到桌邊。

姚大寶吃完飯不知道又跑哪瘋玩去了,屋裏就剩了魏遲和老姚兩個。

魏遲看着老姚,欲言又止。

老姚吃飯快,又拿了個包子,下巴往外擡了擡,“想問那小夥子?”

“嗯。”魏遲點點頭。

老姚放下包子嘆了口氣。

那天老姚挑着兩筐菜到鎮上賣,快收攤時蕭言未拿着個小行李箱從大巴車上下來了。

蕭言未頭發很亂,應該是在車上睡了一覺,眼皮還耷着,動作緩慢地往四下看了看,然後就沒什麽動作了。

那天鎮上剛好有大集,快中午的時候也要收攤兒了,來來往往的人就擠着從蕭言未身邊過。

蕭言未沒什麽精氣神兒的杵在那,被這個撞一下,那個扒拉一下,跟沒睡醒一下,釘在那不動。

他站的地方正好是個路口,那有個賣羊雜湯的,見他一直不動,以為他吃飯,招呼了他兩聲。

蕭言未沒言聲,眼睛擡起來朝遠處看着,身上氣質很特別,像是落魄,但是也不準确。

“沒人氣兒。”老姚用了這麽個詞。

沒人氣兒的蕭言未總杵在那兒也不行,老姚撂下扁擔走過去,“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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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言未沒反應。

老姚個頭不高,看蕭言未得仰着臉,蕭言未又擡着頭,老姚只看清他壓得很平的嘴角。

老姚手在身上蹭了蹭,碰了碰蕭蕭言未胳膊,“小夥子?”

蕭言未給了點反應,眼神沒什麽焦距看了他兩眼,眨巴眨巴像是回神了。

“這是上哪兒?”老姚說着,讓他往道裏邊站一點,“你在這礙手,過車碰了你就不好了。”

蕭言未往裏邊走了幾步,擡手指了指遠處的山,問老姚,“這是哪?”

老姚順着他手指看過去,是自己村的山頭。

跟他說了地名,蕭言未又問,“能去嗎?”

“你……”老姚皺了皺眉頭,想問他是串親戚還是找什麽人,但村裏肯定是沒有人有這樣的親戚的,看着也不像來支教來扶貧的,一時間話竟然沒有說下去。

蕭言未回過神反應還是很快的,“我上這邊寫生。”

他說着還揚了揚自己手裏的相機。

老姚看着他也不像采風的,本來不太想管,但是又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問了一句,“有認識人在這?”

蕭言未頓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那你就這麽來了,”老姚挺無奈的,“到了那連吃住都沒地兒,你怎麽辦?”

蕭言未完全是沒想到這一層面的,他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老姚。

老姚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走過去挑了扁擔,沖他揚揚下巴,“我兒子那套房空着了,你先住吧。”

蕭言未拎着箱子跟上,說完謝謝又覺得太單薄,“我交房租。”

老姚原也沒準備跟他要錢,他家裏房子閑着也是閑着,兒子兒媳在外頭雖說吃苦受累,但掙得也不少,多個人也沒什麽麻煩,但他還是說,“行。”

鎮上到村裏沒有班車,老姚帶着蕭言未走了8公裏,蕭言未深一腳淺一腳跟着,也沒說累。

他把蕭言未領到空房那,“你是跟我過去還是在這等會兒我?”

蕭言未低頭看了看自己挂了泥的白鞋,“我等會兒吧。”

老姚點點頭,挑着扁擔回家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回來一看,蕭言未正站在卧室大土炕旁邊透過窗戶往外看,連老姚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老姚一出聲還吓了他一跳。

老姚帶了個炕苕帚過來給他掃掃炕,幫他把被鋪好了,“先在這住着。”

蕭言未點點頭,難得帶了點笑意,“謝謝叔。”

“叫老姚就行,”老姚說,“帶你去買點東西,認認路。”

老姚中午回來晚也沒吃飯,再帶蕭言未置辦好已經快四點了,讓蕭言未家去一塊吃。

蕭言未搖搖頭,“不餓。”

老姚叫不動他,問他上哪去寫生。

蕭言未自己也沒有計劃,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我先回去睡會兒吧。”

他這一回去就沒再出來過,寫生像是開玩笑一樣,讓姚大寶帶他去山裏都不去。

“我帶他去了。”魏遲插了句嘴。

“嗯?去了?”老姚愣了一下,“他不是不想進山嗎?”

魏遲想到蕭言未在山頂上不管不顧往懸崖邊上走的場景,皺了皺眉。

老姚沒再多問什麽,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們差不多大,又是一個地方來的,沒事兒多湊一塊兒說說話,這孩子看着有點……”

有點什麽老姚沒說,但魏遲覺得他跟老姚想的是一樣的。

蕭言未看着有點……不想活了。

魏遲應了一聲,說知道了。

蕭言未說是回來睡覺,但其實沒什麽睡意,他對着大木頭櫃子發了會兒呆,又起來到床另一邊翻翻找找,拿出了挺久沒用的手機。

手機早就因為沒電關機了,他又從箱子裏翻出充電器充上電,等着手機開機。

這會兒應該是魏遲說的運氣比較好的時候,手機一開機亂七八糟的短信就跳進來了,零零總總有個幾十條。

他太久沒跟人聯系過了,能堅持不懈給他發短信的,除了運營商就是打廣告的了。

那些垃圾短信蕭言未看都沒看,直接左滑删除了。

等他清理的差不多,真正在他通訊錄裏存着的,也沒有幾條了。

蕭言未數了一下,總共7條,都是同一個人發的。

他發小,辛哲。

辛哲發短信自帶語音效果,那幾行字一入眼,就像是辛哲已經站到他眼前擡手指着他罵了一樣。

短信前兩條都是一樣的口吻不一樣的國罵,每條短信小一百字,但大意都是,蕭言未你他媽要作死到什麽時候。

從第4條到第6條就沒有髒話了,長篇大論跟他說生活多美好,讓他睜開狗眼看看。

當然,狗眼這兩個字眼在前邊連篇的髒話襯托下,已經十分禮貌客氣了。

要知道,辛哲罵起人來,前幾個詞必定是得自動屏蔽的,因為沒有重點內容,都是些諸如“操你大爺”一類的語氣助詞。

到了第7條,辛哲情緒也趨于平靜了,只有一句話,一行都沒占滿,“言言,你別想不開。”

蕭言未盯着這行字看了半天,心說我沒想不開,我想得挺開的。

但他剛腹诽完,就想到了自己上午魔怔一樣往懸崖邊上走的行徑,頓時覺得這句話有些缺乏說服力。

他手指頓了頓,想給辛哲回點什麽,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回什麽,關了手機扔一邊去補覺了。

可能真像老姚說的一樣,這邊環境好,蕭言未躺了一會兒就睡着了。

不過他睡眠質量一向不怎麽好,很少有不失眠的時候,睡着了也經常做夢。

夢見什麽随緣,反正亂七八糟一大堆沒個完,這兩年幾乎沒做過什麽好夢,夢醒了永遠一身冷汗,有時候幹脆怎麽都醒不了。

不過這次,蕭言未是被大門響吵醒的。

老姚這處房子大門是木質的,合頁處有些老了,推開時會發出很響的“吱呀”聲,蕭言未不太喜歡,但此時卻覺得很動聽。

“吱呀”聲一響,夢裏那些響個不停的警車和救護車鳴笛聲都像潮水一樣,緩緩退去了,只在還沒清醒的腦海中留了些支離破碎的畫面。

一分鐘不到,他就聽見有人進來了,腳步聲來到他頭頂的位置停下來。

“睡着了?”來人輕聲問。

是魏遲。

蕭言未還沒醒利索,不想說話不想動,裝沒聽見。

頭頂響起聲音很低的笑聲,魏遲似乎是彎下腰湊近他了。

他湊得越來越近,近到蕭言未感覺他呼吸已經掃在自己臉上了,只好忍無可忍睜開了眼睛。

他眼睛剛一睜開,魏遲就直起腰退開了。

蕭言未抱着被子坐起來,“你怎麽來了?”

他剛睡醒,看起來恍恍惚惚的,說話聲音有些啞,眼神也不那麽清亮。

蕭言未說話聲音輕,魏遲就也跟着放輕聲音,他隔着窗戶往外看了看,“我帶鐮刀來了,幫你除草。”

中午從老姚那回去後,魏遲本來準備看會兒書,但是總不受控制想到蕭言未往遠處看的眼神,心神不寧,只好來找蕭言未了。

蕭言未沒立刻回答,他盤腿坐在床上,目光不知道又盯着哪看,有些發直。

魏遲覺得他都沒反應過來正跟人說着話,他伸手到蕭言未眼前晃了晃,“做夢呢?”

蕭言未猛地往後縮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睜大,又快速眨了幾下,才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了。

魏遲笑了笑,“真做夢呢?”

蕭言未點點頭,沒多說什麽。

他往窗外看過去,這會兒應該是有風,青青黃黃的草晃動着,如果不是他正住在這,他應該也會覺得這是哪個廢棄的沒人要的小院。

“下來吧,”魏遲朝他伸出手,“我帶了兩把鐮刀。”

魏遲手指很長,手心有幾個薄繭,但是并不粗糙,相反,看起來很有力,蕭言未沒搭上去。

他伸手拍了魏遲手一下,繞過他下了床,“你早晚有天得累死。”

“怎麽呢?”魏遲低頭看着他。

蕭言未穿好鞋往外走,漫不經心地說,“你是老姚的關門弟子嗎?比他還愛操心。”

蕭言未剛從床上起來,頭發有些亂,衣服也起了褶子,看起來很懶散,但比早上給人感覺柔軟很多。

魏遲跟上他,“不是你說的,我是個好人嗎。”

這房子正房總共就兩間,一間卧室,一間做飯洗漱的外堂屋,蕭言未沒回答,搖搖頭走到外堂屋洗臉去了。

魏遲跟在他後邊,看他慢吞吞往臉上撩了幾捧水,“不涼嗎?”

蕭言未從盆架子上拿起毛巾蹭了蹭臉,“涼。”

他毛巾應該是新買的,質量并不好,往臉上蹭了一下有些細毛粘在了眉毛上。

魏遲看了兩眼,擡手準備幫他拿下來,蕭言未動作很快地往後仰了仰,還因為沒站穩踉跄了兩步魏遲手停在半空,也有點尴尬,只好隔空指了指,“掉毛了。”

蕭言未也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反應好像有點太大了,他輕咳一聲,擡手蹭了蹭鼻子,“哪兒呢?”

魏遲擡起手,幫他把細毛擇下來,動作十分迅速。

兩人對視一眼,蕭言未又沒忍住笑了。

他倚靠在牆上,不急不緩地說,“好人可不像你這樣。”

魏遲也跟着笑,“好人什麽樣?”

蕭言未擡手在魏遲手腕上敲了敲, “你見哪個好人随便對人動手動腳了?”

魏遲收了笑,低頭看了看蕭言未垂到身側的手,心髒某塊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熱。

“那不是因為你格外好看麽。”魏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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