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近溫度低得離譜,大雪兩天都沒有要化的跡象,元旦這天,魏遲還是決定送蕭言未回村子裏。

蕭言未從頭到腳都穿着魏遲的過冬裝備,有些無奈地站在路口前,“我都說了不用送我。”

魏遲很嚴肅地搖了搖頭,“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怎麽不安全,”蕭言未踩了踩腳下還松軟的雪,“又不滑。”

“我就送你到村口,”魏遲說,“不然我也不放心。”

以前還在家的時候,父母工作都忙,蕭言未是家裏的老大,也習慣了照顧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幾乎沒體驗過被人這樣照顧,但偏偏魏遲說這話就像是照顧蕭言未是什麽順理成章的事情一樣。

蕭言未這樣想的,也就這樣說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着送啊。”

魏遲正将手抄到口袋裏拿手機,聞言動作一頓,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蕭言未歪了歪頭,“怎麽了?”

魏遲眼睛眯了眯,稍微靠過來一點,“蕭言未,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這麽明白嗎?”

蕭言未一愣,“什麽意思?”

魏遲看了他兩秒,動作有些兇狠地擡手給他扣上了羽絨服的帽子,越過他往前邊走去。

他的聲音不大,但還是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蕭言未的耳朵裏。

“我舍不得你走 。”魏遲說。

蕭言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臉上後知後覺熱了起來,借着羽絨服寬厚毛領的遮擋,不自覺地抿嘴笑了笑。

他快步跟上魏遲,并排走在他身邊,沒有說話,但步調卻跟魏遲一直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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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遲也沒立刻說話,兩人就這麽沉默地走了将近一公裏,魏遲才聲音發着悶問道,“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蕭言未正在腦子裏反複回想着魏遲那句話,聞言脫口而出,“你舍不得我啊?”

他話音一落,兩人間就又是一陣沉默。

蕭言未問得太認真了,認真到真的像是不相信魏遲舍不得他。

蕭言未感覺到,魏遲似乎是不太高興了。

蕭言未急忙幹巴巴地解釋,“我不是……我就随口一問。”

“哦。”魏遲說。

他就給了這麽個反應,蕭言未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麽了,說“我知道你是真的舍不得我”未免有些太自戀,于是他也跟着不說話了。

一時間路上只有兩人靴子踩進雪裏的沙沙聲,但并不吵鬧,聽得久了,反而讓人覺得很溫馨。

他們出門不算早,這會兒太陽将要落下,發着橘色的半個球形被萬裏晚霞簇擁着,挂在西方的天幕上。

蕭言未摘下帽子,微微揚起下巴朝四周望了望。

這裏的雲并不高,蕭言未覺得可能是因為這邊的海拔相對高一些,雲層染了紅色,直直地看過去有些刺眼。

他有些分不清到底雲是在太陽後面,還是在他眼前。

他又稍微轉了轉視線,看到了并不那麽巍峨但卻很有存在感的落日山。

蕭言未一直沒有覺得落日山這個名字有多美,直到此刻,他看到了火一樣的太陽懸停在山頂。

那是太陽落下的地方。

“魏遲,”蕭言未停下腳步,擡手朝落日山的地方指了指,“山頂有積雪了。”

魏遲也跟着停下腳步,他順着蕭言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嗯,幾天都化不開。”

蕭言未點了點頭,覺得心裏有些情緒悄無聲息地冒了上來。

他不受控制地想,這個地方似乎也并沒有那麽糟糕。

魏遲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見他又開始出神,下意識打斷了他,“山上有片梨樹林,差不多三月份就開花了,到時候你想去看看嗎?”

蕭言未一怔,三月份,似乎還很遠。

魏遲有些緊張又充滿希冀地看着他,蕭言未點了點頭,“去。”

魏遲的神情放松了一瞬又很快變得有些緊繃,正當蕭言未不知道怎麽回事時,他扯了扯蕭言未的袖子,語氣很認真,“我不在的話,你不可以自己去。”

他過于正式的話讓蕭言未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但沒等他回答,魏遲就又重複道,“聽見了沒有?”

蕭言未看着他,慢慢點了點頭。

蕭言未想,魏遲不厭其煩地一遍遍确認蕭言未能不能信守承諾,似乎也并沒有什麽別的多餘的想法,他只是很想要蕭言未好好活着。

他們只在很久以前含糊又籠統的讨論過這個問題,當時蕭言未說的是,“活着也沒有多好吧。”

這段時間并沒有發生什麽大事,蕭言未沒遇到讓他一下子轉變了想法,覺得活着簡直太好了的事。

但此刻他卻意識到,那樣的話他再也沒辦法當着魏遲說出口了。

偌大的落日山村,沒遇到什麽特別讓他有記憶點的人和事。

唯一讓他覺得很想要靠近的,并不是落日山的原住民。

魏遲這個非土著人口,在落日山住了這麽多年,家底很豐厚。

他跟蕭言未分享自己的浴室,讓蕭言未別怕費電整晚開着小太陽,也理直氣壯地帶蕭言未開小竈。

在蕭言未難過時,縱容他在本就擁擠的宿舍木床上占據大半的空間。

在遇到魏遲前,蕭言未走過很多地方,也在某處短暫停留過,但他從沒覺得哪些地方像落日山這樣貧窮,又這樣富有。

這裏沒有一條能讓居民輕松走出大山的路,但他們有魏遲。

蕭言未又想到魏遲跟他說,“有的事總得有人去做。”

想到那晚魏遲寫完教案借着卧室的燈光,看着放滿學生們照片的相冊說,“他們那麽小,該出去看看。”

想到魏遲明明很想要蕭言未留下來,卻還是說,“如果別的地方也讓你讨厭的話,能不能偶爾回來看看。”

蕭言未看着魏遲認真等他回答的表情,突然覺得原來一個人的心動竟然能這麽簡單。

他見過那麽多人,風趣的,寡言的,沉穩的,刻薄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性格,在這樣赤誠到幾乎

有些笨拙的魏遲面前,都黯淡了起來

沒有哪一個人能讓蕭言未想要一直留在他身邊。

而事實證明,任何時候的心動,都能将一個常年走在懸崖邊上的人拉回來。

太陽落得并不快,雪地裏反射出刺眼又白亮的光。

蕭言未笑了笑,“魏遲,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魏遲正準備反駁他,蕭言未就又說,“我真的覺得這樣挺好的。”

“哪樣?”魏遲問。

蕭言未穿魏遲的衣服袖子有些長,半個手掌都被蓋在袖口下,他動了動手指,拉住了魏遲垂在身側的手。

“這樣。”蕭言未說。

蕭言未的指尖很涼,魏遲手裏像是捧了一把雪。

他覺得自己的情緒一下像是泛濫的洪水,焦頭爛額地在高壩裏迂回地四處亂撞,一下又像是平靜的海。

他不知道這種矛盾又瘋狂的情緒從何而來,只知道自己很想要靠近蕭言未。

“蕭言未,”魏遲反握住蕭言未的手,将他冰涼的指尖攥進自己掌心,“我好像沒有和你說過,我和你在一起有多高興。”

“是嗎。”蕭言未輕聲說。

其實就算魏遲不說這句話,蕭言未也能從很多地方獲取到他這種高興的情緒,比如魏遲看向他時,永遠認真的眼神。

蕭言未低頭沒再看魏遲,“我哪裏就值得你喜歡了呢。”

太陽從雲層中落下,魏遲側臉被橘黃的日光籠罩着,于皚皚白雪中牽緊了蕭言未的手。

落日山上空已經沒有了太陽的蹤跡,蕭言未聽到魏遲很肯定的聲音。

“哪裏都值得。”

他們十指相扣,朝太陽落下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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