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魏遲是不可能聽到蕭言未承認想他的,不過他很輕易就原諒了蕭言未的嘴硬。
因為大雪不好走,一部分走讀生需要暫住學校,魏遲班裏幾個學生也在,班主任需要留校照看。
魏遲回宿舍的路上照舊撥通了蕭言未的電話,出乎意料的是,信號竟然還不錯。
蕭言未懶散的,冷淡的,不怎麽高興的聲音一下下撞擊着他的耳膜,讓他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很想他。
魏遲不像蕭言未那麽要面子,他見蕭言未不肯承認,也并沒計較什麽,只是說,“我也特別想你。”
魏遲原以為蕭言未的回應仍舊會是沉默,但蕭言未靜了兩秒後問,“怎麽想的?”
魏遲愣了一下,實話實說,“我也說不好。”
他打開了寫字臺上那個光線不怎麽亮的臺燈,脫下外套坐到床上,拿着手機發了會兒呆,蕭言未沒有催促他。
在很短的幾分鐘內,魏遲仔細想了一下自己是怎麽想念蕭言未的。
他每天六點半起床,有時候是鬧鐘叫醒,有時候是自己醒過來,但不管早上怎樣睜開眼睛,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想見蕭言未。
他會想蕭言未昨晚睡的好不好,早上起不起得來床。
上課的時候,會想蕭言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聽過他兩節課。
吃飯的時候會想蕭言未這麽挑嘴,老姚做的飯合不合他的口味。
在辦公室時,又想到蕭言未坐在這裏看書看到一半睡着,側臉壓上了不太明顯的,魏遲外套的印記。
晚上睡覺時,又想到蕭言未走在他身邊,跟他說“魏遲我留下來。”
他想到蕭言未時,想到他被風吹得微微鼓動的衣服下擺,想到他永遠垂下的視線,也想到他埋在毛領裏的,瘦削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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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蕭言未問是怎麽想他的時候,魏遲不知道怎麽描述這種瑣碎但卻永無休止的想念。
索性蕭言未并不是這麽執着的人,他沒糾結魏遲的回答,徑自說,“其實……”
“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想你,”蕭言未別別扭扭地說,“但只有一點點而已。”
魏遲覺得今天笑得有點多,但聽蕭言未這樣說,他還是沒有忍住笑了。
蕭言未聲音繃着,“魏遲,你笑什麽。”
魏遲清了清嗓子,低嘆一聲,“蕭言未,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很可愛。”
如果能看到蕭言未的表情,魏遲猜測,蕭言未必定是臉一下子就黑了,惱羞成怒地叫他滾。
蕭言未沒讓他滾,他說,“魏遲,你是不是有病。”
魏遲笑聲慢慢停了,他往後仰倒在床上,擡起胳膊蓋住眼睛,低聲喊蕭言未的名字。
“嗯。”蕭言未也輕聲應着他。
“再說一次吧。”魏遲說。
“說什麽?”蕭言未問。
“說你想我。”魏遲說。
蕭言未語氣很平靜,低聲說,“魏遲,我非常想你。”
“嗯。”魏遲應了一聲,兩人都變得很安靜。
過了一會兒,魏遲喊蕭言未,“剛剛為什麽不高興?”
蕭言未沒有立刻回答,他呼吸變得有些重了,輕聲跟魏遲說,“我覺得我有點……”
“有點難過。”蕭言未說。
蕭言未是很要面子的那類人,他幾乎沒有把難過講出來過,這讓魏遲覺得,蕭言未其實很需要他。
“老姚他們家好熱鬧。”蕭言未說。
蕭言未晚上過去的時候,老姚的高興勁都擺在臉上,竈膛口的火光襯得他臉上的褶子都很有喜氣。
老姚兒媳婦戴着個洗的有些褪色的圍裙,貓着腰在竈膛旁邊就着熱水洗碗,姚勝在房間另一頭剁肉。
一屋子人見蕭言未進來,熱鬧地跟他打招呼。
蕭言未難得有些局促,他半蹲到老姚身邊,撿了段木頭扔進竈膛,火光暗了一下又很快燒上來。
蕭言未看了看老姚,“姚叔,勝子跟你長得真像。”
老姚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都這麽說。”
“蕭老師,”姚勝見蕭言未別扭地蹲在那,招呼他到屋裏坐,“那都是竈灰,別把你衣服弄髒了。”
蕭言未還穿着魏遲的衣服,一件淺灰色的粗線毛衣,髒了倒也看不太出來,但聽姚勝這麽說,他還是站起來走到姚勝身邊。
姚勝回來時從鎮上買的排骨,這會兒正剁着,有些沒處理幹淨的筋肉還帶着血,看起來很新鮮。
“蕭老師,”姚勝暫停了手上的動作,跟蕭言未閑聊起來,“我聽我爸說你從首都來寫生。”
蕭言未愣了一下,跟老姚換了個眼神,接起話來,“嗯,來寫生。”
“這邊風景是還不錯,”姚勝沒有下午剛見面時那麽腼腆了,他胳膊擡起來朝外邊某個方向指了指,“落日山蕭老師去了嗎?”
“去過了,”蕭言未雖然不愛與人交往,但跟人聊起來也有問有答,“魏遲……魏老師帶我去的。”
“魏老師心腸好。”姚勝像村裏的其他人一樣,提到魏遲時露出那種很熟悉又很尊重的笑。
“大寶最喜歡魏老師了。”姚勝說。
說到大寶,蕭言未問了一句,“大寶到時間上學了吧?”
“嗯,”姚勝點點頭,“明年我和秋榮走的時候帶他一起,那邊學校都問好了。”
老姚一直聽着他們說話,偶爾看着他們笑笑,談到大寶要上學時,就沒再看他們了。
蕭言未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只是半開玩笑道,“那姚叔往後就只能跟我玩了。”
老姚看着他笑了笑,蕭言未挑了挑眉。
姚勝把姚大寶招呼過來,在他頭上用力揉了兩把,嘆了口氣,“我們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多虧了這小子在家陪着我爸。”
姚大寶不懂他們說什麽,傻笑兩聲又跑走了,姚勝又接着說,“我和他媽沒什麽能耐,也沒上過幾年學。”
“我在那邊給人家送外賣,他媽在工地上給人做飯,掙得都是受累錢,”姚勝跟蕭言未說起這些時,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他膚色很深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今年收工早,過年配送費掙不着
蕭言未從小沒有吃過苦,過年時的高價配送費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特殊意義,但聽姚勝這麽說,他一下覺得有些難受。
他突然想起魏遲跟他說的那句,“村子裏的孩子不知道外面的教室有多亮”。
姚勝感慨完了又開始悶頭幹活兒,老姚那邊動作也很快,姚勝排骨剛下鍋,他包子都蒸好了。
蕭言未熟悉的那股熱氣又升騰起來,但他此刻像一個誤打誤撞闖進山林人家的外來者,哪裏都透着一股格格不入。
別別扭扭吃完一頓百感交集的晚飯,逃一樣地跑掉了。
老姚送他到門口,“上魏遲那?”
“嗯。”蕭言未站在門洞裏,毛衣不怎麽擋風,他覺得肩頸處有些冷。
“知道你不想跟我們紮堆兒,”老姚拍了拍他肩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也只是說,“去吧。”
蕭言未想了想,彎腰抱了抱老姚,“姚叔,大寶走了我跟你玩。”
老姚笑了笑,哎了一聲。
電磁信號只能将蕭言未的聲音傳過來,但魏遲仿佛看到了低垂着視線立在人群中間的蕭言未,那麽孤獨,那麽無助。
“蕭言未。”魏遲隔着電話喊他的名字。
蕭言未應了一聲,低聲笑了笑,聲音沙啞的像是在嘆息,“我上大學的時候三天兩頭回家,我媽都煩死我了,說我貓嫌狗憎。”
“比姚叔看見姚勝都煩。”他說。
魏遲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樣的蕭言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家。
當別人提到家時,可能一張車票,幾個小時就能回到他們想念的地方,但蕭言未不行。
蕭言未沒有家了。
當年那個蕭言未再怎樣貓嫌狗憎,這個世界上也總有他的去處,推開門的時候,也總有人問他一句,“你回來啦?”
如今他流浪在荒野,在風間,在人群裏。
他被落日山的某一片雲吸引,可這個被遺忘的角落,也沒有哪盞燈是屬于他的。
外面的那些熱鬧和笑聲,又一次将他痛苦又殘忍的過往擺在他面前。
而他是魏遲喜歡的蕭言未。
他的那些過往如厚重的鞋履踩過魏遲的心髒,酸楚順着血管游走在全身,讓魏遲也跟着抽痛起來。
落日山的冬天太漫長了,蕭言未卻沒有一件屬于自己的厚衣裳。
他沒有迷路,只是沒有家了。
魏遲不想要蕭言未那麽難過,所以他喊蕭言未的名字。
“蕭言未。”
“嗯?”
“你別難過了,”魏遲說,“我給你一個家。”